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闹得不愉快, 上了车后的气氛依然渐渐和缓。

毕竟是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又身处平日里压力极大的高中阶段,说起户外活动, 都忍不住兴奋和雀跃。

到南山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车上打打闹闹, 有人听歌有人热烈闲聊。

上车没多久, 坐在陈默后边的齐临扒着椅背拍他,“别介意啊, 第一次来就让你不愉快,我应该提前在群里通知一声的。”

陈默回头,“是我临时改了主意, 怪不着你。”

“那你今天就好好玩儿。”齐临知道他昨晚进医院的事儿, “我统计过了, 今天嫌热不骑的人起码有一半, 山顶有新修的露天泳池,晚上我们还有烧烤活动,你就当来放松。”

陈默问:“你们从半山腰出发?”

“是啊。”齐临点头。

这时齐临旁边原本低头看手机的人抬头, 眉毛微皱,“你想骑?”

陈默摇头,“我不骑。”

席司宴盯他一眼, “最好是。”

骑是真的没有骑。

只是等到要骑的人在半山腰的临时点换完装备,出发没多久, 骑得哼哧哼哧的时候,就发现后面传来了小电驴特有的那种动力不足, 嘟嘟嘟的声音。

这会儿坐大巴上山的人早就走了。

而原本也该在车里的人, 此刻跨坐在电驴上, 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头盔, 风将他的白色外衫吹得鼓起, 过弯时,长腿轻易在地上踮脚压弯。

这时候人群还没有那么分散,基本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几个人认出他。

“操!默少你搞毛?拉仇恨?”

“嫉妒了,看起来好凉快,我也想骑。”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鬼才主意的?”

小电驴没搭理,慢悠悠超过人,只是前去没两步车上就放起了一首歌。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永远不会堵车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马上就到家了

……

后面一伙人:“……”

“………………”

“兄弟们,抄他!”

凭借一己之力拉满了所有仇恨,一伙人用以往日里绝对不可能的时间跑完半程,都一边觉得好笑一边骂娘。

中途休息,有人在公路前后张望。

“陈默人呢?落到后边还是前头去了?”

有人回答,“前去了吧,他那俩轮子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两个轮子来得快啊,这他妈可是上坡,他那个又不用使劲。”

“我比较怀疑他那个电能不能撑到山顶。”

“要是撑不到,那就好笑了。”

“那还等什么,爬起来继续啊,该我们上去嘲讽嘲讽他了。”

……

热血动力不减,而被猜测动力不足的陈默,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确实发现车快要没电了。

这一年的南山还没有彻底开发,站在山顶时,偶尔能看见底下的房舍隐没在山野林当中,环山公路如巨龙盘旋,给人一种险峻感。

而这条险峻的马路上,有个人下车推着电驴慢慢走着。

走了没多久,后边滑来一辆红黑相间的自行车,发出紧急刹下特有的那种嘎吱声。

“没电了?”一只脚垫在地上,掀开太阳镜的席司宴朝他看来。

背着山顶的残阳,眼前的人轮廓镀上一层光晕,印得眉眼越发深刻清晰。陈默很确定,他绝对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

陈默看了一眼电驴,点点头:“嗯,快没电了。”

席司宴往山顶看了一眼,“推得上去吗?”

陈默朝前抬抬下巴说:“难不成我说上不去,你还想代劳?”

等到后面那群人追上来的时候,就发现,电驴确实是没电了。

推车的人却不是陈默。

他手里换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而比赛从来都是第一的会长大人,手里正推着那辆和他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小电驴。

众人纷纷吐槽。

“宴哥,什么情况?你这好人好事做的,让我们嘲讽都不知道往哪儿喷了。”

“依稀记得,那年我腿骨折,宴哥你可曾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

席司宴也不在意以往到了这里冲得像野狗的一群人,纷纷下车开始走路。

配合问:“说了什么?”

“你说,强调了那么多遍注意事项听不见?你聋了?!”

