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跟你第一次跳舞的时候。”
舒伯特的音乐回荡在金色大厅里, 轻快浪漫，周围身穿华服的宾客戴着各色动物面具，分不清谁是谁，随着音乐不停变换步伐。
舞会开场都是自由舞, 不分男女步, 也没有固定伴侣, 不需要互相拉着手搂着腰，不怎么会跳的人干脆和人在聊天, 随意走走晃晃, 一群面具怪物聚在一起欢闹。
顾明衍隔着面具跟沈钰对视，白狐面之后, 沈钰的眼睛像某种兽类，直勾勾地盯着他黑西装上露出来的脖子看。
看得顾明衍感觉喉结发凉, 好像他要是说一句不记得了，当场就会被咬断喉咙。
十四岁初二那年，十月校庆, 为提高学生的英语素养, 学校组织了英文话剧比赛, 他们班送了一部剧《Prince and Princess》。
在顾明衍印象中那个剧有点无聊，就是一个关于王子和公主的纯爱故事, 每个童话都会写的, 王子遇见公主, 莫名其妙相爱, 勇敢克服困难，然后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谢幕。
其中，王子与公主在王宫里跳舞定情, 属于挺重要的一幕情节，顾明衍从小跟爸妈出席各种宴会，舞步不在话下，沈钰则完全不会。
“那时候，沈少可不像今天跳得这么好。”顾明衍笑了笑，“沈家给你补课了？”
沈钰：“是你当初教得好。”
“抬举了。”
顾明衍客气而不失分寸地跟前男友虚与委蛇，他本以为沈钰特意提这个是要跟他忆往昔峥嵘岁月，结果对方话锋一转：
“你还记得当时写话剧剧本的女生吗？”
“记得啊。”顾明衍道，“她还是我们班宣委，怎么了？”
沈钰不咸不淡地说：“她现在是知名编剧了。”
“喔，这么厉害？”顾明衍有点惊讶，“那我还真不知道，初中同学也很久没聚了，改天见到一定请她吃个饭。”
沈钰：“那你很快会有机会的，她写了你的电影剧本。”
顾明衍：？
沈钰：“你们公司头牌，兰熙城拍的电影。”
…头牌这个词用的，顾明衍顿了一下，道：“最近在巴厘岛开机的那部？”
沈钰：“嗯。”
这部电影的编剧顾明衍知道，是圈内大名鼎鼎的须臾，写出的剧本质量很高，但时不时会诞生阴间剧情，发刀极狠，常常被网友骂上热搜。
须臾人很低调，几乎不参加线下活动，他也只知道这个笔名，没见过真人，更没想到会是初中同学。
“刚挂在热搜上，你没看吗？”沈钰轻飘飘地说，狐狸面具下的眼睛很幽深：
“看来你也不太关心你家大明星。”
顾明衍得体地笑了笑，他迈着舞步，气定神闲地回：
“说得像我有关心的必要。沈少说话可得捏好分寸，万一这话哪天传出去，我倒是没什么，明世的公关部连夜加班的时候会恨死你。”
“你确实没什么。”沈钰低下头，靠近顾明衍的耳边，却又不凑上去，保持距离，声音很轻：
“毕竟，你现在没有一个看点绯闻就发酸的老公，不会连夜叫你从美国飞回去了。”
顾明衍沉默了一秒，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了如指掌，他想了想，干脆随着音乐向前迈一步，一瞬间他和沈钰贴得很近。
流动的音符中，一黑一白隔着面具相望，顾明衍伸手帮沈钰调整了一下雪白的领结，动作暧昧。
他靠过去，但不贴上去，保持最后几分留有余地的距离，学着某人刚才说话的语气，轻声问：
“可我是不是多了一个…酸溜溜的前男友？”
沈钰一怔。
等他反应过来时，顾明衍已经趁机抽身离开，笑着转头朝他亮了下手机，示意有个电话：
“先失陪一下。”
来电是明世公司公关部部长，向他汇报有关情况，顾明衍边听边看微博热搜。
兰熙城这次在巴厘岛拍的是一部爱情悬疑片，《八月夏日杀人事件》，开机那天兰熙城的名字挂了一天热搜，这几天不宜再挂，热搜上了几条编剧相关：
#夏杀，须臾#
#您的阴间剧本已开机#
#阴间大师，须臾新作#
