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给陈默安排的房间, 原本是在席司宴旁边的。

可几天之后,不论是席家的人,还是佣人, 撞见两个养伤的人每天大清早从一个房间出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他们确实没干什么, 大多数时候只是相拥而眠, 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陈默不在乎。

席司宴就更别说了。

偶尔遇上席家比他俩年纪小的小辈好奇, 席司宴也有无数种办法, 治得人哭爹喊娘。

直到陈默发现席司宴存在头疼的毛病。

加上两人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还是决定搬回云顶湾的别墅。席司宴的头痛不算严重, 不过在休息不好的时候还是会犯。

陈默为此有些心焦。

毕竟无法确定到底是爆炸的后遗症,还是跟他看见那些记忆有关。

“我知道有个老医生,专治头痛病的。”这天袁浩来云顶湾取资料, 看见茶几上的药瓶知道后说了句。

陈默不太抱希望, 毕竟连席家找来的医生效果都不好。

但他还是问:“在哪儿?”

“我老家。”袁浩说:“我妈十几年的偏头痛就是那医生给治好的, 不过我老家在县城, 过去的话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

陈默还是找袁浩拿了地址。

打算在繁忙的行程安排中, 看看有没有两人都有时间的时候,过去一趟。

“师父。”袁浩是第一次来, 打量周围, 眼里带着艳羡, “席总家这房子这么大, 平日里就你们两个人啊?”

陈默拿着手机笑了声:“阿姨还没来。怎么?羡慕啊?”

“羡慕。”袁浩毫不犹豫点点头,“虽说咱们公司工资不低, 也有项目奖金, 可我算了下,我要在绥城买下一栋这样的别墅, 起码还得工作两百年,两百年呐,我能再活五十年就不错了。”

“什么五十年?”这时候有人从楼下走下来。

袁浩抬头看见穿着拖鞋,像是刚睡醒从楼上下来的男人,差点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小声且快速道:“席总。”然后拿过茶几上的资料,对陈默说:“师父,席总,我就先回公司了。”

说完一溜烟没了影子。

陈默摇摇头,回头看着下来的人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着了都不知道。”

“两点。”席司宴还穿着一身睡衣。

没了在外西装革履的样子,头发软塌塌的,让陈默想起他们曾在一中外面那房子住过的那段时间。

席司宴绕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朝陈默伸手,“过来。”

“应酬这么晚,不再睡会儿?”陈默很自然过去,他长腿一抬跨在席司宴腰上,伸手在他后脑勺抓了抓,摩挲过那条不太明显的疤,问:“昨晚没头疼吧?”

“你不用太在意这个事。”席司宴搂了他的腰,“小问题。”

陈默无法将此时当成小问题。

正是因为自己一身毛病,更体会过伤病带来的漫长的不便和痛苦,所以也就更在意这个事。

陈默说:“我看了看,下周元旦,正好咱们都有时间。袁浩说他老家有个很有名的专治头痛的医生,我陪你去看看。”

席司宴往门外看了一眼,嗤笑:“你那个一见我就吓得跟只逃窜的老鼠的徒弟?”

“我发现你对他总是格外刻薄。”陈默拍在他肩膀上,“席总你的心眼就这么大,人一应届生,你非跟他过不去干什么。”

席司宴掐在他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倒是不介意被拆穿,直白:“没办法,第一印象太差了,谁让他眼光太好,上来就看上我的人。”

陈默挑眉:“职场里对比自己有经验的前辈,有点仰慕情绪不是很正常?”

“正常。”席司宴咬他喉结,“可我不爽。”

陈默:“……你真行。”

亲昵来得很自然,就在席司宴的手将陈默扎好的衬衣从裤腰里扯出来的那一瞬间,陈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提醒:“我得出门。”

“去哪儿?”席司宴问。

陈默:“上午去房子那里看看装修,顺道去趟公司,下午回一趟学校,有几项实验数据要对一下。”

“比我都忙。”席司宴说了一句,不过到底不是耽误正事的人,重新替他整理好衣服。

出门的时候,陈默添了件大衣。

如今已是十二月底,天气寒凉,席司宴最近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专治寒湿的药。陈默前几年在这个季节还是会有些腿疼的问题,一直没有犯过。

但他也没有大意。

该注意的时候自己都会注意。

去往莱茵方舟的路上,陈默总有种自己被人注视的感觉。

隐隐的不太舒服。

不过席司宴最近在他身边安插了保镖,陈默知道这事儿,没有拒绝。

直到他上了自己所在的那一层。

当时买房的时候买的高楼层,自从被烧,能留的东西都是席司宴找人来清理的,陈默还是第一次来。

眼前所有烧毁的残渣都被清理干净了,涂料只涂了不到三分之一,而整个客厅黑乎乎的墙壁,可以表明当时的那场火有多大。

“陈先生是吧?”装修团队的包工凑上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玉溪给陈默递了一根,热情说:“你一大早打电话说要过来,咱们也没怎么整理,现场有点乱。”

“没事,你们忙,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陈默摆手拒绝掉对方要替他点火的打算,烟转在指尖,目光不动声色在现场的几个装修工人脸上扫了扫。

倒是没看出什么异常。

半个小时后,他从楼上下来。

来时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的车上,副驾驶坐了个戴着墨镜的保镖,见陈默上车了,回头道:“陈先生给信号,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默摇头说:“可能是错觉。”

不过很快陈默就知道不是错觉了。

因为车刚开到新锐办公楼下的时候,前台急匆匆朝他跑来。

“陈总,出事了。”

不知道哪来的一群记者,一窝蜂朝他涌来。

“陈总,网上至今几乎查不到你和杨家相关的新闻,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请问你真的不肯认自己的养父母,并设计将对方送进了监狱吗?”

