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不算短的一段时间里, 陈默终于发现一个事实。自己决心放松度过的高中生涯,在席司宴被迫给他补习之后,终于开始有了土崩瓦解的趋势。

齐临没说错, 这人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 执行起来堪称不是人。

哪怕他压根不是自愿的。

早上起不来, 你永远不知道闹钟会在你头顶的哪个方向突兀响起,堪比午夜凶铃。

桌子上随时就会放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临时抽检。

有时候是自习课上的卷子, 有时候只是他随手想起来的一道题。

陈默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被侵占了。

夜里最可怕的噩梦不再是高考交白卷,而是某个人站在旁边,用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盯着你, 皱眉问:“还记不住?”

陈默其实完全可以拒绝的, 不配合, 不搭理。

可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第二次人生。

有人在自己身上花费了时间、精力, 他就算成了一条死去的咸鱼,未曾泯灭的那点良心都得迫使他活过来继续解题。

没办法,谁让他勉强还算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所以实验班的人, 最近常常看见的画面,就是教室最后排的那个角落,校霸日常端着个老年保温杯哈欠连天, 日常沧桑脸。旁边给他检查作业的年级大佬,从一开始的眉头紧锁, 到渐渐的,开始松缓, 平静, 到后来, 越来越放松。

直到十月底的时候, 绥城的高温天气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教学楼底的梧桐渐渐染黄, 风一吹,有叶子在空中打着旋,缓缓落下。

“给我看看,瘦了没?”

大中午的,苟益阳半边屁股坐在陈默的桌子上,双手捧起他的脸,摇头啧啧感叹,“看看,这小脸给摧残的,瘦了。”

陈默挥开他手,拧上杯子,没什么情绪,“滚。”

“明天就是月考了,怎么样?有把握没?”苟益阳下去坐在凳子上回头看着他。

陈默看他一眼,“我要说没呢?”

“不能没啊。”老苟激动了,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在教室里环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后,才撑着他桌子继续说:“快一个月了,多少还是得有点希望吧?这可是一场尊严之战,只能赢,不能输。”

陈默手撑着下巴,脑子里还转着上午最后一节课,席司宴写给自己那道复杂的题的解题思路,闻言随意道:“你们就那么想把数学老师给换了?”

“白蛇是其次。”苟益阳像是压根不在意这个,压着声音和他说:“你难道就没发现咱们班这段时间有什么不一样?”

“嗯哼?”陈默表示自己在听。

苟益阳对他这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有些很铁不成刚,继续道:“杨舒乐,你就没发现他最近低调过头了?也不怎么和以前玩儿得好的那些人扎堆。人就是卯足了劲要用一张漂亮成绩单杀回来呢。他以前引以为傲的好人缘形象这段时间有些崩了,和班长的关系也因为那次南山行宣告破裂,绝对得在成绩排名上找补回来,给你一下马威。”

苟益阳还说:“班上大部分的人都打赌了,看你俩谁排名高。”

陈默脑子里的解题思路终于清晰了。

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倒不是说真的有多费尽心思要拿到前十,这个遇到问题,不尽快搞清楚做什么都感觉不对的毛病,两辈子,还是改不了。

这也算是他不断被动往前走的一大因素。

陈默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就算他上辈子高考过,甚至上过大学,有人让他重新写一遍高考题的答案,他敢保证自己能记得超过五道题就算他记忆力超群。

捷径是没有的。

不过陈默得承认,席司宴拟定的方式和思路,成效确实显著。

高中所有的知识点目前都以树状图的形式,在他的脑子里形成新的脉络,一点点开始复苏。

这种感觉挺新奇。

他不觉得有多欣喜,却也称不上排斥。

听见苟益阳说的打赌,就问:“你赌谁赢了?”

“废话,当然是你。”苟益阳用那种“我是那种人嘛”的眼神谴责着陈默,开口说:“就算他杨舒乐每次考试高低都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就算有一多半的人都觉得你会输得很难看,但我老苟,永远只会支持自己兄弟,明白吗?”

陈默嫌弃到闭眼:“二死了。”

苟益阳瞪眼:“你给我再说一遍?!”

“这个赌注二。”陈默及时收敛,能屈能伸,“我是说我不关心他考第几。”

陈默记得上辈子杨舒乐的高考成绩其实也还行,但他一个理科生大学却学了艺术,主修钢琴。这一点,一直让母亲周窈茕引以为傲,觉得杨家的小儿子,也不需要累死累活,走艺术类挺好的。

陈默却知道,是因为他报考的A大只能上艺术学院,而原本提前保送进A大的席司宴最后却出了国。

上辈子陈默的目标是B大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但因为数学滑坡,最后去了C大学的金融。

他后来和老K自己单独弄了个科技公司。

多少是有点补偿心理在的。

目前来说,他对任何事都处于一种尽力过后的随遇而安,考试能做的不会故意不答,但要说和谁比,他还真没那个兴趣。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同学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杨舒乐从后门口进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满了大半。

所以当他突然朝着陈默走过去,站在他桌前,说出那句,“这次月考完,不论高低,我都会转去普通班”的时候,全班哗然。

“他这成绩干嘛去普通班?疯了?”

