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话题来得有些突然, 但你想想我是什么时候降落在地球的?苏联的太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那个小伙子眼看就要飞上太空了,人类将第一次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脱离摇篮、触摸星空,再过几十年或数百年, 也许他们便能够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就在这时。
一艘外星飞船翻滚着降落在人员密集的农庄里, 我从驾驶舱中爬了出来, 遇见一群心地善良的好人……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决定将我接纳为人类中的一份子时, 我就毁掉了一切, 或者至少毁了他们未来的一部分可能性。我并不是在无理由地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 也是很久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些的:在一个落后的星球上(我是相对而言),两国对垒、有无数人吃不饱饭的年代,一个突然出现的,掌握着先进技术又强大到能被称为‘Superman’的智慧生物究竟意味着什么?
1951年,苏联历经千辛万苦将两只狗送上了距离地表101公里的高度。
仅仅过了三年,俄罗斯在氪星科技的帮助下,提前数年将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送上太空。
又过了一年, 某位与我交好的军官让我带他去月球上走一走, 我答应了。我们不做任何防备地降落在一个巨大的陨石坑中间,我用我的生物力场保护他远离辐射和低温, 他身上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氧气瓶,我提前说了连氧气瓶也用不上,但他为了以防万一非要带着,后来果然没用上。
我记得我们站在环形山上望着远方既巨大又渺小的地球, 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对我说,他本来想在月球上插一面国旗, 可是当他真的来到宇宙中,踏上另一颗星球时,忽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有什么意义呢?”他问我,“只有几年前的俄国人和美国人才会为此欣喜若狂,而现在我们来到月球,就和进入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简单。”
我仍然能记起他说话时看向我的眼神,厄里亚,他那么高兴,那么感激,一股发自内心的崇敬压过了我们之间志同道合的友谊,他看待我不再是看着他的朋友索米什卡,而是在看一个名叫超人的陌生人。
……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最难忘的当然是我们相处的那五年。我一度担心是我在莫斯科郊外给你吹了那首曲子,才让你决定离开的(虽说你早说过你不会在这停留很久),但有些事烦恼也没有用处,对吧?
就像我是谁,我来自哪,我爱上什么人……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所以我决定在这里多说几句,那就是我几乎对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印象深刻。我时常会陷入回忆,对着熟悉的场景产生联想,或者在睡着以后做梦,布莱尼亚克从它的词库里找了个形容词,叫‘相思成疾’,但我只是逃避现实。(一些涂改)
你离开以后发生太多事了,彼得死了,蝙蝠侠也死了,神奇女侠离开了,斯大林格勒由于我没能阻止卢瑟和布莱尼亚克的阴谋,被装在罐子里,城市中的所有人都还活着,却变得比蚂蚁还要小,每次我在罐子外面对他们说话,他们扬起头看着我,我都会感到愧疚和恐惧,我控制不住地怀疑我自己(很大一段涂改)先贤留下了思想和书籍,可是谁能指导人们如何去施行?谁能想象在一群强大外星人频繁光顾的地球上发展自身?谁来保证我们不犯错误?
难道超人会犯错吗?
凭什么超人不能犯错?
不是我,而换成另外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就能做得更好?(笔迹很用力,中间有段划掉了,厄里亚辨认了半天,觉得那句话是‘有些人幻想我是完美的,另一些人幻想我天生就带着某种罪孽,没人觉得我是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然而若是错的是别人,我能够试着去阻止,可若是错的人是我,谁能阻止我?
