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弦音有些愣。
干涩的眼球被眼眶涌出的温热的液体浸润,她眨了眨眼睛,眼底泛着水光。
原本要用来解释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就这么仰着脸,直勾勾地看着顾临钊。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许久,终于,顾临钊轻轻叹了口气,伞面朝着傅弦音的方向倾斜了些许。他半蹲下来,视线和傅弦音齐平,冷白的手指指向傅弦音身后的塑料袋,而后勾了勾,道:
“拿来。”
傅弦音听话地拿了袋子。
顾临钊把伞塞给她,看着傅弦音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嘱咐道:“伞拿稳,我给你上药。”
傅弦音扯了扯唇角:“班长,你怎么老叹气。”
顾临钊轻笑一声,镊子捏着碘伏棉球轻轻沾在傅弦音的伤口处,看着面前的少女疼得龇牙咧嘴,他挑了挑眉梢:
“还不是你看着不省心。”
白嫩的膝盖淤青一层有一层,而淤青之上则是一片稀碎的伤口。
顾临钊换了三四个棉球才擦干净已经干涸的血迹。
傅弦音坐在河边,一只脚还在河水里,另一只腿则为了方便顾临钊给她上药,朝一旁歪了歪。
她看着少年乌黑的发顶,忽然听见他开口:“怎么又不说话了。”
傅弦音张了张嘴:“……谢谢班长?”
顾临钊:……
他强忍住叹气的冲动:“不是让你说这个。”
他抬头,傅弦音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平时在学校里那些伶牙俐齿的劲呢?”
傅弦音撇撇嘴:“你都说了是在学校里,这不早出学校了。”
“况且,”她顿了顿,认真地看向顾临钊:“班长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呢,你怎么比我还记仇。”
“我哪骂你了?”
傅弦音:“你就有,你骂我平时在学校跟你顶嘴,骂我不遵守校规校纪,骂我目中无人,骂我无法无天。”
少年声音无奈:“我就说你一句伶牙俐齿,怎么到了你耳朵里生出这么多意思来。”
傅弦音笑:“我说了啊,因为我无法无天。”
顾临钊抬头,对上她有些狡黠的目光,只见她眨了眨眼,道:“班长骂对了,我确实无法无天。”
膝盖的伤被顾临钊认真包扎好,用过的碘伏棉球也被他用纸巾包好,放在了塑料袋里。
他自然地从傅弦音手里接过伞,伞面却依然保持着朝傅弦音倾斜的角度。
他揶揄道:“还要在这里再淋会雨吗?”
傅弦音:……
她为自己在雨中静坐的行为做出苍白的解释:“我只是出门忘带伞了而已。”
顾临钊:“你出门不看天气预报?”
傅弦音:……
妈的,这天聊不下去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顾临钊这人嘴这么毒?
经顾临钊这么一打岔,傅弦音也没了再待的想法。
她撑着石头站起身,顾临钊虚虚地在她胳膊下扶了一下,在她站稳的瞬间又收回了手。
束好的长发被雨打得微湿,傅弦音将发圈刷下,随便捋了两把头发,歪着脑袋看顾临钊:“班长呢,想去哪?”
顾临钊想了想:“喝奶茶吧。”
傅弦音笑眼弯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晚自习时间到,临澜一中的校门口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奶茶店里没什么人,傅弦音走到前台,问顾临钊:“班长想喝什么,我请你。”
顾临钊扫了一眼菜单,开口:“两杯杨枝甘露,加脆啵啵。”
傅弦音挑挑眉,没说什么。
两杯杨枝甘露很快就做好,傅弦音坐在窗边,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了眯眼。
顾临钊唇角弯了弯。
他这个同桌,吃到好吃的一脸饕足,平日里眼睛眨一眨就是一脸狡黠。
猫儿似的。
还是脾气不大好的那种。
他抿了一口自己的,再抬头就对上了傅弦音亮晶晶的双眼。
直觉告诉顾临钊,他这同桌打算搞点事情。
顾临钊扬扬下巴:“说。”
傅弦音嘿嘿一笑,道:“班长,打个商量好不好。”
“回北川后能不能把你笔记和错题本借我复印一下。”
“可以,”顾临钊问:“哪科,哪一部分。”
傅弦音有些不好意思道:“全部,可以吗?”
