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作者:妤芋

人老了,精力就不好了。

滑完雪,吃了午饭,我回到酒店倒头便睡,睡到天黑了才醒过来。我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我两眼一黑,当即又躺回被窝,再睡半小时。

再次醒来,完全是被饿醒的,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裴可之坐在沙发上看书,他见我起床了给我倒了杯热水,又端来水果,问我想不想吃晚饭。

“想啊!”我咔咔啃着苹果说,“你要请我吃饭吗?”

他微微一笑,“不巧。我已经吃过了。”

“那你问我干嘛?”

“礼貌地关心你一下而已。”

我假笑,“谢谢你的关心。”

他摆摆手,“表面功夫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丢掉苹果核,我抹抹嘴,肚子还是空空如也。窗外的树林积着层白霜,看来傍晚还下了雪。一想到我要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觅食,我当即决定还是得拉个人下水。

我瞅向沙发上的裴可之。他戴着眼镜,正读着一本厚厚的皮革书籍,估计又是那种晦涩难懂的理论书。我盯着他,盯了半晌,他对上我的眼睛,两秒后,他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好吧,陪你去就是了。”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裴可之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都说了我不是蛔虫,”裴可之一边穿外套,一边说,“还有,不要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你应该感谢我的大发慈悲。”

“走啦走啦,请你吃大餐!”我说着把裴可之往外拉。

裴可之还是被我骗出了门,陪我去吃路边摊。

所谓路边摊,其实就是常绿星的集市。集市的商贩都是当地居民,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小吃夜宵,鲜花首饰,还有说不上名字的工艺制品。这个集市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我和裴可之第一次来滑雪,在这个集市解决了好多顿饭。

集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雪地上铺着灰色的砂石,几个卖织物的商家连铺子都懒得看,支起了个小帐篷,围炉煮茶,打牌聊天。客人拿着三条围巾来付钱,商家接过,顺手还送了个刚煮好的茶叶蛋。

我和裴可之一前一后地走,意外地发现过去我和他吃了好几次的烧烤铺仍矗立在原地,铺上的招牌甚至都没变。我和他掀开门帘走进去,老板抬头,对我们笑,“欢迎光临,要吃点什么?”遗憾的是,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我和裴可之选好了菜,结账时,我的目光上移,看见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我这才意识到,原来的老板已经去世了。

“应该是母女,”裴可之说,他也看到了照片,“她们五官很像。”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我感慨道。

年轻的老板和她的妈妈一样,手法老道,出餐迅速。我和裴可之坐下来没多久,她就把烤好的烧烤端了过来。坐在街边的小塑料凳上,裴可之掰开一次性筷子,微笑问我,“这是大餐?”

我看着小方桌上满满当当的食物,“有荤有素,还有你喜欢的臭豆腐和大葱肥肠,这不算大餐?”

裴可之笑着摇头。

吃完了烧烤,集市的人愈来愈多多。熙熙攘攘的人群间,说话都费劲儿,为了避免人挤人的尴尬局面,买了份糍粑饼当甜点后,我和裴可之直接撤退。

往回走的路上刮起了风,路两边尚未凝结的积雪纷飞。我吃着糍粑,白糯米被碾得没有颗粒,黏糊又软糯,还能拉丝。中间夹着黄豆粉和白糖,甜得恰好。我几口吃完了整块饼,意犹未尽。甜馅这么好吃,真是不知道裴可之为什么要买夹雪菜的咸馅。

不过雪菜糍粑饼会是什么味?

我伸直了脖子,悄悄打量他手上的饼。

“夹雪菜是咸甜味的,”裴可之转头对我说,“至于我为什么买这个饼,因为我就知道你想吃我的。”说完,他把还没撕开包装的饼递给我,“喏,热的。”

我美滋滋地接过,还得是裴可之上道。但我还不至于残忍到完全占为己有。以前我也不过是偷啃一大口他的饼,现在一分为二,我和他一人一半正好。

雪菜果然如裴可之说的那样咸中带了回甜,脆生生的雪菜和软乎乎的糍粑搭配到一块,和甜馅完全不同。我心满意足。

裴可之问我现在住在哪儿?

