威利斯的视线跟随着厄里亚低头的动作落到了手里的铁铲上:“哦, 这上面的血就是土里那东西流的。”

莱恩将军只觉得事情的发展愈发荒诞起来:“你说它是活着的??”

“不……我也不确定。”

威斯利的声音有些发抖,脸颊不安地抽搐了一下,眼中含着一丝尚未消退的惊悸,显然, 地底的雕塑曾给他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克劳伊近些年其实很少出门, 但那天她坚持要去这家礼品店……”

干瘪憔悴的男人陷入了回忆当中。

**

“克劳伊?克劳伊??”

他在房间中寻找自己的妻子,打开一扇又一扇紧锁着的房门, 随着一个接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映入眼帘, 威斯利变得越发急躁和慌张, “克劳伊?!你在——哦。”

终于,男人跑到门厅位置,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克劳伊·莫尔正衣冠整齐地站在大门前。

她神情温婉,长相清秀,然而面色有些苍白,浅蓝色的眼睛里藏着几分难以抑制的疲惫,当威利斯向她跑来时, 克劳伊深深叹了口气, 说道:“我要出一趟门,亲爱的。”

“出门?你要去哪?”

“镇里。”

“镇里?可是镇上的人不喜欢咱们, 我们以前不是很少往镇里去么?”

“对,威奇。”她温和地叫着威斯利的昵称,“但我觉得总这样逃避下去也不行。正巧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邀请——你还记得你的高中同学吗?”

抵触和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威斯利沉声问道:“你说哪个?”

“红头发的,长得很高的那个, 名叫保罗。我们女生喜欢管他叫傻大个……”

“保罗!!”

威斯利鼻翼翕动着大喊出声, 打断了妻子的话,“他曾经在球场上打了我一拳, 让我给他下跪!”

“这件事是他做的太过分了,他要当面向你道歉,亲爱的。时间过去很久了,当初的人基本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保罗如今在购物中心的礼品店工作,人们都说他可亲又可爱……”

“我不接受他的道歉。”威斯利紧紧握着拳头说,“你能不去见他吗?”

妻子无奈地看着他:“我保证我很快就回来。”

“那你的疾病怎么办?”

“我没病,威奇。”

“得病的人都喜欢这么讲。”威斯利固执地说,“你忘了吗?我们还约了下周的医生。”

妻子隐隐激动起来,瞪大眼睛说道:“我只是去镇里走一圈,威奇!根本用不了一个星期,你清醒一点!”

“我在担心你的身体!”威斯利气喘如牛,在房间里焦虑地踱步,青少年时期保罗在学校中霸凌给他留下的恐惧至今仍残留在他心底,“你根本负担不了长途旅行!拜托,克劳伊,你之前不是同意在家养病的吗?怎么今天突然改主意了?”

克劳伊胸膛起伏着,逐渐冷静下来:“我高中的姐妹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参加同学聚会。她还说我现在有点太过离群索居了,太……太以家庭为中心了。我觉得她说得对,然后某种直觉、某种冲动突然之间捕获了我,我想,为什么我不即刻动身呢?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过几天理智占据上风的时候再做决定?”

她弯腰提起地上的口袋,显得比刚才更加疲倦:“我打定主意了,威奇,你不愿意见到保罗就在家等我吧,过两天我们再一起去医院。”

**

“第二天,她从镇里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威斯利向众人比划了一下:边长十几厘米的正方体小盒子,表面经过精心点缀,盒盖上还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

“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是保罗送给她的礼物,还没有拆封。”

莱恩将军冷不丁问道:“你们因为这事吵了一架?”

威斯利愣住,尤金主教露出了然的微笑,厄里亚沉默不语,只有康纳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哼。”莱恩将军抬起下巴——大约是在超人的孩子……卢瑟的孩子……命运之主的临时跟班……呃,总之是半个氪星人面前装到这件事让老爷子很有成就感——说道,“我虽说对恶魔一窍不通,但这点人际关系上的小事还是很容易察觉的。”

尤金主教笑着恭维将军:“阁下慧眼如炬。”

然后他又转向厄里亚,试探着问道:“您呢?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不等厄里亚开口,康纳立刻抢着回答:“当然,‘命运’早已洞察一切。”

“……”

小孩好古怪的胜负欲。

一时间都没人接话,只有根本不知道这群人是谁的威斯利紧张又不明所以地问:“洞察……洞察什么?”