一片唏嘘声。

“啧啧啧。”

“往事不堪回首,没有心的不能留。”

“南山一代车神,终究是被外边的野男人勾搭走了。”

“是哦,还是个骑小电驴的野男人。”

席司宴上脚一个个踢过去。

“就你们嘴巴会说。”

野男人陈默在旁边看够了热闹,抬手说明:“知道他要推小电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其他人好奇询问。

陈默一字不落复述:“嘲讽别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南山能净化心灵还是滋养身心,上赶着来这儿找骂。”

其余人笑得不行。

纷纷,“老席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病号,昨晚的视频大家可都看见了,默少那把细腰,多少女生都嫉妒比纸薄,对人客气点听见没。”

“是啊,这么会说怎么着也该再多说点。”

“陈默,你骑回去,再让我骂两句。”

……

谁也没料到,今天的大部队最后那几百米是走着到的。

山顶周围有不少民宿,是一个小的度假村,只是还没有怎么形成规模。一群大汗淋漓的人到达目的地,纷纷就往提前预定的住宿里冲,急着去洗掉一身臭汗。

民宿修建得很有特色。

房间全在二楼。

陈默自然和老苟凑在了一起。

拿到分配的钥匙后,陈默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差不多半小时后,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苟益阳。

老苟开门就往床上倒。

“这么累?”陈默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你一个租破电驴的,当然不知道骑车上来有多累,最多再有两百米,我铁定要去见我爷爷,哦,我爷爷过世十年了。”

陈默听得好笑,“最后一句倒是不用强调。”

陈默替他从包里拿出换洗衣服。

“歇会儿去冲个澡。”

苟益阳从床上翻爬起来,坐在床沿。

“怎么?”陈默继续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幽幽看着他,“我今天听到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知道吗?”

“不想。”陈默拒绝。

苟益阳立马拉他,“是不是兄弟,就问你是不是兄弟?今天这个问题我要是不找你问清楚,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陈默被拽住,“说。”

“你是不是喜欢席司宴?”

陈默手上动作一顿,用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眼神看过去,“是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个邪性答案的,你萎缩的小脑?”

“靠!我就说不可能。”苟益阳一锤捶到床上,“今天就咱们落在后面那些人,那嘴巴脏的,就差说你和杨舒乐斗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单单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更多的是因为你俩是情敌,喜欢同一个人,给我吓的。”

陈默随手把毛巾搭在房间的凳子上。

“这种鬼话你也信?”

老苟摸了摸短茬的头发,嘀咕:“谁知道你说出柜就出柜?那天晚上虽然都是些朋友,不会出去乱说,但你也应该清楚,这事儿绝对瞒不住的吧。”

陈默看过去,“我是同性恋没错,可我就非得找个男的喜欢?”

“你不找怎么知道自己真的喜欢男的?”

陈默:“对着异性我硬不了,理由够充分吗?”

苟益阳当场石化。

你你你了半天,自己把自己的脸给憋了个通红。

虽说十七八正是躁动的年纪,可他们顶多在课桌里藏藏黄漫,男生凑在一起看点不那么夸张的毛片,谁把这种话理所当然挂在嘴边。

说得自己像个性冷淡似的。

苟益阳出了浴室都还在琢磨这事儿。

他出来时,陈默正躺在床上,苟益阳的视线不自觉就往他下身瞟去。

那个拿着手机交叠着腿半躺的人,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靠。”苟益阳说,“我再也不能平静地直视你了。”

说着无法直视的人。

在几个女生相约来敲门,问他们要不要去云顶台上看日落的时候,苟益阳下意识杵在门边挡了视线。

他可没忘记,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人,身上就留了件短裤。

再怎么样,也要维护一下兄弟在异性面前的尊严。

“去吗?”女生踮着脚往里看。

苟益阳仗着身宽挡死,回头问刚醒的人:“问你呢,默默,去吗?”

说完头顶就挨了一枕头。

“会好好说话就去。”

苟益阳骂了声草。

面前的两个女生捂着嘴笑得咯咯响。

南山有专门的看日落的观景台,他们上去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一些人了。

孙晓雅正把手机塞席司宴手里让他拍照。

席司宴靠着栏杆角也没拒绝。

摆弄了会儿,调整角度,拍了几张递回去。

几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兴奋:“我就说他拍得好吧,基本不会翻车。”

翻着翻着,咦了声。

“晓雅,你手机里还有陈默的照片?”

孙晓雅这才想起来,之前席司宴发来的那张被她顺手保存了。

此刻再看,男生躺在深夜的病床上,像是在走神,那张脸白生生的,透着股生病的脆弱。连放在旁边的输液架,都和那个画面相得益彰,看得人跟着心脏紧缩。

有种:虽然他病了,可他长得真尼玛好看!