“以前和你买的那间养老屋,”我回答说,“正好给我养老用。”

裴可之顿了顿,“是吗,”他说,“那现在你一个人住?”

“对啊。”我点头,“不过我侄儿来找我玩,我最近和他住。”

“你的侄儿?”

“小菜啦,姚乐菜,你见过的,今年二十二了。”我转而问起他,“你呢?你现在住哪儿?”

“老实说,我现在居无定所。”裴可之笑眯眯地告诉我。

我愣了,皱眉问他,“怎么了?”

“三套房子都给了维特。”他答道。

维特就是裴可之再婚的对象,一位alpha男性。在我有些同情裴可之,想问他要不要找我借钱时,裴可之爽朗一笑,“但是除了房子以外,其它财产都是我的。”

我,“……”

差点忘了这厮本质上就是个周扒皮,丁点亏都不会吃的那种。以前他打游戏,不小心误伤他,送他落地成盒。后面几把,他不留余力地坑我,跳飞机要踩着我美美落地,乱枪把我打死了还用我的尸体当挡箭牌,简直不可理喻!令人发指!

但裴可之对我还挺大方的,我忽然想到,当初离婚,律师建议我和他签署财产对半协议,他却愿意将财产全数转增给我。他的财富是祖辈的积累,并没有我的努力,因此,我只拿走了和他共同购买的养老小屋。

“我本来不想问的,但话题都到这儿了,”我问他,“和我说说吧,你怎么和维特离婚了?”

我和他走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寂静的黑夜中,我只能借着远方的光看清他的神色。他依旧笑眯眯的,但半敛的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维特是裴可之的第一位病人。

维特患上的精神疾病,类似于精神分裂与妄想症的结合,专业名词很长,是一种返祖遗传性的病,被认为是提高精神力阀域的进化方向之一。这种精神疾病的患者通常有着暴烈的情绪和极强的攻击性,会毫无预兆地大哭大笑,还会突然表现出受惊反应,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

假如维特遇到的是能力卓越且有医德的医生,或是大部分能力平庸但至少有医德的医生,他也许早就找到稳定精神的方法。不幸的是,他遇到的是年轻的、医生高超、却毫无医德的裴可之。

裴可之将维特视作有趣的观察对象。他履行职责,治疗维特的疾病,但这只是顺带的。裴可之治愈病人的主要目的,都只是为了研究和满足好奇心。

他的研究就像是解剖,划开病人的肌肤,将他的出生,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直至现下都分门别类地规整好。他会细细品味病人的痛苦和痛苦的源泉。不仅如此,他还会拨弄疯癫的胫,去观察病人是否因此受难,验证自己是否能完全掌握病人。最后,他里里外外地将病人研究得一清二楚了,才会心满意足地合上病人,细细密密地缝合他们的伤口。

得益于裴可之的手段高明,他总是平静地倾听、开导病人,全然没有一般alpha的傲慢和攻击性。因此,直到他辞职,没有一个病人意识到过他的残忍。感激他的,反倒占绝大多数。

‘事实上,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动机,一点儿也不重要,’裴可之说,‘重要的是,你愿意在病人面前表现出什么样子,让病人相信什么。’

也许这是某种另类的温柔。我也无法评价。

起先开始,维特有很深的心理防线,他警惕,小心,不愿提及过去。于是,裴可之利用心理医生所处的优势地位,在治病期间有意识地引导维特对他产生依赖、暧昧的情感。当维特有所松动时,他又以‘邀约太多了,你得排队才能约到我的咨询。’为由,冷淡维特。

