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小时后, 席司宴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他似乎料定了陈默有事,大步过来,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门, 又看向陈默, 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医生说了什么?”

“没有。”陈默插着兜, 摇摇头,“我只是在刚刚把杨舒乐带来这里的时候, 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席司宴轻问。

陈默按了按眉心,抬眼看着他,“其实这几年我和爷爷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说将来如果有一天他身体不行了, 不需要强行治疗, 也不愿意受那个罪。他说自己几个儿女他最清楚, 让关键时候我站出来替他说。他进医院那天,我就有预感了,也觉得自己并非接受不了任何后果, 可直到这些天国内外医生都下了诊断,让家属商量是否拔管,我才知道有些决定其实特别难。”

难到他都觉得, 比起十七岁以前的人生,更让人不愿回首。

席司宴默了几秒没说话。

最后伸手把他揽过来, 在外面裹了满身凉意的气息包围住陈默。

“没关系的,爷爷不会怪你。”席司宴抓了抓他的后颈说。

陈默平静地闭了闭眼睛。

上一世老人的离去太突然, 那也是陈默经历的唯一一次亲人离去。

哪怕他亲缘够浅, 和老人的亲近程度也远不如这一生, 但陈默在几年之后, 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后知后觉的遗憾和痛楚。

所以他违背了老人的意愿, 联系国内外不少医生,却一直没将最终的的诊断结果告诉任何人。

那就像是一场审判。

他知道一旦落槌定音,就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

好像只要知道老人还躺在那里,他就可以再在某一天突然醒来,对着他说:“小默,怎么这些天都没回来吃饭?别整天只顾着忙,也要好好生活。”

那些平常日子里的叮嘱和琐碎,在这一生,是陈默对亲缘的最终理解和归属。

是他重活一回,多出来的顶奢侈的获得。

所以他希望日子慢一点,时间再久一些,告别可以更晚到来。

直到刚刚。

如果说席司宴回来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丝犹疑,那他抱上来那一刻,陈默就觉得是时候了。

陈默稍稍退开,对席司宴说:“我突然发现人的欲望就是无止尽的,不舍得其实更多的是自我逃避。不过在把杨家人都叫来之前,我想让你陪我进去见见爷爷。”

席司宴伸手握住陈默的手,点点头:“好。”

那天一切都很平静。

陈默站在老人的病床前,坦然告知老人两人重新在一起的事。

并在心里说:爷爷,我依然还是选择和这个人在一起。

上辈子的擦肩而过,如果想起来是有遗憾的。

那这一生的错过,他无法保证未来的某一天,想起来时会不会觉得痛苦。

如果人生注定是要失去。

至少当下,以及计划的以后里,他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人。

席司宴比陈默晚从监护室出来。

陈默猜到他应该也有话对老人说,只是陈默没有问。

陈默自己还在病中,只是退了烧。

席司宴陪他回病房。

那是下午,回去的路途要经过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席司宴紧了紧他肩上的外套,说:“天气凉了,出来也该多穿件衣服。”

“还好。”陈默看着西边还未曾落下的太阳,“今年倒是没觉得有多冷。”

陈默和他并排着,这时候才问他:“没耽误你事儿吧?”

“没有。”席司宴侧身替他挡住风吹来的方向,“任贤森跑了。在整件事情当中的,他的情节是最轻的。他很会钻空子,即使知情也没让自己和纵火以及杀人这两件事扯上半点关键证据,如今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钻,警方也拿他没办法。”

陈默说:“防着点就好了,没有了资金来源,他手握传兴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如今卢纳尔落网,这一大助力失去了竞争能力,眼下对CM来说正是拓展的大好时机。”

席司宴停下来。

陈默跟着停住,疑惑望过去。

“怎么了?”陈默问。

席司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陈默不解:“还有什么?”

席司宴似乎有些无奈,“陈总,你知道我不单单是你的合作方吧,我还是你男朋友。”

“知道。”陈默挑眉。

席司宴:“那作为男朋友,你更该知道我在你这里的义务从来就不是公司能发展到哪步,竞争对手有多少。你可以全权依赖信任我。更不用在你觉得难以抉择挣扎的时候,还问我有没有耽误事儿。”

眼前的席司宴连续奔波了一天一夜,看不出多少狼狈。

可陈默还是能明显看见他眼底淡淡的疲倦青黑,这种情况下,陈默在听见这段话时过于五味杂陈。

他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回应他刚刚的称呼,低声叫了声:“席总。”

“做什么?”席司宴垂眼,虚扶着他的腰。

陈默的眼神悠悠来回,靠得极近,说:“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一个人习惯了,你担待担待?”

席司宴轻笑:“你这是想把五年前咱们在一起过的事儿赖掉?”

陈默挑眉:“行吧,第二次。”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陈总?”