还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女生看得都发出各种不一样的惊呼,而此刻再看见照片里人,发现他也上了观景台。

只是可惜,那股病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着落日慵懒的眉眼。

靠着栏杆,和周围的人闲聊,像只即将冬眠的猫。

前提是没人上前打扰。

——

“死同性恋。真恶心。”

这句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在陈默身边的苟益阳可以保证,周围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苟益阳心想,完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究是发生了。

如今这社会虽然对同性挺包容,可总有那么些极端仇视的人,给喜欢同性的人身上贴满标签。比如娘娘腔?不男不女?

虽然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没办法将陈默和这种词联系在一起,可是谁让他公开承认了。

而讽刺的是,眼下这个开骂的人,还是杨舒乐带进俱乐部的其中之一。

男生有点瘦,龅牙,眼睛看人时习惯微微闪躲。

这样看起来就应该很自卑沉默的人,却在得知陈默公开说自己是个同性恋后,跳出来说出这种话。

旁边有人嘀咕:“这人六班的吧?”

“想当初他因为家庭贫困学校还给他捐过款呢,也就杨舒乐愿意带着他,还让他跟着俱乐部出来一起活动。”

“平日里没觉得啊,这人这么疯?”

“不过他说的同性恋,是指的谁啊?”

周围各种声音都有,而龅牙男生再次把目光抬起来,直指陈默,“你现在不敢承认了吗?”

陈默轻笑。

山顶的风将他头发微微吹起。

他靠着没动,“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周围哗然。

这不比他上一次说的时候,空间封闭,又有其他事转移了其他人大部分的注意力。此刻他说的地方,甚至不止他们这次活动的人,还有零散的游客。

一旦承认,这股风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吹遍一中的各个角落。

“你承认了就好!”男生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点瑟缩,到后面越说越激动:“身为同性恋不知收敛还到处宣扬,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了?继续。”

陈默在周围各异的眼光中,神色不变,大有你尽管说的架势。

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住了,下面一句话半天没有憋出来。

陈默终于从栏杆上起身。

“说得没错。”

“我是个同性恋。”

陈默一步步上前。

他那状态似笑非笑的,其他见过他动手的人都开始害怕。

纷纷。

“默少,算了算了。”

“这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脑子不清楚估计,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些话被风吹到耳边时,陈默已经走到了男生面前。

每个人都在防着他一旦动手,要立马上去拖。

事实上,他站在男生面前的时候,那个男生的脸色就已经全白了。

“讨厌同性恋啊?”

“你既然讨厌还上赶着找存在感,就不怕我以后一直用恶心的目光盯着你。”

“见过真正的同性恋什么样吗?他们会和一个拥有相同性别,相同器官的同性抱在一起,或许接吻,然后做爱,还有……”

陈默声音很低。

观景台风也大。

众人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只知道他说一句,往前走一步,把面前的男生逼得节节败退。

直到把人逼到栏杆处。

在对方越来越崩溃的目光中,像是恶魔低语,“给对方口出来。”

“你,你神经病!”

众人只听见男生一声痛苦的叫声,然后推开人,从观景台上跑了下去。

而那个承认自己性向都心不在焉的人,一只手抓着栏杆,笑得肆意且愉快。

其他人:就……挺好奇他到底说了啥。

唯独已经受过冲击的苟益阳,猜到他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

有人上前想问。

结果就发现刚刚离两人位置最近的席司宴,这会儿终于动了。

他倒也没做什么。

走到那个正笑的人旁边,“高兴了?”

“我不是一直挺高兴的,有人上赶着递乐子。”陈默侧头发现是他,“怎么?听见了?”

“看你挺高兴,不敢打扰。”

“难道不是内容太黄,污染了您耳朵?”

“看来你也不是心里没点数,”席司宴看他的目光不明,最后轻嗤一声:“口无遮拦。”