莱恩将军对厄里亚说:“如果你准备打孩子,我和主教可以当做没看见,也不会告诉超人。”

厄里亚瞥了这群立场各异的人物一眼,既没有动用黄灯戒也并未翻阅命运之书,仅仅是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威斯利和克劳伊·莫尔半个月以前在这个位置发生了争执。”

他伸出手,指指花园的一角。

“威斯利指责他的妻子不忠。而另一边的回应是‘保罗和我只是朋友,威斯利!我看你是疯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滴冷汗从威斯利的额角滑落下来,他狼狈地解释说:“我的确产生过这样的怀疑,因为我当时并不相信恶魔存在,只觉得克劳伊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合逻辑……”

莱恩将军紧盯着厄里亚,口中问威斯利:“这么说,你承认他刚才描述的对话真的在这座花园中出现过?”

“我,我,”威斯利完全被搞糊涂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回答,“他说的,的确,可能有几个单词不一样,但大体上是我们争论过的内容……不过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人,您又是如何听见我和克劳伊吵架的?”

厄里亚简单地说:“感觉。”

解释了等于没解释。

威斯利虚弱得像是要晕厥过去了,尤金主教只好安慰他说:“‘我指着永生的耶和华起誓,我的上帝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便是先知。当然,这位先生信奉的并不是上帝,然而力量的至高点往往是殊途同归的……”

莱恩将军不耐烦地插嘴道:“他有超能力。”

威斯利:“……”

威斯利:“哦。”

尤金主教引经据典的讲解被打断了也毫不介意,继续和蔼地问:“那么,威斯利·莫尔先生,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妻子受到了恶魔的影响呢?”

“我们争吵时,克劳伊将那个礼物盒打开,想要向我证明她与保罗之间什么都没有。”威斯利惭愧地说,“我当时太气愤了,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当礼物盒里包裹着的‘生物’从中掉出来时,我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或者说,是被吓僵了,整个人如同坠入冰水中,完全丧失了散发怒气的余裕。

“它像一个畸形的卵,在我眼中不断蠕动着。我在看到它的一瞬间,仿佛见证了它发育成熟的模样,那一团血肉之间夹杂着难以辨认的肢体和器官,无数开合的眼睛从鼓动着的肉腔当中倾斜地注视着我。我只感到恶心欲呕,条件反射地举起手边的铁铲用力砸了下去……鲜血飞溅。我听见‘砰’地一声,手掌发麻,铁铲的最前端撞击到了坚硬的物体,和我眼中的画面完全不相符。克洛伊在我身边高声尖叫,说我在伤害一个可爱的幼崽……”

威斯利咬咬牙,一铲子挖下去,把那样貌诡异的雕塑从土里撬出来,指着它问:“你们有谁会觉得这东西可爱吗?!”

人们能看出他说的都是实话。

这会却无人回答他。

尤金主教半蹲下来,神情凝重地观察着雕塑,半晌,他站起身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这算关键性证据。我认为可以开始准备驱魔了。”

**

尤金主教作为专业人士,去寻找合适的场地和材料,莱恩将军要帮他做担保,于是就只有厄里亚与康纳留在威斯利家里。

等待过程中,厄里亚为了避免和威斯利尬聊,随便找个借口去到院子里闲逛。康纳跟在他身后,看他拿出了黄灯戒,不由问道:“你要做什么?”

厄里亚说:“给你父亲打电话汇报平安。”

康纳顿感无趣:“干嘛要说这些,我还以为你想到怎么打恶魔了呢。算了,你忙你的,我要去楼上看看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转身飞走了,厄里亚则用黄光的能量力场形成一个隔音的防护罩,倚着身后墙壁给塞尼斯托打了个远程通讯。

——刚出生一个星期的小孩就是好糊弄,也不想想联系超人还用得着灯戒?

