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缘见面的第五天,伊芙就连环夺命call把他传唤了回去。
原因是五年前销声匿迹的连环杀手团伙又出现了,这次他们似乎带着复仇的企图,将目标放在了曾经交锋的对手上。当年办案队的带队警员已于前天确定死亡,而那时还只是侧写师的奚子缘,也参与了行动。能够成功抓捕五位主犯,多亏了奚他的分析报告。
七天的假期就此打住,我和小缘打算去绿洲摘椰子的计划也只能搁置。
奚子缘很遗憾,收拾行李时整个人都闷闷不乐,恹恹哒哒的。我安慰他说没关系,“方正你的房子要装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出去玩儿。”他这才高高兴兴地背着小包袱登上飞船。
我和奚子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他的中转车先到,随着人潮一起挤上车,他回头向我挥手,“冻冬哥!下次再见!”
我也向他招手,“下次见,小缘!”
奚子缘听到了我的声音,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上次我回到家,梧桐树堪堪结出小果。
这次我回来,果子都已经熟透了,呈现出一种成熟的紫色。
“叔叔,我们要准备做梧桐果酱了吗?”姚乐菜问我,他没说,但怀里抱着的两个竹篮已然显出他的跃跃欲试。
其实最好再等两周,等梧桐果彻底烂熟,发软发烂,落到地上,再一一拾起,这样果酱的果甜味会更加浓郁。但小菜等不了,出乎意料的,他的面试审核提前通过,最迟下周他就得启程赶赴考场,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实地考试。
现在军校的入校考试方式很时髦,除了笔试、面试以外,还增加了实地考试。
所有学生会被投放进入某段与过去和未来都不产生联系的【时间碎片】里,通过完成指定任务、隐藏任务来获得分数,检测团队协作能力和专业技能的掌握程度。
五年前出于监督的考虑,增加了全网直播的功能。星系内所有人只需要花费1元便能观看考试,再花10元就可以指定某个考生的视角,并且发表评论,实地考试俨然成为了真人综艺节目。
我对娱乐性的曝光持怀疑态度,也无法赞同让十几二十几岁的孩子们曝光于聚光灯下。
但监学会坚称这能锻炼学生的承受力。好吧,话语权在他们手里,他们怎么说都有理。对自杀的学生,他们都能说成正是源于竞争机制的优越性,提前淘汰无法适应社会的失败者——又怎么可能放弃这项每年轻轻松松进帐过百亿的项目?
干脆找个借口把监学会一锅端了算了……想到这儿,我赶紧打住,把脑子里的危险想法甩出去。你在想什么啊!姜冻冬!
姚乐菜还等着我的答复,我收拾好发散的思绪,笑着接过篮子,“当然,”我说,“现在做了梧桐果酱你还能带到考试去吃。”
姚乐菜闻言,顺势问道,“那叔叔觉得考试难度大吗?”
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可记不得,“我们的考试项目完全不同,没有参考性,”我答道,“更何况你叔叔我当时是免测生,体检了一下就进去了。”
姚乐菜对我投以羡慕的眼神。
我不想多说,摇着头转移了话题,“好啦,别说考试的事了,还有一周呢,”我说,“我不在家的五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姚乐菜晃了晃篮子,里面的梧桐果相撞发出闷闷的声音,“好像没做什么,”他想了想,“就是把我的漫画画完了。”
他笑着对我说,“果然大家都无法接受主角饿死这件事,评论区一片哀嚎,都说自己阳痿了呢。”
我,“……”我在心里为那些从今以后在良知的监督下再也硬不起来的唧唧哀悼。
小菜貌似对画黄漫骗人进来杀这件事上瘾了,和我说下次要画本更震撼的。“我想好了故事脉络再告诉你,叔叔。”他兴致勃勃地说。
姚乐菜难得有兴趣爱好,我做长辈的说什么也不能打压,“好的小菜,没问题小菜,叔叔相信你会成为最强萎哥。”
院子里的梧桐树不算大,我和姚乐菜一边聊天一边采摘,半二十分钟便完工了。果子也就一筐半,保守估计能做三瓶果酱。
我打开水龙头,哗啦流下的水中,我看着紫红色的果子起起伏伏。
姚乐菜在旁边擦拭罐子,罐子内部一定要极干才行,不能有一滴水。他低着头,忽然对我说,“好舍不得你啊,叔叔。”
我看了他一眼,关掉水龙头,“你叔叔我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有啥舍不舍得的,想看我就来找我,我一直都在这儿。”
“可是那也要三年都见不到叔叔。”姚乐菜说。
我一下就笑了,“哦?下定决心了?要去考爆炸系了?”
军校里唯有爆炸系规定入学的前三年是封闭式教育。
“是这样没错,”姚乐菜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大方地承认了,“比起狙击指挥系,还是爆炸系更适合我。”
我原以为姚乐菜会死磕狙击指挥系,毕竟是号称最强的专业,汇集了精英中的天才。对于自小便不服输且执着于第一的姚乐菜而言,是再大不过的诱惑。哪怕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他更适合爆炸系——他对技术有着天然的精通——可在这之前,他都坚持要进入所谓‘最好的那一个’。
“叔叔有什么想告诫我的吗?”姚乐菜问我。
我摇摇头,受限于战争环境,我在学校里满打满算就待了一年半,我学到的东西很有限,大部分都是如何在极端情况下保命的技巧,“告诫?那倒没有。这个专业的绝大部分知识,我都是在实际操作中学会的,对你没啥借鉴意义。”
“那叔叔有什么想嘱咐我的吗?”
我把盐撒进盆里,白色的粉状颗粒不一会儿便消融在了水中,“嘱咐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记得多吃蔬菜和维C,不让拉屎太干燥容易便秘。”
“……叔叔!”姚乐菜喊了我一声。
显然,他和柏莱那个小鬼一样,都不是想听这方面的嘱咐。
我无奈地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年轻的脸庞上褪去了以往的焦灼和拘谨,显现出他本性中沉静且温和的一面。
真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会想听老头子念叨,我像他那么大时可是最厌恶别人向我说教,甚至不耐烦向我传授人生经验,“好吧好吧,服了你们了,”我叹了口气,擦擦手。
“小菜,”我说,我回忆我二十几岁时,也许会想听到的话,挑挑拣拣,从中选出些能用来铺路的鹅卵石,“你会遇到很多难题,也会经历很多磨难。你会怀疑自己的信念,会感到人生灰败,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这都没有关系——”
“你要明白学习是痛苦的。你想要成长,就必须去面对痛苦。你想要世俗的成功,就必须有无数次抛开算计的忘我投入。因此,不要害怕,小菜。输和赢在生命的长河里,都会为你提供你需要的知识。”
手里的陶罐已经擦干了。
姚乐菜望着他的叔叔将每一颗梧桐果对半切开,手起刀落,棕色的核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几个果核撞到一块,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雨落砸进大地的回音。
姜冻冬回头,对姚乐菜微笑。昨夜下了场暴雨,夏日终焉的阳光带上了水汽,站在向光处的姜冻冬,仿佛即将消隐于磅礴的光中。
姚乐菜想,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十二岁时和叔叔度过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