这原本该是一出挺劲爆的大戏。

例如《一中校霸竟然是个同性恋》《豪门少爷那不为人知的性取向》又或者《新生代性取向成谜,社会的希望去了哪里》。

最终只变成了一出。

——论校霸是如何凭借一张嘴把人给逼疯的。

这股好奇一直延续到晚上。

山顶的草坪上,男生们熟门熟路搬出烧烤架,女生则在民宿里借来各种等待处理的食材。

分工忙碌,气氛热闹。

当然,这得排除某一小波人。

因为在观景台被陈默吓跑的男生,无论旁人怎么问,都不愿意说出陈默到底说了什么。

杨舒乐和另外几个人陪着男生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不知道是在安抚,还是劝说。

“真吓着了?”苟益阳端着个很矮的折叠凳,蹲在了陈默旁边。

而不做人的人,此刻躺在一张折叠椅上,手上是不知从民宿哪个犄角旮旯摸出的一本小学数学作业本,拿着在扇风。

闻言漫不经心往不远处扫了扫,“真让那点话吓着,我担心他不是家境贫困,怕是个山顶洞人。”

苟益阳吐槽:“你这嘴可真损。”

“那你别吃了。”

陈默作势要端走他面前的烧烤盘子。

“别别别。”苟益阳来抢,“你说你又不能吃,你抢这个能干啥。”

陈默不给,整个人往后仰躲避。

“哎!”在苟益阳的惊叫声中,眼看陈默的凳子不稳要往后倒。

路过的齐临一膝盖替他顶住,顺便往陈默面前放来一个汤盅,“来,你的病号餐,不用谢。”

陈默回头:“哪来的?”

“可不是我。”齐临往左边示意,“老席让民宿老板给你做的,桂圆红枣山药汤。他让我提醒你烧烤别吃啊,尊重一下你脆弱的胃。”

陈默往那边看过去。

席司宴出来大概都是带的运动装。

这会儿正站在烧烤架前烤烧烤,看娴熟的动作还挺像那么回事。

刚好有人冲他喊:“宴哥?你这手艺挺绝啊,去摆个烧烤摊绝对饿不死。”

席司宴正往上面洒调料,闻言笑骂,“那你可真是会夸人。”

陈默把汤端起来,慢悠悠朝那边过去。

在烧烤摊前站定。

席司宴间隙抬头:“馋了?”

“过来感谢你。”陈默举举汤盅。

席司宴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点点头问:“味道怎么样?这家民宿的老板娘我很早认识,他手艺还成。”

“挺好。”陈默说:“适合我。”

席司宴失笑:“我听出幽怨了啊,怪得着谁?”

这话一出,不知道席司宴想起什么,笑意往回收了一点,提醒他:“别站那儿,油烟全往身上去了。”

陈默听话往旁边站了站,就在那儿看着他烤,听时不时过来拿吃的和席司宴闹两句。

陈默喜欢今天的夜色。

风很轻,头顶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只露出半张脸。

他一口一口喝着,不自觉汤盅就见了底。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宴哥。”

原本在远处的杨舒乐不知道何时过来的。

席司宴抬眼,眉头轻皱:“有事?”

“那边。”杨舒乐指了指还蹲坐在地上的男生,回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默,意有所指,“阿奇状态很不对,你也知道,他原本就因为家庭状况性格敏感。当初你答应让他进俱乐部,也是存了想帮他的心,可他现在也不愿意说话,不吃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席司宴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杨舒乐,“他傍晚无故针对别人,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杨舒乐愣了,错愕,“我不知道,宴哥,这个问题为什么会问我?”

席司宴没说什么,点点头,“把人叫来。”

杨舒乐离开前直直盯着陈默看了好几秒,不大一会儿,刚刚叫阿奇的男生就被叫来了。

这个位置本来就在中心。

这会儿不少人看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气氛不对。

席司宴把手里的活儿交给另外两个男生,走到边上的桌子抽出一包湿纸巾,一边在自己手上擦,一边转向低着头的男生。

席司宴:“把头抬起来。”

陈默在边上看得分明,叫阿奇的男生这会儿已经又哭了。

双眼肿得像核桃,鼻子也是红的。

席司宴指着旁边端着一个已经空了的汤盅,没反应过来的陈默,问阿奇,“我也不问你别的,就问一句,你真那么讨厌他?因为他闹了几句,你就吓得吃不进去饭,话也说不了?”

叫阿奇的男生这会儿偷偷看了一眼陈默,又很快收回。

声音干巴巴道:“不是。”

“阿奇。”杨舒乐骤然出声。

众人到了这会儿,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了。

席司宴倒是淡定,对着阿奇:“继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崩溃,男生哭着蹲到了地上,抓着头发说:“是我一时冲动,当初杨舒乐同学带我进了俱乐部,我很羡慕你们总是能说说笑笑,那么开心。今天在路上,我看杨同学心情不好,听见他说陈默是个同性恋,这件事只要闹大了,他以后就不能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我……我……一时……”

男生结结巴巴说完这段话,哭声听起来挺可怜。

杨舒乐感受到周围似有若无看来的目光,脸色变了变,“阿奇,你自己做的事没事扯我干什么?!”