塞尼斯托秒接,在另一端问道:“非必要你不会联系我。你又想做什么?”

那语气极其警惕,就好像厄里亚会突然把整个军团带到沟里似的。

厄里亚说:“你能联系上阿卡姆里关着的地狱恶魔么?”

毕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死后下地狱的黄灯军团成员。

塞尼斯托没给出肯定回答,却也没否认,而是问:“有什么事你从冥灯的那本书上查不到?”

厄里亚逐渐不耐烦起来:“这种小事用不着翻书。我只想问,最近地狱里有恶魔来地球堪萨斯州斯莫威尔吗?”

对面一时沉寂。塞尼斯托捣鼓了半天,说道:“最近指多近?”

考虑到恶魔的年龄,厄里亚将筛选范围扩大:“地球时间的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以内。”

“唔,有。”

塞尼斯托说,“一个叫拉维奇的恶魔20世纪初时定居在了堪萨斯州,每隔十几年会更换一次居住地。更通俗点讲,就是当他将上一个寄居的人类的身体及心灵折磨到崩溃时,便会换一份新的口粮。”

“但是地球时间的半个世纪以前,情况发生了变化。”

“怎么?”

“等等,我在问。嗯……”塞尼斯托转述的口吻变得有些怪异,“几十年前,有一群想要寻找偏远星球隐居的外星人也看中了这片地区。他们似乎与拉维奇产生了一点冲突,导致拉维奇再不敢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

呃,你说的这个外星人是不是氪星人?

厄里亚很想吐槽这一点,不过仔细想想,超人的飞船落地的时间对不上。地球物种繁多,塞尼斯托所说的大概是另一些尚未被人类察觉的智慧生命。

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堪萨斯州的确有个兴风作浪一百年还没有被抓捕归案的恶魔,尽管近几十年由于地球惹不起的生物数量激增而略有收敛,却依旧是个宛如蟑螂般顽强、又会从各家各户的下水道中钻出来防不胜防的祸害。

塞尼斯托对厄里亚说:“你欠我个人情。话说回来,你与地狱的冲突不是早就结束了?现在打听这些做什么?”

厄里亚随口解释:“他附身在了我见到的一个女人身上。”

“听上去你很闲。不然下次黄灯军团开会的时候,你来参——”

厄里亚不等塞尼斯托说完,把‘电话’给挂了。

开会是不可能开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站直身体正打算去寻找康纳,塞尼斯托又传来一条信息:

‘你刚才说拉维奇附在了女人身上?然而我的下属对我说,他是个无药可救、欲求不满的同性恋,从来都只缠着雄性生物不放。’

厄里亚兜帽下方的眉毛轻微挑动了一下。

**

康纳站在克劳伊·莫尔的床铺边,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威斯利蜷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呆滞地望着妻子。

“她得了什么病?”

康纳没有回头,小声问道,“我是说,在被恶魔俯身以前,她为什么要去医院?”

“……精神疾病。”威斯利闷声说,“高中时期,她在斯莫威尔镇上过得很不好,这些年来饱受心理障碍的折磨。”

“那她真的很勇敢。”

康纳称赞说,“在几年后的今天能够鼓起勇气,去回应同学的邀请,说明她已经慢慢走出阴影了。”

“是啊……是啊……我可怜的克劳伊……她本来马上就要康复了……”

威斯利凝视着床铺上的人影,哽咽着,眼泪从他凹陷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医生明明说她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健全的人。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全都变作泡影。都怪那该死的魔鬼!!”

他的表情忽然间变得扭曲,张牙舞爪地扑到康纳旁边,砰地一下跪坐在病床角落。

康纳听到了动静,却没有防备,而是尽可能地安慰威斯利说:“别担心,有尤金主教帮忙,而且‘命运’也会眷顾你们的。”

“命运……会眷顾我们吗?”

威斯利背对着他,喃喃地问。

一道常人用肉眼捕捉不到的阴影,从康纳身后缓慢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