暂停了医患关系,裴可之显然能做更多。他先是约维特晨跑,再是看电影,接着是旅行。运用那些他得心应手的技巧,他很轻松地和维特拉近了关系。没多久,他们开始一起生活,睡在同一张床上,吃同一碗饭,在同一条街上散步,甚至养了一条狗。

维特在裴可之有意识的攻势下,逐渐敞开了心扉。每次亲密后,他躺在裴可之的怀里,开始谈起不幸的童年,懦弱的父亲、强势的母亲,还有他遇到的总是予他伤害的形形色色的人。

‘你还真是人渣。’听到裴可之和维特的过往,我感慨。

他笑了笑,没有反驳,‘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我以为我能完全地掌握人的心,能将它放在手上把玩。’

按照裴可之的构想,他和维特都是alpha,他们都有生理需求,没有性的感情总会淡忘。到时候,他只需要顺其自然地抽身便好。可他低估了自己对维特的影响力。

维特对裴可之有着极重的精神依恋,像是抱住人生的最后一柄浮木一样,死死地拽住裴可之。而裴可之很难明确他对维特到底是怎样对情感。或许是有喜欢,或许有兴趣。裴可之随心所欲地放任了这段关系。他们成了藕断丝连的情人。

‘最先开始和你结婚,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有妻子是怎样的感觉,’裴可之很坦诚地告诉我说,‘后来,我真的想要和你有新的生活。’

也就是这个‘和你有新的生活’的想法,使得裴可之和维特提出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裴可之向维特摊牌,为他过去的居心叵测道歉,并承诺会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去正确地帮助维特,直到他痊愈。

维特完全无法接受。他不理解为什么前几天还见面的情人,今天就这么决绝。受到刺激,维特开始采取极端方式企图挽留裴可之,譬如自残,譬如自杀,他想要通过伤害自己来让裴可之停留。

然而,裴可之都无动于衷。他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将维特对他的精神依恋彻底根除。一个困顿于过去,一个想要迈向未来。

被抛弃的不解与恐惧冲昏了维特的头脑,他将矛盾转移到了我身上,认为是和我的婚姻导致了裴可之的变化。愤怒燃烧着维特,最终使得他将我视为敌人。

于是,作为无辜家庭主妇的我惨遭车撞。。

那真的是一场极疯狂的袭击。我拿着裴可之给我的购物清单,提着满满两袋菜从超市出来,一辆黑色的车发疯似的狂飙向我。我躲避到超市内,他直闯而入,噼里啪啦撞碎玻璃,完全一副法外狂徒的模样。他盯准了我,甚至差点碾到一个被吓哭的孩子。

我能做什么?我一个柔软的omega,当然只有抢一辆空车和他对撞。我他妈一个漂移,再来个滑铲,直接把他铲飞。

这场对对碰比赛以我把对方的车撞得底朝天作为结束。我付出了轻微脑震荡作为代价,对方则是完全昏迷,直接躺进急救室。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还以为是我的仇人,就下了重手。直到裴可之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一把抱住我,告诉我来龙去脉,我才知道原因。

‘草!我老公也太厉害了,居然还有男朋友!’我大惊。

这次,裴可之再没有和我一块儿大放阙词,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对不起,冻冬。’

我明白他是在为什么道歉,但我多少有些不甘心,‘你能够放下他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抱歉,这是我的错。我想要彻底纠正它。我不会再逃避了,’他说,‘我们离婚吧,冻冬。’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灯光变得朦胧,整个世界都沉入了寂静的白色。

道路格外湿滑,我穿着保暖拖鞋,脚底跟抹了油似的顺滑,好几次险些摔倒。裴可之拉住我,让我扶着他走。我抬头,看见一些细小的雪花粘到了裴可之柔顺的卷发上,亮晶晶的。

“像我以前和你说的,他是我犯下的错误。”裴可之说,他微笑地看着我,“我彻底纠正了这个错误,我和他都放下了,当然也就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