每到这种时刻,我就会想起你。我承认这是很功利性的思念,就像我坐在雪地里啃硬得能砸死人的面包时会怀念热腾腾的红菜汤——你不要介意我把你比作红菜汤,毕竟你们的头发都是红色的。
我喝汤的时候也会想到你,以及看到许多红色的东西的时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渴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不论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那个私人话题,还是我的未来。
哦,写到这儿,我才想起刚才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我是想讲讲那个所谓的‘世界真相’来着。
这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了,现在地球科技已经高速发展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水平,畸形的水平。一些外国报纸抨击人类窃取了神的力量,他们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思想本来应该随着科技共同发展,我们的部分科技以非常手段发展起来了,就衬得其他方面像瘸了一条腿,这其中,我最为突出,也最具代表性,就在几个月前,我在布莱尼亚克(它被我改造成了一个合格的辅助AI)的帮助下研究氪星人脑神经和人类的异同时,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平行宇宙’超人的记忆。
它出现得非常突然,大概讲一个神秘的、所有人(包括普通人)都是坏蛋的宇宙里出现了一个邪恶的美国超人,他和他的同伴组建了名叫‘辛迪加’的组织,还统治了地球。
由于所有人都无药可救的世界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实感,这段忽然出现的记忆并未对我造成太多影响,但上述内容并不是这段记忆最为怪异的地方,它的奇怪之处在于,从邪恶超人的视角来看,宇宙似乎行进到某一时刻后毫无征兆地终止了,他的回忆变成了一片空白,然后在浑浑噩噩不知生死的时刻,他的大脑捕捉到了一段声音,说的是:
“参数设置错了。”
排除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除了做研究以外,我还有很多事要忙,邪恶超人的记忆最开始并没有得到我的重视。可是就在前几天,卢瑟打电话过来和我聊天(他主要是趁着各种机会不遗余力地动摇我,而我通常还该死地挺好奇他会在电话里说些什么),说他在美国周边的一些小国家中发现了将我当成神来崇拜的邪教组织。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向来十分厌恶类似的盲目又反智的行径,也对卢瑟洋洋得意的口吻感到厌烦。挂掉电话之后我亲自跑了一趟,想要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哪怕是陷阱我也认了。
结果当地的确有一个教团,只不过卢瑟犯了一个严重的、以他自称的‘智慧’来说略显愚蠢的错误。
他看到邪教徒在山洞里绘制太阳,以为他们祭祀的人是我。
而我注意到了太阳下方还有尚未雕刻完成的书籍与锁链。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群人并非崇敬超人,而是在祭拜‘命运’。我感到不寒而栗,更多疑问随之而来:他们是怎么知道你的?你只在莫斯科住过五年,这些生活在美洲大陆上的人,本来永远也不可能接触到你。
我甚至怀疑你在向我告别后转而去我的敌人那里培养了一群对手,让他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杀死我,毕竟,‘世界需要一个失败的超人’……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质疑毫无道理。想到你是本能,想到你可能没有离开我们也是本能,怀疑你对我说谎大概是出于嫉妒,我和其他人类从本质上说的确没什么两样。嫉妒让我想过将这群邪教徒抓到监牢之中,但最后我只是拿走了他们的一本教典。
接下来我时刻监听着他们的对话,防止他们伤害普通人,其他时间我就在钻研他们的典籍。这狗屁不通(划掉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邪教说明书竟然有一段还算科学(也不是特别科学)的历史记录,详细说了成百上千年前有谁在哪发现了‘命运’留下的痕迹,又说美国的科学家挖掘出的一块白垩纪的翼龙化石显示它生前曾被某种金属制品打掉半颗牙(认真的?你曾经有和恐龙搏斗过吗?)。
我不知道这些邪教徒为什么会认定那个在一亿万年前出现在地球上的、疑似能使用工具的生命是你。
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了你的书,锁链,还有长袍。
他们将本来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怀念着的事物刻在岩壁上,辅以胡言乱语,说给那些承受不住现实苦难的人听。昨天晚上,我正在睡觉时,听到他们呼唤你的名字,向你祈祷。他们说‘命运啊,假使你真的存在,就来到我们身边’。这些话吵得我睡不着,我翻来覆去一个晚上,生怕你真的会被他们烦得回来这里。
那我徒劳等待的这些年岂不是全都浪费了吗?显得我和卢瑟一样愚蠢,在不该犯错的地方想当然。过两天我会挤出时间再研究一下邪恶超人的记忆,顺带弄清楚邪教徒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既希望他们是群骗子,也希望他们能有点真本事。
今天早上我起床后给自己做了饺子和杂拌汤,饺子很好吃,汤不好喝,我昨天放在冬宫的肉酱忘记送进冰箱,有点酸了,非常可惜,布莱尼亚克也不管。你和戴安娜走后,谁都不管我吃什么,这不是抱怨,只是陈述事实。无论如何,但愿我的肠胃比普通人坚强(就算拉肚子我也不会过来多说一句的)。吃完饭后我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写这封信,写的时候其实并不指望你能看到,所以有些地方可能显得很唠叨,中途还因为几个笑话笑了半天。
暂时就说到这吧,我要去工作了,祝你一切都好,这一天我也十分想念你(最后一句划掉了)。
卡尔
又:吃完了,没拉肚子,我问了专业厨师,他们说肉酱就是这个味道,下次兑点格瓦斯也许能压过酸味,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