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坐在莱克斯·卢瑟的办公室里, 百无聊赖地转着椅子。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能不能将莱克斯吸引过来,但是万一呢?
莱克斯那么狡猾,说不定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他转过身,趴在身后的落地窗上, 对着毫无污渍的玻璃呼了口气, 然后借着雾气画了个小小的‘S’。
‘S’代表超人。克拉克其实不赞成他单独去见卢瑟, 那种担忧类似于家长听说自己的孩子要去见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但康纳一方面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另一方面, 他性格之中有着一份源自卢瑟基因的傲慢, 这种傲慢又催生出了某种青春期逆反心理——别人拦着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偏要去做,我都没有尝试过,凭什么其他人做不到的事,非要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也做不到呢?
我就要去和卢瑟见一面,把他这个人、和他制造我的理由全都问个清楚。
但康纳也知道他自己的行为是有风险的。
所以他拿走了克拉克有掩饰身份效果的氪星黑科技眼镜,这样无论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都由他一人承担, 旁人休想利用他去为难超人。
别管这孩子略显简单的计谋能不能干赢卢瑟,起码他不缺乏责任感。
几分钟后, 康纳听见电梯间里传来‘叮’的一声响,他立即转头向外看去:来人果然是卢瑟。
这位最近绯闻缠身的秃头富豪身上不见半点狼狈之相,身上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脚步平缓淡定, 康纳觉得他是在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之前不是躲起来了, 而是战略性转移。
被人按在舆论上一通暴揍还能显得如此有风度,非常值得学习。
康纳将这一条记在心里, 等卢瑟进门之后,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卢瑟的眉毛立刻皱起来了,嫌弃地问:“眼镜真难看,模糊他人认知的效果倒是不错,超人给你的?还有谁教你这么笑的?太蠢了,闭上嘴重新笑。”
康纳:“……”
他相当不服气:“你知道超人的微笑在‘最有魅力笑容排行榜’上蝉联多少年冠军了吗?”
卢瑟轻嗤道:“我还以为你我之间的血缘关系能让你的审美脱离庸俗。”
“你好烦。”康纳说,“我开始后悔来见你了。”
“你是该后悔,小子。”卢瑟走到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康纳,“站起来让地方,这是我的位置。”
康纳坐在那没动:“我是康——康·艾尔,认识你很糟糕。”
“呵……他连名字都给你起了。”
卢瑟也没有坚持,抱着手臂站在康纳身边问道,“既然如此,已经成为了超人跟班的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向我耀武扬威,顺便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我就只是——嘿!我得罪你了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从你离开实验室的那天起,你我之间就没有关系了。你指望我是什么态度?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和颜悦色地对你讲话?哦,康,注意安全,别动电源,记得按时吃饭。怎么?你的超人妈妈没对你讲过这些?”
康纳噌地一下站起来,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他又不是我妈妈!他才不会那么做!”
卢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懂了,你从超人那得不到母爱,就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康纳气得冲上来想要揍他,卢瑟指尖一弹,从大拇指的扳指里拨出米粒大小的绿色石头:“小心点,康,我是为了你好。”
一种在诞生之时隐隐感受到过的疼痛从康纳身躯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出来。康纳握紧拳头喘着粗气,凶狠地瞪着卢瑟,而卢瑟打量着他的表情,满意说道:“不错,我从来没见超人有过这副神情,看来你多少还是从我身上遗传了点好东西。”
说完,卢瑟不顾康纳的意愿伸腿将靠背椅捞过来,坐稳之后十指交叉,微笑说道:“我们来谈谈吧。你不用这么抵触我,我猜超人对你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其中有大部分是对的。”
他脸上笑容加深:“不过有一点他错了。他肯定不想你来见我,是因为怕我伤害你,但他也不想想看,我培养你花费了多少金钱和心血?好不容易有了个成品,难道我会因为你脱离掌控就将你销毁?那也太过暴殄天物了。”
康纳与卢瑟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能联想到狡诈或邪恶等一系列单词的绿眼睛对视,慢慢问道:“所以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大成本来制造我?”
卢瑟沉默了很久,久到康纳以为他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时,才开口淡淡说道:“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你。人类社会当中,每一个婴儿在非强迫情形下的诞生,都意味着有一位生育者出于种种原因需要他们存在,在这一点上,你和其他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康纳显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他怔了一怔,问道:“你的意思是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工具?”
