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霁月如约登门拜访,师兄妹二人谁都默契的没有提昨晚发生的事,用完膳后耶娘拉着师兄说了许多话,无非是感谢师兄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往后又如何。
彼时沈情无聊的在院子里荡着秋千,翠芽手中拿着一张绯色鎏金印的拜贴走来,道:“娘子,婉仪公主遣人送来拜贴,邀您参加半月后的裙幄宴。”
照理说裙幄宴本该在上巳日举行,奈何婉仪公主突然抱病,直至前不久才久病初愈,因此裙幄宴也被推倒了五月底。
此番话唤醒了沈情的回忆。
上辈子圣人唯一的女儿婉仪公主于东郊骊山举办了裙幄宴,然而那次宴会上并不太平,突然出现了妖物害人,当场事故造成一人殒命,十多人重伤。
也正是那次之后,沈灵因祸得福,得到了琉璃心。
前世沈情嫌麻烦,便叫翠芽将拜贴推了,如今倒有必要去一遭。
沈情将拜贴间夹着的香囊抽出,细细闻了一番,香囊表面还夹杂着淡淡的辛夷花香,沁人心脾。香囊上也绣着她喜欢的金丝辛夷样纹,显然拜贴主人是费了心思来准备这个香囊的。
翠芽问:“娘子,您要去吗?”
沈情带着笑意将香囊绑在腰间,指尖点点拜贴,“当然要去了。”
然而沈情脸上笑意维持不过半晌。
因为柳霁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沈情看见那碗黑乎乎的药,口中久违的泛起苦,她顿时捏住鼻子,跳下秋千想要跑回房间里,翠芽一把抓住她的手,“娘子!您得乖乖喝药身体才能好!”
回头一看,柳霁月已经端着药来到了二人跟前,沈情心虚将翠芽的手抽开,“师兄,你怎么亲自送药来了,这多麻烦啊……”
柳霁月将碗递给翠芽,道:“我若不亲自来送药,恐怕有人又要将药倒在哪处角落了。”
沈情自幼体弱多病,即便如今不似幼时那般弱不胜衣,可每月调理身体的药也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沈情向来讨厌苦,在玄机阁时受师兄制裁,她只能乖乖把药咽下去,如今回了自家,她自然就肆无忌惮了起来,一般府上人当天准备的药当天就会出现在某个盆景当中。
此刻柳霁月亲自端来药,沈情立刻明白是有人向师兄告状,她倏地瞪向翠芽,翠芽眼神飘忽举着药碗道:“娘子,该喝药了。”
柳霁月淡淡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却不达眼底的笑意,“怎么,是药太苦了,不想喝么?”
沈情扯着嘴角道:“没……我喝。”
她接过碗,视死如归般将药一口闷入口中。
刺鼻的辛辣与苦味熏得她泪眼汪汪,翠芽熟练的从锦囊中掏出一颗石蜜,递到沈情嘴边,沈情如饥似渴将石蜜含入嘴里。
苦味被浓浓的蜜意散去,沈情解脱般叹了口气。
柳霁月盯着对方将药喝完,眼底总算带上了真心实意的笑意,他道:“每月就喝这么一次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不能再把药倒掉了。”
沈情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哦。”
“昨夜我查了一番,那黄鼠狼妖并非人为放入你府内,如今妖已除,此事也就翻篇。淮畔近日闹妖患,我得前去探探情况,记得照顾好自己,别让你耶娘操心。”
“师兄保重。”
柳霁月最后道:“至于苍王,”他顿了顿,“也罢,往后再说。”
“哦……”
柳霁月嘱咐完她,很快动身前往淮畔。
五月底,日头渐渐炎热起来,今日婉仪公主于东郊骊山举办裙幄宴,长安城内大半名公巨卿、金枝玉叶前来赴宴,曲水流觞,觥筹交错。
其裙幄宴规模之大,空前绝后。
因往来之人内权贵命妇占据大半,为保宴会顺利进行,圣人甚至调遣近千名禁军驻守骊山,公主在圣人心底的地位可见一斑。
苍王府,蓝袍少年翻墙跃进内院,刚落地,就猝不及防和一条手臂粗的黑蛇打了个照面,他吓得头皮发麻,立刻攀到一旁的树上。
“阿蛮!快、快管管你的蛇!我最怕蛇了!”饶是和李道玄的宠物蛇打了数次照面,顾昀依旧对其感到害怕。
原因无他,只因小时候顾昀贪玩掏了一个蛇窝,结果被蛇报复一口咬到屁股上,后来顾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屁股也肿了半个月,自此他对蛇这种生物便产生了阴影。
黑蛇灵性极了,见顾昀越是怕它,它越是吓唬他。黑蛇甚至张大嘴巴,露出尖锐的獠牙,颇有一副要冲到树上的姿态。
“走开啊!走开!李阿蛮快管管你的宠物蛇啊!”顾昀快哭了。
坐于石桌旁的李道玄不疾不徐擦完佩剑,将剑收鞘,随后他缓缓道:“秋仁。”
黑蛇听见主人呼唤,眼底闪过一道光,最后朝顾昀嘶哑叫了一声,这才依依不舍爬灰石桌旁。
秋仁顺着李道玄的靴子慢慢往上爬,它的尾巴缠绕上主人的腰,脑袋缓缓自李道玄肩头探出,它附在他耳旁微微吐露蛇信子。
李道玄安抚地碰了碰秋仁乌黑锃亮的脑袋,他一双眼桃花眼眼尾上挑,瞳孔漆黑深暗,如冰冷的玄石,闪烁着寒光,有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慑力。
顾昀这般瞧着他的眼睛,内心只觉看见了一汪深邃的寒潭,李道玄的眼竟与那黑蛇瞳色有缓缓重合之意。
近日阿蛮总是露出这般神色,周身气场也低得可怕,顾昀一下子忘记了黑蛇带来的害怕,他利落跳下树,拍了拍手,迟缓道:“阿蛮,你最近好像……情绪不佳?”