这几个热搜位通常是买的，电影开机需要些热度，须臾写的故事爱的很爱，恨的也很恨，正好很有讨论度，点进去里面不少网友还在哭诉之前作品的各种刀片。
其中有几部电影顾明衍也看过，确实是很浓烈的故事，对比起来，当年须臾写的那个王子与公主的话剧，显得无聊透顶。
毕竟那时须臾只有十四岁，可能笔力尚且稚嫩。当时话剧他们班上演员颜值奇高，英语台词也说的很不错，即使剧情无聊，这种校园话剧没几个剧情有聊的，不是硬伤，顾明衍觉得很有希望能夺第一。
事实也确实拿了第一，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年他们班的话剧出乎意料的轰动，不仅拿第一，而且包揽了所有奖项，一举夺得最佳剧本奖、最佳演出奖、最具创意场景设计奖，最受迎节目NO.1，连外班同学都“抛却”集体荣誉感，对他们一致好评，直呼牛逼。
所以，须臾这位阴间大师，真的在自己十四岁稚嫩的青春期，写了一本纯爱童话《Prince and Princess》吗？
顾明衍咂摸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对劲。
如果真是这样，今天的沈钰也不会旧事重提。
顾明衍记得当年演戏时，饰演王子的他拿到的剧本特别薄，其他所有人的剧本都比他厚。
当时他也有过疑问，但作为话剧总策划兼编剧的宣传委员须臾，特别强调演员们不可以互相看他人的剧本，否则会影响演出效果，希望同学们能够认真配合。
而且，回想起来……那个话剧布景确实有点阴间，最后上台表演时顾明衍都觉得整个舞台都是阴嗖嗖的。
当时他穿了一身白礼服，像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可他的公主却不像迪士尼那样穿着黄的粉的漂亮裙子，而穿了一身漆黑，像把夜色披在身上，去参加葬礼。
彩排的时候顾明衍提出过疑议，建议总编导总策划须臾女士，能把公主的裙子换成鲜艳点的，这样才比较有童话的氛围。
结果被须臾翻了个白眼，顾明衍人生第一次竟然被别人吐槽，说他没有品味！
于是他闭嘴，乖乖听宣传委员的安排。
嗡嗡——
挂完公关部的电话，顾明衍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沈钰分享了一篇文章：
[揭秘知名编剧的第一次创作经历！]
顾明衍点进去看，是须臾早期接受杂志采访的报道，里面有提问：您第一次完整创作剧本是什么时候？
须臾回答：十四岁。
Q：竟然这么早，当时是为什么写呢？
须臾：是学校举办的话剧比赛，还要求全英文，当时为了编台词都翻烂了莎士比亚（笑）。
Q：那么是什么类型的剧本？当时创作历程是怎么样的呢？
须臾：剧名叫《Prince and Princess》，当时想了很多名字，最后还是特意挑了最普通的这个。那时是看了中世纪的几个传说忽然有的灵感，然后我们班上有一个特别适合演王子的人，他长得实在太英俊了，就像爱情电影里的男主角，差不多是…全校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那种类型吧，可能也是部分男生的。
Q：是传统意义的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吗？感觉不像您会写出来的故事呢。
须臾：哈哈，当然不是。表面上看是王子公主幸福在一起了，但看到结尾就会发现完全讲的是另外一个故事。
Q：听起来像是您经常创作的反转桥段，当时是从这里开始觉醒您的个人创作风格吗？
须臾：不算是，那次是我正式写剧本，写故事的话在更早之前了。因为话剧不能算是我个人的创作，演员以及负责道具灯光的同学们都对表演效果有很大决定作用，是大家共同完成的一个作品，感觉能在学生时代有幸跟同学一起全力以赴做出这样完美的作品，是我人生一次很难忘的经历。
