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地方远不像城里, 八九点过后万籁俱寂。

夫妻俩住楼下,老房子的二楼收拾得很干净,房间是夫妻俩准备给儿子的, 结果人大半年没回来, 就一直空置。

床上铺了凉席, 凉被也是全新的。

上面有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

席司宴在楼下冲了澡,上来时陈默正靠着墙壁刷手机。

“睡里边还是外边?”席司宴甩了甩头发, 肩上的毛巾还带着潮气。

陈默从手机界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屁股底下的床,“随便吧。”

席司宴替他决定, “那你里边。”

床不算宽, 不过两个人还是能轻松睡下。

陈默放下手机, 在席司宴坐到床上, 胳膊无意间触碰到陈默膝盖的时候,陈默愣了愣。下一秒,手伸过去挨了挨他的胳膊, 惊讶:“你用冷水冲的?”

“怎么了?”席司宴回头:“我看叔就是直接打水用的。”

“你傻啊,灶上烧了热水的,你兑一下也好啊。”陈默忍住扶额的冲动, 跟他说:“阿叔他们常年都是习惯了的,那井水打上来那么凉, 你受得了?”

席司宴伸手将他按下。

“没事。”

“屁。”

席司宴轻笑,手抵着陈默肩膀阻止他要起来的冲动, 说:“挺凉快的, 睡眠质量还要好一些。快睡吧, 叔说明天村里有车去镇上, 得早起。”

陈默动弹不了, 只好抓起旁边的凉被往对方那边扔了一大半,说:“盖上,到了夜里温度会降得比较厉害。”

两人翻身并排躺下,头顶暖黄的灯光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一览无余。

谁也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住一个房间。

却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凉被不算厚,盖在身上轻飘飘没有重量,陈默盯着头顶的蚊帐却没有丝毫睡意。

“关灯。”陈默提醒。

下一秒,啪,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两分钟过去。

陈默暗道还不如不关,他不知道席司宴能不能适应,暗夜放大了哪怕任何一丝丝的动静和细节,呼吸,稍微动一下就轻响的床架。不单单是觉得旁边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更多的是一点微妙的尴尬。

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半小时还是十分钟,陈默开始觉得背部僵硬不适。察觉到席司宴平常不过的呼吸,陈默想侧下身,结果脚刚抬起就顿住了。

他的脚碰到了旁边席司宴的小腿。

两人都穿的短裤,这让陈默一下子就没敢继续。

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顿在那儿。

下一秒就察觉到旁边的人翻身侧过来,面对着自己,陈默刚想问他是不是也没睡着,就感觉自己腰间缠上来一只手。

席司宴不是抱着他,而是将他抱着往他自己那边挪了挪。

他的左手抬起放到了陈默的脖子底下,另一只手很自然捋了捋陈默的后背,下巴抵在陈默的额头,声音带着迷蒙,像是清醒又像是睡着过,“睡吧,抱着你睡。”

“很热。”陈默愣了几秒才找到声音。

“替你降降温。”席司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再将他往怀里揽了揽,接着道:“你刚不是说我皮肤凉。”

陈默无言以对。

席司宴冲了凉水澡的缘故,皮肤的体温确实比自己要低。

但陈默从没有那么贴近地和一个人睡在一起过,更别说他们此刻的姿势已经不是贴近了,他整个人完全是被席司宴抱在怀里。

只不过陈默也没推开就是了。

陈默原本以为自己得僵硬地熬上大半夜。

事实却是,他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好,一点乱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他是被村口的犬吠吵醒的。

乡下人都起得很早,外面的天刚刚露出一点浅灰,家家户户就都有了动静。

陈默醒来的第一眼,就借着窗外模糊的天光,看见了近在咫尺放大的席司宴的脸。

他的胳膊还在自己脖子底下,估计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陈默担心他受不了,抓着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拿出来。

结果手掌刚触上去,就暗道糟糕。

温度明显高得不正常。

他就说,即便是大夏天,一般人也受不了井水的那个凉度。

“席司宴。”陈默撑起上半身推他。

席司宴抬手搭上额头,也不知道是发烧不舒服,还是手麻不适应,陈默看见他眉头蹙得很深。

但他还是很快睁眼,在不太清醒得前提下哑声问他:“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陈默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去,发现温度比他以为的还要高一些,催促说:“你发烧了,快点起来,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院。”

席司宴放任他的贴近,等陈默退开些许,他才用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开口:“没事,这程度吃点药就行了。”

陈默也知道从村里到镇上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想了想,没反驳,掀开被子边说:“行,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村委诊所那里给你开点药回来。”

陈默原本就睡在里边,说完就要翻身从席司宴身上跨过去。

结果他翻到一半,被席司宴拦腰阻断。

陈默以为他还顾着开玩笑,拍他手:“放开,别闹。”

“陪你去。”席司宴拖住他,自己半坐起来。

陈默立马说:“这时候你去干什么?不太远,我跑着去的话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陪你去。”席司宴的手改握住陈默的手,脚已经搭下了床。

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懂了席司宴为什么坚持要陪他。他想起在那个中医馆治腿的时候,轻描淡写和席司宴说起过的事。

原来他一直记得。

陈默还跪在床上,而背对着他在穿鞋的席司宴头发还有丝凌乱,他牵着自己放在床边的手握得很紧。这可是席司宴,是绥城席家天子骄子一样的法定继承人,是实验班那么多人口中的席神,是陈默原本印象当中,高傲得坐在车里,不屑下车踏足这里的少年人,也是后来那个酒桌生意场生人勿近的席总。

任何一个印象,都没有眼前这一幕让陈默觉得深刻。

他陪着他一路颠簸。

夸阿婶炒菜的手艺很好。

陪着阿叔一起洗冷水澡,发着烧也不肯放他一个人去拿药。

可陈默想说,他十七马上要十八了,更甚者他早已成年许久,不是七八岁,蹒跚走在大雪里的小孩子。

可那一刻,心脏紧缩的感觉如此强烈。

陈默从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这个人,也知道有的好感可以只停留在表面,有的情感可以直击灵魂。

“操。”陈默暗骂,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下一瞬,抓着席司宴的肩膀将他掀回床上,欺身而上。

谁知席司宴反应迅速,挡住他,“干什么?”

