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作者:妤芋

裴可之去世后的第一年,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和干劲。

大概是和他黏在一起的三年里,我们俩百无顾忌,满世界地玩了,什么都玩,玩得太开心,以至于他去世后,给我留下的乐子所剩无几。

这一年里,我的身体也衰老了很多,时常感到疲惫,昏昏欲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正常现象,注意补充维生素B族就好。

每天我都睡到中午,睡醒了就溜达着去买菜,回来磨磨蹭蹭做一顿饭,下午弄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接着吃些垃圾食品……我时不时会阅读书籍,学点东西。偶尔朋友来拜访,日子就这么寻常且普通地过着。

我自我感觉还算良好,但陈丹来拜访我时,对我的生活表达了很大的不满。

“姜冻冬,你还要萎靡到什么时候?”陈丹坐在我对面说。

这些年过去,陈丹的脸上也开始浮出皱纹了,他年轻时常常假笑,嘴两边现在有了两道浅浅的法令纹。我盯着他说话时的样子,想着那两道纹真像个括号。

察觉到我的走神,陈丹赏了我一巴掌,“和你说话呢!”

我吃痛地揉着肩膀,这才回过神,“啊?我?”我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应该一直都很萎,就没勃过吧……”

“你一年都没有出门了,”陈丹反驳,“你以前萎也不是这样萎的。”

“哎呀……想歇一歇嘛。”我摸摸鼻子。我无法反驳,我确实失去了一些活力,我也不知道缘由。

陈丹注视着我,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就那么喜欢那个alpha?”他问我,“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怎么说呢,”我其实也不懂该怎么回答他,左思右想,我给了陈丹一个便于他理解的原因,“因为我人生中最软弱的时光,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吧。”

“你就这么爱alpha?”陈丹再次问我,带着某种不甘,和愤怒未消的怨怼。

我想起四年前,在医院时和他的见面。他那时也对我抱着同样的情绪。

陈丹从始至终都没有办法理解我和alpha相爱这件事,他将此视作我的软弱,甚至产生了些类似于‘姜冻冬,你背叛了我们的性别!’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在陈丹的观念里,omega与alpha始终有无法相互理解的部分,因此他们也永远无法真正的相爱。总结来讲,陈丹认为,只有同性才能产生真爱。

“怎么那么介意我和alpha相爱?”我叹了口气,“陈丹啊,不是我爱alpha,是我的爱人恰好是alpha。我爱怎样的人,都是由我的爱人来给我定义的。”我试图和他讲清楚我的逻辑,“不是我先有了一个定义,再去找一个符合的人。”

陈丹撑着脸,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满缓和了不少。但他是个别扭的人,就算是想通了,也硬要和我扯几句,“如果是我死了,你肯定没这么伤心。”

我哭笑不得,“干嘛做这种假设啊!你在比较些什么啊!”

“我在不甘心罢了,”陈丹哼了一声,他摆了摆手,“我和你身边这些alpha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绝对不会死在你前面。”

听他这么说,我既感到安心,又不免担忧,“不要拿我做什么死亡标杆啊,陈丹,”我说,“这是你的人生。”

“当然,”陈丹喝了口茶,他说着,又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真是的,你看看你都爱上些什么alpha,一个个都这么不负责!还死在你前面!”

我嘴角抽搐,不明白他怎么又勃然大怒,“……要是他们追着我负责,那才真的可怕吧。”

陈丹闻言忽而又笑了,“说的也是,”

陈丹来找我时已经是傍晚了,聊了这么久天都黑了,我留他下来吃晚饭。我乐呵呵地和他说我现在会了好多道菜,而且厨艺大涨,保管吃得他开开心心的。

陈丹却说要请我去吃饭,吃他订好的一家高级餐厅。

我警觉,“干嘛!你有啥事找我是不是!”

陈丹若无其事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这才说明他的真实来意,“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找点儿事情干,”他打量了我的养老小屋几眼,有些嫌弃地说,“你一天到晚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我人都吓傻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活太久,活太久就会发现,原来年近七十五岁都还可以得到工作的机会……哈哈、真是太幽默了,居然还想要一个七十五的老头子工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正要断然拒绝,陈丹一巴掌拍在我的嘴上,堵住了我所有的话。

“你先听我说完,”他无奈地说,“你还记得社工联盟的主席吗?”