Q：好惊讶，很少听您用“完美”这个词来评价自己的作品，每次都是说还有很多进步空间，上次让您选一部目前上映的最满意的作品，回答竟然说一个都没有。
须臾：哈哈，可能因为我有青春期滤镜，对那部话剧而言，我觉得无论是我，还是表演的同学，还是负责场景布置、舞台灯光的同学，大家都完成得非常漂亮，可以说用“完美”来评价了。
Q：哇！那这段经历为您带来了怎样独特的创作乐趣呢？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吗？
须臾：嗯……小小地捉弄了一下天之骄子算吗？好有趣哦！我估计他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演的是个恐怖故事啦（笑）。
Q：哈哈，由于篇幅限制，我们的采访就到这里了，那么最后您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须臾：希望这篇访谈不会被他看到，万一看到的话，相信某位总裁这点器量还是有的，请不要封杀我！谢谢。
顾明衍：“……”
他直接在微信上问沈钰：[你不是演公主的吗？]
那就是一个王子公主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然后长大后在皇宫舞会上重逢，互相喜欢，经历一些波折最后在一起的，很标准的故事，难道不是这样？
嗡嗡——
[不算是]
沈钰回复，再跟一条：
[从一开始就没有公主]
顾明衍：？
那他跟沈钰、跟须臾跟全剧组排练了那么多次，到底演了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回想起一个细节，当时沈钰拿到的剧本是所有人中最厚的，他曾经想让沈钰给他看看，但被婉拒了。
顾明衍当时也没在意，以为公主的剧本厚一些，可能是写了很多暗恋王子的少女心事，太细腻婉转，导致台词很多。
嗡嗡，微信又弹出一条：
[你过来我告诉你]
顾明衍抬头，看见沈钰已经离开舞池，坐在香槟塔旁边，拿了一杯路易王妃，遥遥向他举杯。
琉璃金的辉光映着银白的燕尾服，举手投足无比的优雅。
今天一身贵气举起酒杯的首富沈少，跟当年在班级里怯怯地朝老师举手的小男生，简直是判若两人。
顾明衍向那边走了几步，又驻足停下。
他忽然间有些感慨，同样一张脸，今天的沈钰，却似乎已不再是他熟悉的沈钰。
当时，宣传委员须臾交了初定的话剧剧本，全英文书写，英语班主任看完特别满意，主演王子定了顾明衍来演，他英语口语接近母语水平，非常合适。
现在还差个“公主”。
班主任看着顾明衍的脸，觉得找个女生演公主，这两人天天排练，八成要早恋，没恋也会传出绯闻，不利于学生专心学习，于是宣布：
“这个公主就找个男生反串吧，现在也很流行反串，省的你们没事干天天就在那瞎起哄。来！有没有男生自愿演的？”
男生们纷纷哄笑起来，没有人愿意去反串，这绝对会成为初中三年的黑历史，被其他人嘲笑死。
顾明衍坐在班级后排，看好戏地环顾四周男生们，甚至撺掇他几个兄弟：“来嘛，当我的小公主。” 被痛骂：“滚啊！”
后排的同学闹哄哄笑作一团，吵闹嬉笑的班级里，忽然，第一排的沈钰默默举起了手。
“哇哦！”“可以可以！”“小娘炮！好合适你啊！”
有同学在大声起哄，顾明衍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那一刻觉得沈钰可能疯了，如果他是沈钰这样长相阴柔美、身高又矮的男生，他死也不会去演什么公主。
他要加入某个男生团体，大家一起打游戏、打架、打球，讨论球星与车与军政大事，尽一切努力撕掉身上“死娘炮”的标签。
但沈钰举手了，不顾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