李道玄把玩着腰间秋仁的蛇尾巴,“没有。”
没有那就是有,顾昀觉得多半是那日玉佩丢了的原因,如今瞧着阿蛮腰间空空如也,想来是没有寻回玉佩。
他知晓玉佩对于阿蛮的重要性,也不好挑着对方痛处来提,于是他搭上李道玄肩膀,又一把松开,蹦离他三尺远。
顾昀尴尬擦了擦腕子,清嗓道:“今日婉仪公主举办裙幄宴,长安城中大半王孙贵女都去了,想来热闹极了,要不你也去看看?”
李道玄:“不去。”
“好歹也是你阿姐举办的裙幄宴,你阿姐那般疼你,你竟也不去么。”顾昀道,“那真是可惜了,要知道,就连一向对宴会兴味索然的沈娘子也破天荒去了。”他似是不经意间提道。
众所周知瀚国公家的女儿自幼体弱,被送往玄机阁后更是鲜少露面,除却玩得好的几个贵女姊妹的宴以外,鲜少见她出席过各类宴会,哪怕圣人亲临的曲江宴也不曾去过。
如今沈娘子愿意前去,倒是罕见,可想想沈娘子与公主的关系,好像也不奇怪了。
听见沈情的名字,李道玄摸蛇头的手一顿,他忽然改口道:“你说得也对,既是阿姐的宴,我这个做弟弟的若是不去,未免不够厚道。”
顾昀以为是自己的劝解奏效了,双眼光芒暴涨,“去就对了!今日还有好些娘子也要赴宴,我听闻京兆伊家的赵娘子也会去!你正好陪陪我!”
见顾昀终于暴露出他真正的目的,李道玄眯起眼道:“若是去见你的心上人,何须带上我。”
顾昀大咧咧摸摸脑袋:“害,这不是我娘也要去么,她一向管我管得严,有你陪着我不就有理由离——”话到嘴边戛然而止,顾昀瞪着一双眼。
李道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末了,他打着哈哈圆道,“也——不是这样哈,没别的意思,就是兄弟见你整日闷在府里无聊得紧嘛!带你出去透透气……”
李道玄唇角勾起,拉长了声调道:“是么——既如此,那我不去也没什么问题。”
顾昀:“别!好兄弟你就陪陪我!我求你了!”
李道玄抄起剑,迈步往外走。
顾昀面色一喜,急忙提上袍子跟着他。
骊山半山腰内,草木芊萰,天蓝澄澈。
宽阔的草地之上,众人纷至沓来。
贵妇华美的服饰如彩蝶般斑斓,贵女们身姿婀娜,衣袂飘飘,她们巧笑嫣然,彼此轻声谈道,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公子王孙们风度翩翩,或吟诗颂词,或高谈阔论,举止间尽显优雅。
仆人们穿梭其中,忙碌地布置着精美的桌案和佳肴美酒。
五彩的帷帐在微风中轻轻舞动。
这时裙幄宴的主人才姗姗来迟,婉仪公主着轻便却不失华贵的襦裙长衫,脚踩云头履,在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走向主位。
空中的欢笑细语声立刻凝住,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拜见公主殿下,公主万安。”
李毓显然兴致高昂,她面带笑道:“诸位免礼,且继续开怀畅饮,莫因本宫半道来而扰了这宴会的兴致。”
某个少年接道:“那臣等便不讲这些虚礼,望公主海涵!”
李毓道:“自然。”
裙幄宴如期举行,沈情夹在众贵女中间,同行而来的阿娘则去了贵妇们圈子。
李毓受完礼,便提着裙摆大步来到沈情这方,周围贵女纷纷行礼,她挥手示意免礼。
“沈幼安!”沈情方往嘴里塞一颗果子,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抬眼一看,一道粉扑扑的身影朝她走来,沈情罕见的愣了愣神,脑中闪过对方鲜血淋漓的脸,以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她被人一把抱住,鼻尖涌来馥郁却不刺鼻的芳香,沈情迟缓地回抱住来人,鼻子忽然一酸,“李毓。”
婉仪公主毫不介意沈情这般直白的称呼,她将人拉到另一处,眼中是止不住的激动,“许久不见,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沈情收拾好情绪,原地转了个圈,道:“你不觉得瘦了穿这身云锦襦更好看吗?”
李毓道:“我倒觉得我这一身金丝流锦裙也不赖,”她眨眨眼,“要比你的好看。”
沈情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面前的人全手全脚,明艳的脸上鲜活灵动,凤眼上挑,朱唇微勾。
她勉强嗯了一声,“确实你的要好看,我今日甘拜下风。”
怎料李毓听闻她这番话,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今日怎的如此反常?”要知道,以往为了谁的裙子好看,沈情誓要同她唇枪舌战一番,不争个高下不罢休。
沈情能说是因为看见她,就想起她上辈子的惨状,因此提不起兴致争了么。
她心不在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呼听沉默许久的系统道:“叮!目前攻略对象好感度:“–10。”
“皇姐金安,弟特来行礼问安。”少年清冽懒散的声音传来,沈情莫名从中品出几分冷意。
沈情下意识朝李毓身后看去,目光直接与李道玄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