“寄托情感的工具也是工具。”卢瑟说,“他们在本能的影响下选择延续后代,又将爱倾注在一个拥有生命却混沌无知的肉块上,他们的孩子既不能决定自己出生与否,也从未渴求过父母的爱,那么我们难道不能说,生育其实本质上也是一项利用崭新诞生的生命、来满足自我欲望的卡德摩斯计划吗?”
康纳张口结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卢瑟趁此机会放柔语气,说道:“我制造你的确有着我的目的,这个目的或许异于常人,却与你无关,你明不明白?”
“但是我——”
康纳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应该从哪个角度来挑出莱克斯的错处,更糟的是,他发现对方的话很好地安抚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焦虑的点:
群众过剩的探究欲让他总觉得被人为制造出来以攻击他人,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哪怕旁人一再说那不是他的错,但有些时候,自我怀疑这个牛角尖就是钻不出来。
而卢瑟恰恰是那种从来不会责备自己、只会指责整个世界人的人。他没有否认他的私心,却说全天下的父母都有这样的私心。他莱克斯·卢瑟的确卑劣,可人性本就如此,其他被繁衍本能支配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因此他混沌的逻辑,竟导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且正确的结果:康纳·肯特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孩,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星人。
在康纳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卢瑟的话打动了,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对卢瑟生出了好感:既然他是个普通孩子,那么莱克斯·卢瑟有没有可能也是个寻常父亲呢?
卢瑟满意地看着康纳。他就说当他想要蛊惑人心的时候,从来都无往不利,超人敢把超级小子放到他手里,就休想再将人带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康纳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他在骗你,康纳。想想超人是怎么对你说的?”
“超人接纳了你,为你取了名字,难道你要因为卢瑟的花言巧语背叛他?”
“……”
卢瑟眼睁睁看着康纳后退一步,原本带上几分仰慕的眼神也多了警惕。
妈的,奇了!居然还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翘他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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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忍受不了……地球上……无休止的……无聊日子了……”
拉维奇几乎是掐着自己的喉咙念出了这段话。作为一个能看懂命运之书语、曾经是上帝亲手创造的天使、堕落跟着路西法打天下的老牌恶魔,它的灵魂强度异常强横。
此刻它的灵魂分成了两份,一份寄宿在康纳体内,另一份则藏在威斯利的身体中,两份灵魂本该早已和宿主融为一体了,却因为命运的独特‘指向’,而被强迫性地割裂出来,展现出的效果便是它们均在无形的压力下剧烈地颤抖,甚至由于抖动过快出现了重影。
简单来说,就是被厄里亚晃到离心分离。
那些逸散出去的能量碎片又形成了无数个实力弱小的分身,不断重复着恶魔的本能:动摇人心。
正在借着康纳的大脑和卢瑟唇枪舌剑挖墙脚的声音是其一。
厄里亚身边不断出现又消失的无数个超人是其二。
这群‘超人’为了自保,可以说ooc和扭曲到了极点,厄里亚从没想过超人复制体太多竟然也会带来精神污染,为了让眼睛和耳朵稍微清静一点,他直接以毒攻毒,强行把心灵世界堪萨斯农场中的场景变成了摆满超人尸体投影的蝙蝠洞地下室。
即便生死关头,恶魔拉维奇依然一下子被这无出其右的操作震得失语了。
它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围栩栩如生的超人,又看看厄里亚,捏着喉咙的手松了一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见过太多……他的‘死’……因此……不再为……他的‘生’所动摇?那你这又算什么爱,你爱的只不过是一座辉煌的墓碑……”
话未说完,它尾音扬起,变为一声难耐的尖叫:
“这一天!我最后一次违背上帝意愿!!!”
