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叶寄书感觉自己的脸被捧起,下一刻,灼热的吻从上方落了下来。

像频繁淋湿身体的雨水。

不断地落在他的鼻尖、眼睛和脸颊,以及不带情-欲的触及嘴唇。

“喜欢。”

“我的——”

耳边重复着爱意。

那双总是黑沉不见底的眼眸。

此时此刻,比夜空头顶的灯光还要耀眼。

【宴寐,真的很高兴。】

叶寄书有些发呆。

因为这样,即使是觉得很痒也没有躲开。

不知过了多久,宴寐才松开了放在他脸颊两边的手。

两人一齐站在了原地。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身侧,那被夜风吹拂的乱七八糟的杂草。

“不过,我想去寄书的学校看看。”

这话很突兀。

叶寄书朝他投来了目光。

“因为关于寄书说的事,有一件我很在意。”他仍旧看着原处、没有看他,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的弧度,但眼神却不知何时冷了下来,“为了抹除这种可能,我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抹除。】

这个词语用的太重了吧。

就好像,有什么脏东西不自量力地在宴寐的眼前出现了,而他会将其毫不留情地碾碎。

这样的联想让人不寒而栗。

黑暗中,看不清楚此时宴寐的表情。

不过——

刚才说的那些事,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吗?叶寄书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

但既然宴寐都这样说了、那么。

叶寄书:“好。”

没有拒绝的理由。

既然是想去看,那么就看吧。

……

夜深时刻,就连学校栅栏外的铁栏,都在月色下映照出了银色的光。

学校入口旁边,就是门卫厅。

现在已经放假了,所以连灯也没有开。

像这种偏远小县城,除了上学时候有门卫做做样子,其他时候也不会有多余的人巡逻教学楼,所以,如果外人要进去其实挺方便的。

学校也没有监控。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叶寄书拉开了栅栏,两人就能走进去了。

“教室在四楼。”叶寄书道。

他不知道宴寐到底想看什么。先这样说吧。

似乎感觉到了他毫无隐瞒的态度,宴寐原本冷冰冰的、让人心底发寒的脸变得柔和了一些。又变回了学校里那个引人注目、情不自禁的存在。

叶寄书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但是。

搞不懂宴寐的态度,只要他不生气了就可以。

和大学有多个园区不同。

两者没办法比,所谓的多功能学校,只是几栋立着的教学楼而已。

唯一大一点的是教学楼前的空地,被做成了操场。水泥灌注的台子,是每天升旗演讲的时候领导站立的地方,而地面有半截是沥青制作,染红的跑道边缘溢出了一些,长着丛生的杂草。

两人在夜色里走进了教学楼。

这里的墙壁已经脱落了,露出了白刷的漆后面斑驳的毛胚。就连角落也因为潮湿,而长出了苔藓——都是已经习惯的景象了。

没有开灯。因此地面被窗户外的月光弄得湿漉漉的。

“寄书平时最喜欢待在哪里?如果打算躲开其他人的话。”

“楼梯间。”

“是那边吗?”

宴寐转过头,看向了幽黑的走廊的另外一边。

那里明显更杂乱一些。

如果是有学生经常活动的话,不至于那样、所以,是个适合避开其他人的好地方。

没等叶寄书回答,宴寐已经微笑道:“寄书可以再去那边等等我吗?我过一会儿来找你……可以玩一会儿游戏。手机是不是没电了呢?我把手机给你吧。”

这个时候正常人应该会问,你要单独去做什么。

但是宴寐知道。

叶寄书没有太多好奇心。

基本上只要说了,就会做。

这一点有时候让宴寐生气,但有的时候,也有它的好处。

果然,不出所料。

对方只是看了他几眼,接过了手机,然后说了一句“好”,就干脆地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宴寐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身影在黑暗里消失,走廊也再听不到走路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指才动了动。

