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半期还没结束, 学校就收到了席司宴带领小组拿下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小组第一,单项个人第一的佳绩,同时收到清北的保送通知, 还有国外名校发来的橄榄枝。
比上辈子还早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年级第一的宝座也终于换了人。
陈默的名字稳稳当当排在最前面。
席司宴回校那天, 学校甚至很夸张地在校门口拉了横幅——热烈欢迎我校优秀学生席司宴同学, 载誉而归!
校长带着一众校领导亲自去接的。
“台词背好没有?”赖主任扯了扯自己身边学生的胳膊。
如今的年级第一站没站相,好好的校服穿得松松垮垮, 看得赖主任直皱眉,拍了他一巴掌接着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学习啊。”陈默手里拿着一捧向日葵,随口说:“您以为年级第一好考呢, 我不得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努力。”
“胡说八道。”赖主任是一句话也不信, 没好气:“我都听你们寝室的人说了, 你还在自学那个什么编程对吧?陈默, 你得搞清楚自己是个需要面临高三的学生,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一切都是扯淡。”
陈默失笑, 看着旁边秃顶的中年男人。
打起精神不逗他了,说:“您想多了,昨晚被人拉着打游戏到两点。”在赖主任瞬间黑脸的同时, 又贫道:“您难道不知道,天才是不需要多努力的, 足够跑在大多数人前面了。”
赖主任抬脚就踢他。
要不是碍着还有不少其他校领导在,陈默铁定挨批。
陈默往前边一直在路口张望的一群人看了看, 继续说:“其实这什么欢迎仪式真没必要, 不说席司宴爱不爱这套, 这大热天的, 在校门口演这出也不嫌热得慌。”
“就你知道!”
赖主任说他:“我看你是嫉妒人席司宴拿了第一。”
陈默知道好学生都是老师的宝, 尤其是席司宴这样的,老师听不得人半点污蔑,陈默道:“真的,他这人讲究得很,这么朴实的欢迎仪式谁看谁尴尬。”
赖主任怀疑:“你们很熟吗?”
“还……行?”
其实他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了。
身份和处境原因,联系不方便是一回事,主要是没什么特别好说的。
要是成天在手机里跟人说,今天齐临又在寝室吃螺蛳粉了,老苟周末骑自行车摔了一跤,班上谁谁谁又怎么怎么,显得很奇怪。
陈默从未与任何人建立过深切紧密的联系,他也没那种习惯。
只是看着那辆特标的大巴缓缓开近。
某人从车上下来的那瞬间,陈默又有一种他好像昨天都还在学校的感觉。
他还是那副样子。
穿着常服,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背单肩包,简单又随意。
倒是校领导一窝蜂涌上去,嘘寒问暖,问路上顺不顺利?比赛紧不紧张?
终于有点英雄回归那味道了。
陈默原本有个献花,再说几句官方欢迎词的环节。
临到头了,才发现压根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席司宴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他。
毕竟能让陈默这么老老实实,又不情不愿出现在此处的,估计也就赖主任能办到了。
席司宴简单应付完一众问询,主动走到陈默面前。
“送我的?”席司宴问。
隔得近了,陈默才发现他其实瘦了一点,卷起袖子的小臂好像肤色也深了些。
陈默把花递过去,台词什么的压根没记。
张口道:“恭喜。”
“谢谢啊。”席司宴在旁边赖主任瞪眼的时候,笑着接过去。
在赖主任被旁人叫住后,席司宴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压着声音问了句:“没休息好?”
陈默抬眼扫他,吐槽:“昨晚隔壁一哥们儿和寝室闹了矛盾,非跑过来和江序挤。呼噜声打了一晚上,你是没听见,跟打雷一样。”
陈默终于说出真实原因。
又玩笑道:“我现在还能站这儿欢迎你,唯一支撑我的就是咱俩深厚的同桌情谊,感动吗宴哥。”
“感动。”席司宴从善如流,突然道:“别动。”
陈默从鼻腔里嗯了声,表示疑惑。
结果席司宴低头凑近看了他两秒,伸手从他下眼尾抠掉一块花束包装纸上掉的芝麻大小的亮片。
席司宴伸给他看,直起身笑说:“我还以为两三个月不见,默哥见我感动得要哭了。”
“滚。”陈默骂。
校霸如今也变成了学霸。
至少在其他人眼里是这样,所以当两人在下课期间穿过学校,途经林荫道,图书室,操场边上,到达高二教学楼。一路上受到的各种目光,问询,都友好到最近几个月因为太忙,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口碑的陈默感到震惊。
比如陈默就听到不少人嘀咕。
“靠,那是高二被保送那大神吧,今年即将高考的这一届估计羡慕死了。”
“席司宴啊,不奇怪。”
“走他旁边那是陈默吧,果然学神都在一起玩儿。”
“陈默难道不是被通报批评过那人?”
“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你去学校荣誉栏看看,那张照片拍得还不错。”
“本人也挺好看的吧。”
“听说脾气特别好。”
“嗯,就是太低调。”
陈默:“……”
他怀疑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在说我?”