“对不起。”男生抽抽鼻子从地上站起来,他低头嗫嗫道:“实在对不起,我自以为你讨厌他,所以就……我的助学金,你可以求求你爸妈不要撤销吗?”

杨舒乐气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有些惶恐地去看席司宴的脸色。

果然。

“你杨家的助学金?”席司宴勾了勾嘴角,“你这么跟人说的?”

杨舒乐有点慌了,解释:“这事是个误会,宴哥,我……”

“行了。”

席司宴将手里捏成团的湿纸巾,隔空丢进手边的垃圾袋里。

“用模棱两可的话引导别人,这事儿你做到我眼皮子底下还想把自己摘干净。”席司宴的话说得并不重,可在场每个人都觉得心底一凛,他朝杨舒乐和那个男生看过去,“助学金不会被取消,从今天起,你们都被俱乐部除名了,以后的活动上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这话如同一滴冷水落进油锅,带起的劈里啪啦的连锁反应,炸得人皮肤生疼。

周围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席司宴就这么快速地给出结论。

将这事儿画上结尾。

——

晚上一群人,还去露天池子里游了半小时。

陈默没下水。

裹着浴巾坐在岸边指导了几个旱鸭子,倒是平白让一群人泼了身水,从头到脚全湿透了。

“我爽了。”老苟在回房间的路上,还在兴奋地跟陈默说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亏得我还真以为今天六班那个,是同性恋极端反对分子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杨舒乐也是活该了。”

他们是最晚回来的,民宿里已经安静下去。

苟益阳还在感慨,“这下好了,你俩情敌身份彻底坐实了。”

“跟我有关系?”陈默边走边扯下他的手。

苟益阳在上木楼梯时扯住他的下衣摆,用以拖动他游泳后软得跟面条似的两条腿,夸张:“我说你多少是有点不识好人心了,人席司宴为了谁啊?”

陈默站住,“难道不是他一早就想清理门户?”

陈默心想,他一个明确问过他‘谁告诉你我喜欢男的?’这种话的人。知道一个喜欢他的人时时在身边转悠,说不定早就想把人踢出去了。

所以陈默偶尔也会疑惑。

杨舒乐上辈子多次在杨家的饭桌上阿宴阿宴称呼得欢快,真是一厢情愿?

陈默懒得再想,也不想再继续和老苟闲扯这个问题。

转身上楼。

他们住的房间,要经过二楼长廊的拐角。

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前边拐角传来对话的声音。

杨舒乐在抽噎。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靠在走廊的木栏杆上,抬头和陈默的视线对上。

杨舒乐没发现他们。

继续:“宴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天孙晓雅他们那么说我,今天又帮着陈默,我也是一时冲动。但我真的没让阿奇那么说。”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待在一个学校,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也是拿爸妈当亲爸妈的啊,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偏偏是我?”

“就连你。”杨舒乐说着倔强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问:“他最近出尽风头,你还处处帮着他,为什么?”

席司宴把目光挪回面前的人脸上。

声音冷淡:“你但凡会换位思考,都问不出这种问题。我谁也不帮,你要是对处理结果有异议,上报学校。”

席司宴起身要走。

“我喜欢你!”

在场四个人都顿住了。

苟益阳骂出一声卧槽后,愣是没站稳,把手里的盆磕到了墙壁上。

杨舒乐终于发现后面还站着两个人。

回头盯了一眼陈默,不知在想什么,又重新看向席司宴。

“我喜欢你。”

“很早就喜欢了。”

“以前我不敢说,总是偷偷跟在你后面,我知道现在的我连过去的自己都不如,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任何人出现在你旁边,我都嫉妒得想要发疯。”

苟益阳明显更想发疯。

咬牙嘀咕:“我这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谁来救救我,我们能不能先走?”

陈默倒是淡定。

他见怪不怪了。

但还是出声,“借过。”

刚要擦身而过,杨舒乐突然抓住陈默。

“有事?”陈默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手问。

杨舒乐紧紧盯着他,“陈默,你明目张胆出柜,还是说,你也有喜欢的人?”