“亲你行不行?”陈默直白得夸张。

席司宴很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这会儿光线还有些不明,他躺在身下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几秒,才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的热情为什么这么突然,但是不行,会传染。”

陈默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低头去亲。

席司宴偏头躲避,笑得胸腔震动。

还直接上手卡住陈默的下巴,提醒:“别搞,我都听见楼下阿叔阿婶起来了。”

“姓席的,你……”

陈默心里还急着要去给他开药,没亲着人,低头上嘴就在席司宴的肩膀靠近脖子的那块肌肉上咬了一口。

他咬得挺狠的,能明显听见席司宴的闷哼声。

以及那句:“小疯狗。”

在村医那里拿到退烧药已经快八点了。

村医早就换了人,不是陈默熟悉的那个老头了,是个年轻的医生,四十岁上下,戴眼镜。

见着进来两个大小伙子,怔了怔。

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二,高烧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年轻,在席司宴拒绝挂水打针,只说拿药的时候,医生也不反对。给他开了药,看他吃了一次,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席司宴估计怕传染,还找医生拿了口罩,出门就挂在了脸上。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

认识陈默的多,毕竟在这些人眼里,他刚离开才一年,而且是以那么轰动的方式离开的这里。反而是陈默,很多人他都要仔细回想很久,才能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而且打招呼的千奇百怪。

比如:“村里都在传你回来了我还不信?陈默,你爸妈呢?”

陈默:“嗯……应该在吃公家饭吧。”

对方:“啊?”

比如:“陈默,出息了啊,有空来婶家吃饭。”

陈默:“好嘞。”

比如:“考上大学没有啊?都说你是从这山沟里唯一走出去的年轻人,要好好学习听见没?”

陈默:“考上了,听着呢爷爷。”

然后回头和席司宴解释:“老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犯糊涂。”

围绕着陈默的,大多都是好奇他如今的生活,好奇那些流传着的,关于他的流言是真是假。询问席司宴的也不少,毕竟谁看他都是一优越年轻人。

尤其是在某些对比之下。

那会儿他们停在路边,和田埂上一大叔讲话。

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轰鸣声,只见三四辆脏兮兮沾着泥巴的摩托车,以很快的速度绕过弯道,朝这边过来。

都是留着七长八短,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年轻人,有两个身后还带着女生。

田埂上的大叔一看见就气得喘气。

开口对着两人说:“现在村里这些年轻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在镇上跟人打架,抽烟喝酒,哪还有丁点学生样子。”

席司宴往过来的车队扫了一眼,开口:“毕竟才十几岁,难免冲动。”

“没想到你包容性还挺高。”陈默扫向他说。

“不是我包容性高,这么干的又不是你。”席司宴看他一眼道:“再说我也不是他们爹,管那么宽干什么。”

结果几辆摩托车快速接近。

看样子是准备从他们旁边飙过去的,结果最前面一辆车突然来了个急刹。

开车的男生一把掀了头盔镜。

震惊:“默哥?!!”

陈默盯了他好几秒,缓缓叫出对方的小名:“小毛子?”

“操!是我啊!”对方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

他一下来,另外几辆车全停了。

纷纷。

“毛哥?谁啊?”

“毛哥怎么了?”

俨然成了村头大哥的小毛子,一把搭在陈默的肩膀上,介绍说:“这我哥,当初我和你们黑哥在外边被人欺负,全都是我大哥替我们摆平的,打架贼凶,那会儿镇上二虎子那几个人全都怕他。来来来,都过来叫人。”

一伙满满中二气息的人围着来。

“默哥。”

“默哥好。”

“默哥来,抽烟抽烟。”

陈默站在那儿,一句话没说,深藏功与名。

事实上陈默只觉淡淡尴尬,毕竟他那会儿替小黑打架是因为他爸妈,但是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顺手的事儿了。

他那会儿确实满腔愤怒找不到出口,只顾着挥拳头,搞得一伙人天天追着他叫哥,他其实都没有记住几张脸。

这会儿给他敬烟的人发现烟确实被拿走了。

只不过不是大哥的大哥。

是个带着口罩看不见脸的男生,姑且算男生吧,因为气质太好了。露在外面的眼睛深而黑,身上有着淡淡的清冽气息,个子很高,皮肤也很好。

很有礼貌的样子,说:“谢谢,我替他收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的。”递烟的人顿时有种对比下的局促和瑟缩,说话都打磕巴。

小毛子也愣了,问陈默:“默哥,这是?”

陈默回过神,看席司宴分明是一病号,偏有礼有节地站那儿就让人自惭形秽。他起了那么点促狭心思,说:“我小弟,新收的,叫他小席就行。”

毛哥:“啊?啊。”

然后对上席司宴看来的目光,一声小席怎么也没叫出口。

最后嗫嗫半天,莫名乖巧:“席哥。”

“你好。”席司宴点头。

小毛子顿时心生崇拜。

心想,牛逼,不愧是我默哥,收的小弟都是这种大佬气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