席司宴失笑,“看来默哥最近混得还不错。”
近两月老K手里的项目都在要忙着竞标,陈默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给了他一些建议。结果没想到竞标前一个星期,底价被人恶意泄露,创意更是被一个名叫“至诚”的公司剽窃抢先投入生产。
所有人心血付之一炬。
陈默忙的事一下子太多了。
除了学业,还有针对这种情况的一些应对方法,紧急预案,他不方便出面,基本都通过苏浅然告知。
苏浅然也是个奇人。
她从不质疑陈默为什么懂这么多,而且对市场未来有着很毒辣的眼光。
她建议陈默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可以试着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陈默还真的考虑过,就在席司宴回来的这天下午,他其实就约了人看房。只不过所有人给席司宴组织的庆贺聚会,也定在今天晚上,陈默就将看房的时间推迟了。
当天晚上,绥城的一家酒吧被包了场。
是孙晓雅一表叔开的地方,他们只是借用场地,并且孙晓雅跟人保证他们不喝酒,这才把地方选定在此。
夜晚八点。
人带人,认识的,不认识,起码有三四十号人在。
酒吧里炫彩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配上一群群魔乱舞的未成年,怎么看都像是在犯罪。
对比特地化了妆,穿着火辣的女孩子,男生就随意很多。
“你确定这么搞没问题?”陈默不小心扫到沙发角落里一对拥吻的男女,问自己旁边扎着数根小辫的孙晓雅,“这里还有不少人压根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到底怎么跟你亲戚说的?”
孙晓雅震惊看了他一眼,笑出声:“陈默,我是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里所有人中道德标准最高的。”
陈默看了一眼隔壁,席司宴和齐临一伙人。
没人穿校服,尤其是今天穿了一身黑衬衣靠着沙发的主角,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和这种地方很相称,一点没有学校里那个矜骄的学神模样。
陈默一想也是,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公子哥,这种地方应该都是小儿科了。
有人问席司宴:“宴少,高二就保送了,那你是打算直接找个学校提前报道,还是玩儿完这最后一年再说?”
其实在场的都挺好奇这个问题。
席司宴手里捏这个透明杯子,“没想好。”
“学校也没想好吗?”
“嗯,不急。”
周围人感叹:“有钱任性。”
“难道不是脑子聪明任性?”
“都是啊,毕竟不读书,也有千亿家产等着继承。”
周围哄堂大笑。
陈默没跟着起哄。
他其实不太喜欢一些娱乐场所,和前世在类似场合看过太多恶心的交易和场景有关。他可以附和着维持体面,甚至装腔作势,回到公寓就会呕得一塌糊涂。
所以有外校的女生看他一个人,拎着瓶啤酒递给他的时候,他下意识拒绝了。
“啤酒而已。”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稀有物种一样,揶揄:“现在不喝酒的男生可不多。哎,别说什么未成年,谁管呐。”
陈默撑着额头,无奈笑了笑,都已经准备伸手拿过来了,中途被人截走。
“他有胃病。”席司宴替他提开,在旁边坐下。
女生叫了声宴哥,面露抱歉,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陈默侧头看着旁边的人,“你喝了?”
“免不了。”席司宴说。
除了身上淡淡的酒气,陈默确实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迹象来。
陈默倾身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没动过的白水递给他。
席司宴接了,突然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我有什么好忙的。”陈默说。
席司宴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喝了口水平常道:“听说你要搬出寝室?”
“嗯。”陈默既然在找房子,自然不可能隐瞒,寝室里其他人也知道。
只不过他没有说具体原因,只是道:“最近突然找到点想做的,我看书很晚,你知道下学期高三了,寝室里每个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时间,想了想,还是搬出去算了。”
席司宴没说话。
陈默反问:“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校?”
“最近吧。”席司宴顿了两秒道。
陈默有种感觉,好似他一开始的答案并不是这个,只是临时改了口。
陈默也没继续问下去。
周围太吵了。
在这种氛围里,即便没喝酒,人也很难保持绝对的清醒。
陈默的胳膊挨着席司宴的胳膊,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料,能清晰感知对方身上的体温。
不断有人来找席司宴说话,祝贺的,玩笑的,调侃的。
陈默看人来人往,听他随意和人交谈,酒也喝得不少。
那个瞬间,他内心生出淡淡的遗憾。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活了两辈子,而是上辈子就早早看开,他们或许也如此生早早熟悉。那种熟悉不再隔着很多别的东西,比如时间,心性,那么席司宴或许有幸见到一个纯白热烈的少年陈默。
那是陈默自己,都没见过的样子。
如今的陈默,再冲动,开再没边界的玩笑,都不能改变他思维里本质的冷静和成熟。
所以当老苟拿着手机冲过来。
告诉陈默说:“操!杨家暴雷了!”