【终于,该自己动手了。】

他没有说谎。

寄书说的事情,有一件确实让他在意。

【寄书经常避开人群,去那座山。】

【但是,是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宴寐对管控局没有太多感觉。

就像路过一群忙忙碌碌的蚂蚁,也不会有人专门去注意。

只要他们不来干涉他和寄书,就无所谓,他要的只是和寄书的世界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两人相遇之前,管控局将叶寄书保护的很好。

存在感低。

没有人搭话。

……

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玻璃里,把他和普通人隔离开来,让后者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就像在大学里一样。

明明是年级第一、明明长着那样一张脸,但是却无人在意。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在故事里有一点矛盾,究竟是谁在刻意传开【寄书听不见】、【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会独自去那座山上许愿】……这些事。普通的人类别说议论寄书了,连注意都不会注意到吧。

“啊、之前就想过了,怎么采风地点会这么偶然,刚好就来到寄书的曾居地。”

宴寐不耐烦地撩起额发,用手指拨弄到了耳后,眉眼透露出一股戾气。

那个时候也是。

和寄书二人世界过得好好的,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声称【看到了资料】的感染源。

当然,在说出寄书存在之前它就付出了代价。

只是——

令人厌烦。就像看到了嗡嗡乱飞的苍蝇。

所以说,这就是陷阱吧。

但目标不是宴寐,而是他必然会带来的那个人——叶寄书。

让他在偶然间回到离开的地方,然后回忆起过去,时间也刚好卡在他和寄书感情不稳定、似乎才爆发了争执和吵架的时候……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

究竟是谁给的胆子。

用那双眼看着寄书。

在暗处关注着寄书。擅自揣测寄书。认为寄书会离开他。

“再说一遍。”

宴寐放下了撩起的额发,然后突然之间,直接抬手向身侧砸去,手撞在了墙壁上。

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阴森森的应急灯光,在他的身侧闪烁着绿光,却骤然化为异常一般变红。

同一时刻。

半空中瞬间传来了“咕叽咕叽”的响动。

黑暗的背景里,突然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珠,空气发出了叽叽喳喳的笑声,让原本狭窄的空间愈加拥挤,随着越来越多的眼珠直接挤破了墙壁,从宴寐的手与墙壁的缝隙里鼓了出来。

黑色的液体顺着接触的位置流淌,滑到了地板上。

宴寐眯起了眼睛。

“寄书和我感情很好哦,之前也绝对不是吵架,而是情侣之间的正常流程而已。当然,这是不用说的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话音落下,空气中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不知道藏匿在何处的身影,被迫从粘稠的液体里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校服、面容俊秀的男生。

他像是被火烧过、燎过一样,嘴里发出了嘈杂的声音,匍匐在了宴寐身前的地面。

他,不如说是它。

皮囊正在被一寸寸剥离,在地板上流出了黑色的恶臭液体。

毫无反抗能力。

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

巨大的恐惧,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它的头顶。

这就是,概念性的感染吗……像是神一样的压迫感。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明明连脸都没有露出过——

更何况,心底还有着侥幸。

明明只要小心谨慎,说不定能瞒过祂,但是怎么会连行动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

与狂乱惊恐的想法相反。

做出这种恐怖事情的罪魁祸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仍旧在自言自语。

“寄书很喜欢我。在你等他回学校,故地重游的这段时间里,他在山上郑重把石头送给了我,答应我会一直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呢……”

顾不得全身的剧痛,【感染源】拼尽一切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扭曲、不甘心的脸。

“你——根本就不确定!”

它从喉咙里挤出了话语,“如果你真的这么笃定,就不会支开寄书,单独来处理我了!如果让寄书看到我,他一定会——”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宴寐停止了说话,低头和它的视线对上了。

面无表情的黑眸,盯着它狼狈的模样。

“会——怎么?”

在一片寂静之中,宴寐轻声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是因为你和寄书以前是同学吗?”