苟益阳在旁边皱眉:“杨舒乐你受刺激了吧,能不能不要乱发癫?”

杨舒乐像是非得问出一个答案来,“那你回答我。”

“回答你啊。”陈默缓缓说:“我仔细想了想,我不计较是因为你太幼稚。我也没有跟人攀比谁先出柜的癖好,喜欢谁不喜欢谁,跟你有关系?哦,倒是有一点,你这样的,至少我看不上。”

“陈默!”杨舒乐脸上满是被羞辱的通红。

这时席司宴出声:“放手。”

被抓住的人只有陈默,杨舒乐像被烫了一般骤然松开。

席司宴并未急着处理眼前的问题,视线在陈默身上扫了一眼,眉心微皱,“游泳了?”

此时陈默身上只穿了件薄衬衫。

披在肩头的白色毛巾遮不住贴在腰际几近透明的布料,站在走廊下,身量肌理几乎一览无余。

可惜身体的主人并未有任何自觉。

“没有没有。”苟益阳发现席司宴有点变脸的趋势,连忙替他解释,“被别人泼的。”

席司宴看了一眼手表:“很晚了,早点回房,明天早上九点准时集合。”

“好的老大。”苟益阳拖着陈默,“知道了,我们马上走,你们慢慢聊。”

关上房门,苟益阳拍拍胸口,问:“吓死,撞破班长被告白的现场,会是什么下场?”

陈默寡淡:“让你滚回房,明天不要迟到的下场。”

“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班长会怎么回应。”

“哦,不感兴趣。”

到了深夜,苟益阳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陈默。”

“陈默。”

“你要死?”

“我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上还是下?我怎么觉得你说你看不上杨舒乐那样的的时候,杨舒乐活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

黑夜里,陈默的声音听着像是忍无可忍。

“你半夜不睡如果只是为了侮辱我,那我告诉你,我不上不下,我是你爹。”

被骂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安静了。

第二天回程的大巴依旧热热闹闹。

只是有心的人,就会发现车上有一个座位已经空了。

群里有人问:“杨舒乐怎么没在?”

“昨天半夜好像叫家里的司机来接走了。”

讨论声开始多了。

不少人偷偷开始拉小群。

“因为被俱乐部开除的事?”

“好像不止,和他同屋的人说昨天回屋哭了挺久的,好像是跟会长表白被拒绝了。”

震惊:“啊???”

“表白了??”

“不稀奇吧,不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吗?重点难道不是被拒绝了?”

“宴哥开人时那个铁面无私,我就知道这两人不会有结果。”

“变态级的无性恋,他的世界莫得感情。”

“莫得感情+1”

车子开回一中大门口的时候,已经快要正中午。

最终的版本已经变成了一中神级校草怒甩青梅竹马,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问题,上清华还是北大。

下了车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关注着席司宴的动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果然,一张脸还是那么帅,别说疲惫,连点黑眼圈的影子都见不着。

除了少数要去买东西的,大部分都直接回学校了。

然后一中校门口,不少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口中莫得感情的席会长,下一秒,在入口处勾住了某人的衣领。

敲了敲本子,“登记。”

新校霸在车上睡了一路,懒散懒散的,声音也有点磁,看人的眼神还带着点不满,“不是点名了?”

“让你签就签,别废话。”

“哦。”接过笔的人低头扒拉了下本子,头顶还有翘起的两撮毛。

席会长:“昨晚干什么去了?”

“别问。”校霸的脸色一言难尽,“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签了名,把笔递回去。

“现在能走了?”

被问的人看他一眼,像是辣眼,“赶紧走。”

赶了人,又把人叫住。

递过去一把钥匙。

“嗯?”睡懵的人愣了。

席会长:“新宿舍钥匙,413。”

在场只要是实验班的人都愣了。

不是因为别的,因为都知道陈默住的混合寝,而实验班的宿舍名额早就占满了,这群平日里打闹但是学起来不是人的人,就算不住学校,也有宿舍名额。

学校特批的,就为了午休。

413更是一中出了名的学霸寝。

陈默看着钥匙,“这么麻烦,不想搬。”

“必须搬。”席司宴关上本子,“我特地给你申请的,为了前十,你只有这一种选择。”

后面的同学都快感动哭了。

谁说席会长没有感情,他明明爱得深沉。

当然,如果校霸眼里的怒火没有那么明显,那他们一定是情投意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