事情是先从杨舒乐那里起的。
他和陈建立在一起的画面,被拍摄他的平台拍到了好几次,记者估计觉得从原身家庭出发,能挖到更有深度的东西。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
当初“抱错”被澄清的新闻再被翻出。
新标题格外悚然。
《亲子惨遭虐待,豪门隐瞒是为哪般》
《揭露少年大山里的十七年》
说是杨家暴雷,真正处在风口浪尖的人,反而是陈默。
因为杨家股价大跌,虽然远胜当初,但一切新闻的视角,都是从全方面挖掘陈默开始的。
新闻报道里,有榆槐村的邻居。
有他过去的老师同学。
有他打过工的餐馆老板。
口中的说词差不多,“那孩子努力,吃得了苦,就是性子倔又不会服软,小时候过得挺可怜的”
好好的聚会,气氛一下子就被破坏了。
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手机看新闻,越看,气氛就越古怪。
每个受采访的人,口中形容出来的经历过程,都很难和眼前的陈默重叠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情他、怜悯他,有的女孩子甚至悄悄红了眼睛,直呼不敢相信。
陈默在很早之前,就有过心理准备。
所以他按了按额头,只是头疼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被曝光。
他让老苟和齐临他们继续带着大家玩儿。
起身去找刚刚脸黑得吓人,拿着手机出去的席司宴。
这酒吧位置隐秘,在娱乐街的尽头,而且要下几级台阶才能看得见正门。
此刻席司宴就靠在门口的墙边,露出三分之一的身量。
陈默往前走了几步,听见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席司宴:“我现在要的不是解释,是解决办法!之前打过交道的媒体怎么说……什么叫官方媒体不敢硬碰硬?我告他侵犯未成年隐私你信他还敢跟我说什么官方?……放屁,别给我扯,这事儿我自己找爷爷解释……”
陈默站在后方,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急着上前。
直到席司宴回头看见他。
皱眉:“怎么出来了?”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恨不能当我爹妈,实在受不了。”陈默上前走到他那儿,问:“之前我说陈建立找上我之后,在媒体方面引导出奇顺利,原来是你帮了忙,怎么不说?谢谢啊。”
席司宴收了手机,表情并未轻松,“能做的有限。”
“宴哥。”陈默笑,“你别忘了,你离十八岁都还有几个月呢。”
这话没让席司宴笑出来。
反而是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席司宴这会儿内心充斥着愤怒。
不单单是那些采访对象口中的无数细节,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更让他愤怒的,是发现陈默以这种方式被剖开在大众面前的时候,他没办法做到提前规避,连事后处理,都多有阻碍束手束脚。
他清晰感知到自己能力的极限。
是十七岁的席司宴无能为力最直白的真相,惨淡的,最真的事实。哪怕上一刻,他还在为拿到世界青少年竞赛冠军而接受无数人的祝贺。
而让他从一开始因为愧疚后生出心疼的那个人,也在今晚,毫无预兆暴露于媒体的口诛笔伐之下。
那个在冬天深一脚浅一脚去给养母买药的小孩儿。
被栓在井边冻了一夜的小陈默。
那个后来在餐馆打工。
和养父对打的少年,一一出现,成了媒体笔下的豪门落难少爷。
那种酸胀疼痛,直戳心肺。
扎得席司宴在看见眼前的陈默时,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情感已经突破了某种临界值,岌岌可危。
不远处,应该同样是一中的学生,没看见门口的两人。
正在小声说着这事儿。
“真是没想到,陈默以前这么惨。”
“杨家莫不是疯了,换了我肯定把那对狗男女告到牢底坐穿,他们倒好,不止不行动,还对着媒体撒谎,为了啥?”
“我觉得是为了杨舒乐,你看这新闻曝这么快,杨舒乐美美隐身了。而且他多受杨家宠啊,之前不是就有传闻,两人一直不和。”
“确实,还有席司宴的缘故,早就传是陈默撬了杨舒乐墙角。”
“你是说,陈默和席司宴……”
“不简单,陈默早说了自己喜欢男的,而且你们发没发现,新闻一出,席司宴那脸冷的,我看了都害怕。”
……
不小心听了全程的陈默:“……”
他看了看重新靠着墙,同样看过来的席司宴。
“要不我替你解释解释?”陈默试探道。
席司宴:“解释什么?”
陈默果断:“你席司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我陈默不会有半毛钱关系。”
席司宴眼底一冷,突然拉了他一把,在陈默下意识仰头之际他兜头亲下来。
虽然一触即分,陈默也傻了。
席司宴冷淡:“现在有了。”
陈默第一反应是回头看有没有被人发现。
然后发现没人看见,才重新转头。
那瞬间他感觉乱七八糟的,理不清,四周昏暗,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酒精味,还有席司宴身上的气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混乱之际张口怀疑:“你喝醉了?”
席司宴虽然脸上依旧很冷,只不过他的手指碾过陈默的耳珠,缓慢的,安抚的,带着他在情绪冲击加上酒精加持之下失控的事实。
哑声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