是它承受不住痛苦和恐惧,念出了命运之书上的下一句话。
命运的走向慢慢成为定局,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在昏暗的山洞中弥漫开来,恍惚间,似乎有位衣着精致、动作优雅的女士笔挺地站在了恶魔身边。她却没有看向拉维奇,而是先环视四周,再望向厄里亚,展颜一笑说道:“我很高兴你能走出来。”
厄里亚听到了这句话,有些莫名,又有些感慨。他也跟着看向周围重叠着的仿若无尽的死亡场景,说道:“这些从来不是结束。”
“当然,当然,”‘死亡’连声说道,“我只是个关门的人,大门被锁紧以后,门后的生活仍在继续。”
她的说法很有意思,厄里亚不由得笑了一下,觉得她很亲切:“那么我就是个编故事的人。”
听他这么说,‘死亡’有那么一刻仿佛想要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再给他一个拥抱。然而有祈祷声忽而从远方传来:
“所有圣灵庇佑圣秩!所有神圣的天使和大天使!为我们祷告,伟大和仁慈的存在,保护我们免于恶灵和厄运的侵扰!求你怜悯我们,神的独生子,救世主,以及天上的父神……”
地面上恶魔翻滚挣扎的动作一顿,下一秒,它再度放声尖啸,叫声中还夹杂着癫狂的大笑。念出命运之书文字的作用在它身上迅速显现出来,它的脸色变得灰败,难以自制地陷入了自我厌弃之中,却仍然强撑着说道:
“父神……我的神从没有抛弃我……是我抛弃了祂……”
**
康纳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在那么几秒钟里变成红色,喃喃说道:“父亲……是我抛弃了他……”
卢瑟惊疑不定地站远了一点,小心地说道:“也不是不行?”
他完全没想过这个‘父亲’有可能指的是他。
但下一刻,康纳的虹膜颜色恢复正常,无视卢瑟的话,一拳砸烂了身前的办公桌:“你有病吧!我就知道是你在影响我!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卢瑟:“……”
这恶魔附身的时候屏蔽了氪石辐射!
再说一遍,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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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少年无畏的怒吼打碎了几片逸散出去的灵魂能量。
恶魔变得更加虚弱了。
不过这时他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反抗精神,正所谓‘再也忍受不了地球上无休止的无聊日子了’,于是只能冲上来拽住厄里亚的衣角:“救我!救我,命运!我要做出一个违背上帝意愿的行为,只有你能在祂的伟力之中保护我,求你怜悯我,伟大和仁慈的存在……”
不知不觉间,它祈求厄里亚的声音逐渐与尤金主教的祈祷声融为一体。
然后,血肉躯壳从它的骨架上融化脱落,在消散的一瞬间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它的表情逐渐变得平和宁静,身后缓慢地浮现出巨大而畸形的数对半黑半白的羽翼。这些羽翼生长在残存的肉块与洁白的骨骼之间,显得既恶心,又圣洁。而它却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使用命运之书语虔诚地念诵道:
“为我们祷告,伟大和仁慈的主,保护我们免于恶灵和厄运的侵扰……”
“……时间之里,时间之外,永恒存在……世间的一切伟业,尽归于命运。”
终于,拉维奇吐出最后一个字,也吐尽了自己的生息。
它死了。
与它一齐消散的还有那些灵魂碎片。其中伪装成领主超人的一片不知是不是受到超人记忆的影响过于严重,以至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人格,而变成了领主超人的一个未成形的影子。它在临消失前对厄里亚送上道别:
“我本来应该欠你一些道谢或道歉……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那就说点有用的吧,正如那位女士所言——我很高兴你能从‘我们’的死亡和改变中走出来。”
“再见,‘命运’。”
“再也不见。”
厄里亚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注视着身前恶魔的一半身体化作满地令人作呕的脓血,另一半则化作金光消散在天地之间。这是上帝对祂的造物保留了一点仁慈吗?厄里亚没见过祂,并不能肯定。
不管怎么说,一个从上古时代非自愿诞生、被神抛弃、又在人间作乱了数百年的恶魔,最终以背叛它父神教诲的方式自尽而死,也算有始有终。
无论别人对此满不满意,反正厄里亚挺满意。
他身边以人类心灵为基石构建出的虚拟世界尚未崩塌,不过也马上就要消散了。厄里亚整理着思绪,正打算从中撤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和恶魔的灵魂碎片相似却不同的声音:
“厄里亚?尤金主教想办法将我送了进来,因为他觉得有你在的情况下,从里攻破比在外靠着祈祷驱魔容易许多,但我好像已经来晚了,你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一些……?”
说着说着,超人脚步停了下来,面露迟疑。
他看着周围自己的几十种截然不同、各有创意的死法,瞳孔地震,大为震撼:
这都是啥??
本以为记忆里突然冒出个‘平行宇宙’大杀特杀统治地球的领主超人,还听‘自己’直接对命运之主直言相告‘我爱你’,已经很劲爆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结婚证突然快进到了棺材本。
是不是有哪里的顺序搞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