顾临钊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说:“可以,不过全部的话复印要比较久,我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
她和顾临钊一班飞机回北川,到北川就是周日下午,接着就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确实是没什么时间。
傅弦音:“月考之前的就行,剩下的可以拖到国庆放假。”
顾临钊点点头,看着傅弦音面前已经空了一半的杯子,忽然问道:“你晚饭吃了吗?”
傅弦音迟疑地指了指面前的杨枝甘露:“现在,正在吃。”
顾临钊捏了捏眉心,再此往前追溯:“午饭呢?”
傅弦音灵活使用语言的艺术:“我睡觉起来就是中午了。”
得,也是没吃的意思。
不光是脾气不好的猫,还是不爱吃食儿的猫。
他认命地起身,留下一句:“我去便利店给你买点,你在这待着。”而后就撑伞出去了。
傅弦音心想,他没说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在此处不要走动,已经很礼貌了。
她目送着顾临钊离开的背影,内心忽然有点五味杂陈。
她这个同桌,是真的有点善良过头了。
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
在学校看见她心情不好会给她买奶茶,在别的城市偶遇了会帮她撑伞,关心她膝盖的伤口,甚至比她本人都急。
现在知道她不吃饭还出去给她买饭。
这样的好人,傅弦音衷心祝愿他可以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二十岁。
窗外的雨还在下,傅弦音漫无目的地看着这条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街道。
突然,她的目光和窗外的一道身影对视。
那道身影原本已经路过奶茶店了,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又绕了回来,他黏腻的眼神在傅弦音身上徘徊,而后直直进了奶茶店。
傅弦音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把顾临钊那杯奶茶也圈到了自己这边。
吴嘉程进了奶茶店就直奔傅弦音而来。
他不客气地在傅弦音对面坐下,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出现了呢,怎么,消失的这一周干什么去了?”
傅弦音弯着笑眼,毫不客气道:“上次揍你的都忘干净了?见过有人上赶着要饭的,还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挨揍的。”
吴嘉程的笑僵在了脸上。
上次傅弦音堵在他翻墙逃课的地方直接把他揍了一顿,揍他不说,揍完之后还专门跟老师告状说是亲眼看着他从墙上摔下来的。
偏偏老师还就信傅弦音那一套。
最后他算是他逃课未遂,回家反省三天外加在国旗下检讨。
他盯着傅弦音,声音阴沉:“我听说你转学了?你信不信,只要我想,不管你转到哪里,我都能让你名声败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傅弦音只是在装乖,私底下什么骚浪贱的都来者不拒。”
傅弦音挑挑眉,反唇相讥:“好啊,那你信不信,只要你再来找我一次,我就把你揍得一个月下不来床?”
才和顾临钊那种好人相处完,对比之下,傅弦音现在对吴嘉程的恶心程度比以往更甚。
她靠在椅子里,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也知道我转学了,那我在临澜也不用装乖了。你再不走,我就把你揍得爬不起来,就在这里,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信不信?”
吴嘉程脸色一白,他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后,匆匆离开了。
傅弦音嗤笑一声。
她知道吴嘉程所谓的“整她”是什么意思,无外乎就是散布谣言,再造她黄谣,说些侮辱之类的话。
这种话,有人信就有人不信。同学对她的看法傅弦音一向不怎么在意,只要她成绩够好,在老师那里够乖,老师就不会信这种屁话。
只要老师不信,陈慧梅就不会发疯。
只是不在意归不在意,但面对吴嘉程这种人,傅弦音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变差。
奶茶店外,买了关东煮和饭团的顾临钊看着窗边的女孩,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他不过就是去买了个饭,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这才几分钟,怎么情绪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