“估计是待不下去了,你没看见他现在都不和其他人互动。”

“我倒是觉得挺有骨气的。”

“无非就是我考得好坏都不屑和你争高低,我就算要走,也是我自愿。”

“我觉得还有点嘲讽,你想啊,这意思无非就是我杨舒乐转去普通班成绩照样很好。而你陈默就算有年级第一补习又怎样,考好了不是你自己的本事,考差了,也只是证明你本来就差而已。”

“靠,这么一说,感觉赌注更有看头了。”

“这俩人不会打起来吧。”

大半个班都往角落行注目礼。

几十位同学看着坐着的陈默,从一开始听见杨舒乐说话的怔愣,还是怔愣。

“你去就去啊,告诉我干什么?”陈默停顿了几秒才开口说。

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表情半点不掺假。

不知道是谁最先没忍住笑出声的,总之笑声不大,但接二连三也很明显。

杨舒乐深吸了口气,表情扭曲一瞬,像是不甘又像是气愤,丢下一句:“你真以为前十那么好进,我等着看。”

人走了,陈默看向苟益阳,“他过来就是为了挑衅我?”

“你刚反应过来哦。”苟益阳一脸无语,左右张望,“宴哥呢?还没从老向办公室里出来?我得让他给你松松脑子,反应这么钝。”

说他反应钝的苟益阳,下午第一节 课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相当离谱。

体育课。

自由活动的时候,两个体育老师给实验班和理科七班组了一场球赛。

席司宴因为老向找他有事缺席上半场,而实验班还有位技术不错的男生因为拉肚子请假,所以陈默被临时拉去补位。

另外几个人没给压力。

只说:“默哥,看你平日不怎么动,放松打就行,输了没事。”

“对对,下半场老席估计要回来,分差不离谱就拉得回来。”

结果到了场上。

“操!速度这么快!”

“默哥!球!”

“三分!牛逼!”

“给我给我,默哥这儿!”

场上男生的热烈情绪喷涌不断,场地周边也开始聚拢各种观望和加油的同学。

只见场上那个并未穿球衣,只着宽松黑T加短裤的男生,最为显眼瞩目。

他的三分球极准,速度快,又格外会看场上形势,节奏带得飞起,实验班的人渐渐的开始下意识以他为中心在场上打转。无论是跳跃时绷起的那截柔韧隐现的腰,还是那张被汗水打湿鬓角依旧吸睛的脸,都让这场球赛有些出人预料。

场上气氛越来越热烈。

周围的加油声也开始大得有些夸张。

而原本以为上半场得输的人,眼睁睁看着实验班在没有席司宴的情况下,分差被拉到了16分之多。

堪称恐怖。

席司宴回到操场的时候,上半场已经快接近尾声。

他的球衣数字一直都是9,刚出现在操场就有人发现了他,给他让了位置。

“来了。”体育老师看见他招呼一声,朝场上抬抬下巴,笑着说:“你们班还有这么个好苗子,以前怎么倒是很少见他打?”

席司宴看过去时,场上的人正好一个胯下绕球的假动作,跳起来进了个两分球,场外又是一片欢呼声。

席司宴笑了笑,“平日里太懒了。”

“嗯?”体育老师不懂。

席司宴:“懒得动。”

懒得动的人这会儿也觉得累了。

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的运动过,半场球赛下来感觉鼻腔里都是血腥气。

不过人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时候,感知力是会降低的,身处在这种氛围里,他也难免热血上头。

好在上半场很快结束。

哨声一响,齐临一伙人朝他拥了过来,一起朝场地外走,边兴奋讨论。

“陈默,你这么厉害不早说!”

“看见刚刚七班那胖子没有,拦陈默好几次没拦住,脸都绿了哈哈哈。”

“下半场咱换个位置……”

说着几个人回到了属于实验班的地方。

“诶,老席你啥时候回来的?”

“看见刚刚的比赛了没,那叫一个精彩。”

陈默听见那声嗯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体育老师旁边的席司宴。

席司宴也朝他看过来。

陈默愣了下,沿着下巴滴落的汗珠让他回神,说:“下半场你上。”

“累了?”席司宴弯腰从篓子里抽了一瓶水递过来。

陈默接过平缓呼吸,一点没客气,点头:“累。”

“行。”席司宴也应得简洁。

下半场恢复了实验班以往熟悉的节奏,席司宴的打球风格比陈默稳,而且一看他体力就很好,整个球场来回跑,半天看不出喘粗气的模样。

而且有了他,场地周边加油的热烈程度只增不减。

拉分从上半场的十六,到二十,二十五……

最后实验班以绝大的分差轻松拿下了这场比赛。

比赛结束后,这节课差不多也要下课了。

“回教室回教室。”

苟益阳也在喊:“陈默,走了。”

坐在操场旁第三级台阶上休息的陈默,闻言应了声,“走。”

起来得有点猛,也没注意,只是当膝盖上传来一声脆响,绵延针扎得刺痛传来时,他脑子一黑,就知道完了。

果然,台阶下刚打完球正在喝水擦汗的一群人纷纷惊呼:“日!”

“默哥?!”

“他妈,小心……”

最后一声惊呼落地的时候,陈默感觉有人接了自己一把。

打完球都穿得少,陈默休息时半截袖都撸到了肩膀上。半场时间,足够原本的皮肤温度降下来了,还透着丝凉。所以当被那股蓬勃热气骤然包裹,陈默的胳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低骂了声操。

太热了。

裸露相贴的皮肤只觉得温度高得离谱。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低沉的,皱着眉。

陈默仰头,还有些自己从台阶上砸下来的懵,“谢谢你啊……席,宴哥。”

不然他得头先着地。

那他妈就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