这我倒是记得,前几年她联系我,希望返聘我。我点了点头。

陈丹继续说,“她联系了我,希望我来游说你。我知道你现在就想安静悠闲地生活,但是她提供的岗位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

见我没太反感,陈丹放下了封印我嘴巴的手,“简单来讲,就是现在社工联盟正经历新旧员工的轮换,来了一大批的新人。她希望你可以回去,以前辈的身份为这些年轻人提供咨询,为这些年轻人解开些困惑。”

我听完,越加无语了,“年轻人的困惑,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就好了啊!”

我真的很好奇,我在这些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那种特别擅长打嘴炮的鸡汤老师吗?我捶了一拳陈丹,“你们这些家伙,不要总是觉得老东西的说教是什么至宝。让年轻人自己去干,去闯,少管人家。”

陈丹被我打了也不生气,他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还真的挺适合这个工作,”他说,“现在的说教就挺有道理的。”

我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这工作我真做不到,”我告诉陈丹,“你告诉现在的主席,要她配几个心理医生吧,那实际得多。”

陈丹还不放弃,他接着劝说,“你不要想太多。相当于是成长顾问,为一些初入职场的学生提供帮助。有学生咨询你问题,你回答就是了。就这么简单。”

秋天的风吹过来,梧桐树的果子正噼里啪啦地落进筐里,我盘着腿,坐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的脚踝,没吭声。

陈丹见我没反应,他叹了口气,“去不去都随你,”他说,“但是姜冻冬,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待下去了。”

“为什么?”我抬起头,不解地问他,“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待着的啊。”

陈丹望着我,透过月色,黑色的眼睛平静而深远,“你现在过于孤单了。”他答道。

最后,这件事,我以‘我再想想’答复了陈丹。

对于这个提议,我的态度起先是明确的拒绝。原因有二,一是我老了,我不应该在对年轻人指手画脚,我该做的事是安静地离开,并且合适时为他人提供帮助。二是我如今的能力没办法再胜任工作。我的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从前。

然而,在我睡了吃,吃了睡,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三天后,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活得是有点儿不像样了。

我躺在床上,思考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生活原本是快乐的。过去哪怕我一个人在养老小屋里宅着,我每天也都充满了活力,我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乐子,哪怕对着墙壁玩影子也能笑出声。

但现在,养老小屋没变,每天宅着没变,院子里的梧桐和兰草也没变,我和我的生活却变了。我的生活变成了一滩死水,而我是悬停其中的鱼。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我站在裴可之的瓷坛面前,我只能将这归因于他带走了我的一部分。他死后,我的那一部分也死了。

秋天的第一场雨后,奚子缘来看望我。

我和小缘很久没见了。自从裴可之搬到和我一起住后,他第一天就登门拜访了奚子缘。也不知道他和奚子缘说了什么,反正那天后,小缘就从我的隔壁搬走,搬到治安局附近入住了。

这几年过去,小缘也变了很多,他的眼神明亮有神,胆怯的气质彻底从他身上消失了。有假期,他就会来看望我,像朋友那样我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不过,我和他的年龄差,时常让我感觉,他是来探望空巢老人。

“哥,不要待在这儿了。”我弯腰,刚端出烤好的饼干,就听见奚子缘对我说,“出去走走吧。”

我端着烤盘,诧异地望向他,“诶?怎么了?”

奚子缘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抿了抿嘴,“哥身上有一种平静的死亡的味道。”

我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怎么小缘也说和陈丹类似的话。奚子缘上前,他接过我手里的烤盘,随意地放到桌上。随后,在我的注视中,他张开手,小心地、轻轻地拥抱住我。

他今天穿着白色的毛衣,柔软的织物蹭到我的脸上,清晰地传来上面皂角的清香。我的手虚虚地停滞在半空,我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人拥抱过了。

“我希望冻冬哥能够幸福。”奚子缘说,他看向我,碧蓝的眼睛剔透干净。他说着曾经我对他说过的话,“哥,也尝试着去拥有新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