陈默和席司宴同时侧头。

然后陈默就发现新锐一整个技术研发部门的同事全站在石板小路那儿。

眼里有惊讶,有意外,有好奇。

毕竟同事眼中的陈总,是个年纪轻轻,埋头研究的时候身边男女绝迹的技术大佬,项目决策时杀伐果决的天生领导人物,也是那个出了工作场合,很多时候不疾不徐,手拎老年保温杯的典型性主打一个随机养生的年轻代表者。

至少,没有人见过他跟人靠那么近过。

从他们那个角度看,刚刚两人几乎是要亲在一起,说着话,一看关系就不简单。

不过没人把这疑惑放在明面上。

“默哥!”

“老大!”

一伙人涌过来。

陈默只是短暂意外了下,稍稍退后一步,笑了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袁浩是第一个挤到陈默旁边的,也不知道是欲盖弥彰想替他打掩护还是什么,声音有些大,“师父你怕不是想把我们吓死。知道你家起火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来的,可老板没让,说是不能探视,所以这么晚才过来。”

其他人附和:“是啊,默哥你人怎么样?”

“有没有伤着?”

“没事儿,起火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医院了,发烧。”陈默插着口袋,看了一圈人:“我跟老K说让你们别来的,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陈默完好无损,只是脸色差了点,外套底下穿着的病号服有些空荡之外,确实看不出别的大问题,所有人松了口气。

老K这时候从小路最后边走上前,他应该是去停车了,最后一个过来。

过来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反而是陈默旁边的人。

“席总。”老K面露一点惊讶:“陈默说是你送他来的医院,这么长时间不会你一直在医院吧?”

席司宴不动声色示意一直戒备在周围的保镖退下去,否认说:“没有,中途离开医院去处理点事,我也刚来。”

老K不疑有他。

袁浩捂着嘴悄悄对陈默嘀咕:“师父,你和席总的关系八成瞒不住了,咱部门有人见过席总的。”

陈默看旁边认出席司宴是谁的部分人,或惊疑不定,或紧张探究,挑挑眉,对着袁浩说:“等下你带他们出去吃顿饭,让……席总报销。”

袁浩一愣:“啊?”

陈默平静道:“他请和我请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小时后,挤进陈默的病房里的所有人全被袁浩带出去了。

鲜花、礼品,水果,全都堆在床头。

席司宴和陈默坐在沙发那里,席司宴对他说:“我以为你打算一直瞒着。”

“他们顶多私下议论,不会直接问。虽然确实没什么好瞒的。”陈默手拿着香蕉剥皮,随口道:“我只是觉得新锐和CM有间接合作,不掺杂私人关系,在很多时候处理起问题来也更纯粹简单。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所谓,除非你想隐瞒?”

陈默说着,将剥好的香蕉喂给席司宴。

席司宴低头咬了一口,示意他自己吃,“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陈默也不太想吃,放到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腿,“那你睡会儿吧,好久没休息,身体再好一直不睡也经不住熬的。”

席司宴嗯了声,脱下外套丢在沙发旁边,顺势躺下来。

病房里再次陷入静谧,陈默脑子里想着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席司宴的头发。

他的发质偏硬,刺刺地扎在掌心。

席司宴睡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手机里老K发来一长串语音。

陈默因为走神,下意识点开。

对方不知席司宴还在,格外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刚上个厕所,你猜我听见了什么?怎么你们研发部好几个人在说你和CM老板的事儿。那席司宴看上你了??他同性恋啊?”

自动播放的第二段:“之前好几次我就觉得纳闷,你说他一堂堂大集团的老板,绥城席家的继承人,就算你俩老同学,关系也没好到这地步吧。他搞什么?玩玩儿吗?陈默,席司宴什么性格我不清楚,不过他这个身份地位身边最不缺男男女女,咱们在这行这么久看见的还少吗?别到时候我搭上新锐都救不了你,骨头都给你啃干净。”

外面的天幕有些暗了。

席司宴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手搭着额头,问:“你高中打钱帮过忙的就是他吧。”

陈默低头看他,没问他为什么连这事儿都知道,斟酌说:“老K这人,做事喜欢按部就班,多多少少对有钱人是带着点激进心态的。”

席司宴放下手,“他觉得我玩玩儿?”

陈默失笑:“那席总身边有多少男男女女?”

下一秒,席司宴吊着陈默的脖子往下压。

抵着唇:“男女是不少,想要的就你一个。”

陈默丢了手机,捧着席司宴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很快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粤菜馆厕所门口。

拿着手机的老K收到一张图片。

是一张对着病房的玻璃窗随手拍的,倒映的人影轮廓能明显看出是穿着病号服的人,将一个高大的男人压在沙发上,像霸王硬上弓似的。

还有一句看得出他打字时懒散张狂的模样:“这么多年没告诉你,我高中就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了,哦,那会儿我俩就谈过,我提的分手。”

老K呆若木鸡,当年暑假那个未满十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天才形象的陈默轰然倒塌。甚至连如今新锐的定海神针,核心纽带的沉稳形象更是不保。

颤抖回复:“操,你还是上面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