“陈先生,新锐合伙人苏浅然是杨氏总裁的妻子,是否证明杨家养子坐牢也是杨家财产争夺的一环。”

“陈先生,请正面回答!”

爷爷当年在这件事上,为陈默断绝处理得很干净。

就连之前为了杨氏对付UA那会儿,也几乎没人对他的身份存疑。有怀疑的,也有些模棱两可的证明,但都没有坐实。

如今突然来这一出。

还处处牵扯着陈默的身世以及过去。

老K也在这时候出来,挡在他前边说:“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这事儿和公司没多大关系。”陈默拦住老K,虚了虚眼,冬日寒凉的风里,脱了手上的皮手套塞老K手里。看向刚刚声音最大的那个记者,直接说:“我要是有那么大本事凌驾在法律之上,至少也得告你们一个诽谤罪。谁让你们来的?”

一群记者面面相觑。

于此同时。

一则采访悄然在本市掀起风浪。

被采的人背对着镜头,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人,声音也做了变声处理。

对方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你们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这个人就没有心,养了他十几年的父母说陷害就陷害,这还不算,杨家知道吧?杨家那个养子就是被他逼出国的,最后的下场还不是坐牢。现在外面都在说他无心杨家的财产,那之前的股权争夺总能说明一切吧,我还知道杨家那老爷子是他亲手拔的管,就因为拖下去对他拿下杨氏股权不利……”

这则采访之后,还有一个人的采访。

是已经出狱的陈建立。

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像六十多,眼白多,垂着头像是受了刺激:“没错!都是他!靠上了杨家就不当人,害得我老陈家家破人亡,我媳妇儿在牢里得急病死了,剩了个儿子也被他们送进了监狱。我就想问问,天底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

后一条采访,像是佐证了前面一个人说的。

他们试图给如今新锐的这位陈总贴上某些标签。

例如表里不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或者还利用了有钱人的身份钻法律空子等等。

新锐的办公室里。

老K坐在陈默的办公桌前,已经麻木得不想探究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眼下他最好奇的。

其实只有一件事。

问:“其实他们说的这些东西,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站不住脚,也不会有人信,这是为了什么?讹钱吗?还是单纯坏你名声?”

毕竟这采访底下的评论全是。

【笑死,说得我以为那位陈总真能只手遮天,可我记得人家的履历清清白白,白纸黑字官网都能查证的。】

【我法律系的,都给我看无语了,这世界已经这么癫了吗?】

【还有后面那男的,你要真像你口中说的好好养了人十几年,你和你老婆还能进去上演铁窗泪吗?搞笑。】

陈默坐在桌子后面,开口道:“这就像杨氏股权争夺当中,“社会资本控制”环节,说白了就是舆论战,是不是真相不要紧,有没有人信也不要紧,只要有了这股风声,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陈默猜,这事儿应该牵扯了席司宴最近在处理的事。

对方试图以自己这边作为突破口,争取时间也好,反击也罢,只能说大费周章了。

下一秒,老K突然咦了声。

陈默抬头,“怎么了?”

“咱们公司网是不是出现问题了?”

陈默随手打开浏览器,莫名,“没问题。”

“那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老K持续刷了刷,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陈默:“你……”

陈默挑眉:“怎么?”

“你应该没什么把柄在那位席总手里吧?”

不等陈默回答,老K就继续道:“就对方这给公关的能力跟速度,哪天你俩感情破裂,咱不得闷着头挨打。”

陈默扯扯嘴角:“那我真是谢谢你啊,还想着替我一起挨打。”

陈默给席司宴去了电话。

没接。

就给他留言:“你别乱来。”

那一天傍晚,郊区某废弃仓库。

席司宴半身隐在阴影里,问趴在地上的人:“我再问一遍,任贤森在哪?”

“我不知道。”中年人在此之前显然已经被吓够了,什么都肯说:“他只是给了我一笔钱,让我那样说的。至于他利用这段时间去了哪儿,我是真不知道。”

席司宴从阴影当中出来。

缓慢蹲下,“既然不知道就算了,不重要。”

不等男人欣喜,就听见他接着道:“我本来也是要来找你的,陈建立。”

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的中年人莫名一抖。

“不如接下来你跟我说说,他身上那些伤你都是在哪一年,什么时间,因为什么,用什么留下的。你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

陈建立颤抖地抬头看面前几乎看不清脸的男人。咽了咽口水,“你说谁?”

“连我说谁都不知道。”席司宴起身,像看蝼蚁,也仿佛在看时间回溯里跌跌撞撞长大的那个小孩儿,声音沉而残忍,“那你更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