“我——”

它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因为恐惧而发不出声音。

但和身体相反,它的脑子里却在不甘地承认对方抛出的问题。

是的。

祂的话没错。

它的记忆里闪现过了一些画面。

——那是它和叶寄书的交际。

从初中开始,它就注意到了叶寄书。

和那群发出噪音的、诞生厌恶情绪的人类不同,对方做什么事都是安静的、平和的。

最关键在于——

他没有【愿望】,却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在沉川县,这个破败无聊的县城。

人人都离不开这里,却又不自量力地构想出能够不劳而获地“实现一切的石头”这样的传闻。

从他出生开始,就背负着家里要出现优秀大学生的心愿。

就好像两只麻雀、却想要生出凤凰一样。

拼命努力,却还是年级第二。

因为第一名的位置,被这样一个毫无欲-望的人占据了。

【凭什么。】

【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那种恨意,让他成为了【感染源】。

起初,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这种独特的存在,说是不窃喜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有了扭曲现实的能力,想要获取竞赛的冠军、想要取得最优异的成绩,都不再需要努力。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叶寄书,居然不受感染的影响。

而且在他的身边,他的能力竟然不起作用。

也就是说,他明明成为了【感染源】,却根本不能做出任何行动!

对方甚至还是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从那一刻起,铺天盖地的恨意将他覆盖了。

最后,他决定和叶寄书成为朋友。

只要成为朋友,就能知道他的弱点,就能打破他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放学的路上,一前一后行走。

故意散播他残疾的事,然后又在他们议论他的时候站出来制止。

当着他的面,和那些说他坏话的人打架。

……

这都是一些小细节。

之所以没有做的太明显,是因为它不想惹来管控局的注意。

它发现了对方是被关在玻璃壁里的蝴蝶。而它的存在,对这类人来说是毋庸置疑的救赎。

“所以他告诉你的故事里,有没有提到我的存在呢?”

它说道,“我想如果他知道了【感染源】、直到那个世界的事。就会反应过来,六年时间,都是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也只有我看得见他。而我,才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否则,一个成绩优异、却没有人管的孩子,在这偏僻的县城里怎么生存下去的。

【虽然我嫉妒他。】

【但是,是我保护了他。】

叶寄书如果不傻的话,就能反应过来这件事。

无论再冷漠的人,都会为这长久的陪伴而动容。

“所以,你不能杀我、甚至不能动我。”

它得意洋洋地说道。

随着话语落下,内心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报复快感,浑身的疼痛也因此消失了。

因为它感觉到了——

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寄书,我说的没错吧。”它道,“因为我,曾经当过你六年的同桌。”

这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即使是再无视周围环境的人,也绝不会忘却留下如此影响的存在。

走廊的那一头。

就在他们的位置不远处,不知何时正静静地站着一道身影。

宴寐顿住,缓缓地看了过去。

随着那道身影迈开步伐,黑暗中的脸也浮现了出来。

——叶寄书。

他的手里正拿着刚才宴寐交给他的手机。

机身不断地震动着,显然是因为有人给他打了电话,所以才过来找他。

然后,眼前这一幕不知道被对方看到了多少。

叶寄书将手机递了过来。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匍匐的身影上。

在他出声之前,宴寐已经立刻道:“这是【感染源】。不是人类。我很乖的。”

然后,他不再说话了。

有一种不知道是否应该解释的感觉。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立刻解释。

然而。但是。

之前那个人说的话,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宴寐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经常失控。只要一遇到叶寄书相关,就会失去以往的镇定。

精神不稳定。

患得患失、不像以前的自己。

宴寐心里很清楚,比起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自己冷漠的模样更吸引人。

可是……

唯独只有眼前的人类,让祂缺陷那一面被完全发掘出来。

不知道宴寐此时烦杂的心绪,叶寄书还在消化眼前、再次看到的恐怖的一幕。

宴寐不是人类。

【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很奇怪。】

但好在没有之前那么惧怕了。

在宴寐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的视线,终于艰难地从满墙壁的眼珠上漂浮开,落到了地上匍匐的、血淋淋的身影上——它显然还在等他的回答。

宴寐也是。

【哦,对。】

【刚才是在对他说话。】

叶寄书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随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里。

他抬起头,眼底缓缓地浮现出疑惑,说道:“……?同桌。”

空气瞬间一窒。

因为他的表情。

不似作伪——

他对它。即使六年。

【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