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e a picture”
车从酒店停车场里开出来的时候, 顾明衍缓缓摇下车窗，看见沈钰站在巴厘岛的街头等他。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身银白的休闲西装沐浴在阳光下，过于出挑的气质和相貌, 让路过的人误以为他是哪国的超模或明星, 有几个胆子大的游客上前请问可不可以合张照？
“NO.”
沈钰冰冷地吐出一个单词, 走了两大步，拉开车门, 直接坐上顾明衍的劳斯莱斯。
引擎轰鸣, 漆黑的豪车扬长而去，在朴素的街头拉出了好莱坞电影的氛围感, 路人心里只剩下哇的一声惊叹。
夏日热烈的风隔绝在窗外，车内开着空调, 顾明衍缓缓把车玻璃摇上去，他和沈钰同坐在后座，司机在前方开车, 驾驶座与后座之间隔着严密的挡板, 保护富豪乘客的空间隐私。
“你……待会去哪？”
顾明衍本来想说你还真是老样子, 沈钰以前就对来跟他搭话的人十分冷淡，不管对方什么身份, 都能让别人当众下不来台的尴尬, 一视同仁地喂冰渣子吃。
这调侃的话涌到嘴边, 顾明衍又觉得像是在跟前男友追忆回不去的过去, 挺没意思的，改口问沈钰去哪。
“回别墅酒店, 有点远。”
沈钰拉开挡板，用英文跟前方司机交代, 在乌布车站停就行。
顾明衍想到豪华邮轮给他们安排的行程，第一天晚上是观看乌鲁瓦图火舞烟花大会，然后就近入住宝格丽海景别墅酒店，乌鲁瓦图距这里的乌布大约三十分钟车程。
“直接送你回去吧。”
顾明衍看着车玻璃外巴厘岛的街景，道。
做人嘛，还是送佛送到西吧，哪有送半截让佛自个儿下来叫车回去的。
沈钰有点意外，没想到顾明衍愿意送他，这意味着他们又有半个多小时的独处时光。
“你记得今天……”
还没说完，吵人的电话铃又响了，是顾明衍的手机。
劳斯莱斯的后座太宽敞，这回沈钰看不到对方屏幕上的号码，但看顾明衍握着手机迟迟未接的模样，想来又是刚才那一通美国号码。
“你们联系还挺频繁的。”沈钰说着，作势把手放在已经落锁的车门上：
“哦，我是不是还是自己回去比较好？会打扰你们叙旧吗？”
“…”顾明衍看他一眼，“系好安全带。”
他接起电话，对方这回没再叙没必要的旧，开门见山，问美国分公司的事。
公事公办，顾明衍也没避讳沈钰，电话打了五分钟之后，车内开始响起车载音乐。
豪车后座前方降下一块小屏幕，由乘客自选歌单，沈钰不知从哪找出的遥控器，点了一首歌。
是一首轻柔的纯音乐，顾明衍听了开头几个钢琴音，就确认了这是某部电影的主题曲，大学的时候，他跟沈钰一起去看过。
沈钰把音量调的很小，不至于吵到他打电话，但又很微妙地向他表达了某种不满。
顾明衍的思绪从美国分公司的工作，飘回曾经跟沈钰去看电影的冬天，那天下着小雪，他在中央第五街的金融大楼上开会，沈钰在街头等他。
那里人来人往十分繁华，沈钰站在标志性的巨大广告牌下，安静地等待，一张脸比广告牌上的明星还要好看。
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往那边看，过了一会儿，沈钰只好把灰色卫衣兜帽戴起来，低着头，尽量避免旁人的视线注意到他的脸。但他长得很高，在街上来往的男性路人的衬托下，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即使低着头看不清脸，气质依然无比出挑。
“那个，你好，请问可不可以……”
等顾明衍从金融大楼下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个很漂亮的短发女孩怯怯地站在沈钰面前，像是街头遇见crush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加个联系方式，她说话的声音微弱，后半句话被风一卷吹散在雪花里，顾明衍没听清，就听见沈钰比北风更冷的两个字：
“不加。”
说完，退了好几步，好像对方是什么瘟疫一样，拉开距离。
那短发女生愣在原地，脸唰地惨白，明显被打击狠了，其实拒绝给联系方式也挺正常的，但一般人会温柔委婉一些，不会像这样…很恶劣的态度。
“对不起，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沈钰一顿，说没有，会加深误会，说不喜欢女生，结果高中收到了其他男生的情书，说有男朋友，更引发他人强烈的八卦心，可能会给未向社会公开性取向的顾氏集团唯一继承人顾明衍带来困扰。
这些年，顾明衍一直没有跟他公开过，沈钰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旁人对他性向的评价他可以置之不理，但顾明衍是会代表家族企业上电视的人物，在这方面需要更谨慎一些。
经过这几年的经验，沈钰已经总结出了一个万能模版，冰冷道：
“我有家族精神病史，不喜欢人类。”
…啊？
短发女生脑袋都蒙了，顾明衍在后面听得简直无奈，他大步走过去，跳了一级台阶，啪地一声，拍沈钰的肩，然后从高高的沈钰身后露出个头，朝呆愣的短发女生笑笑地打招呼：
“嘿，这我男朋友。”
那女生愣了一秒，哇，这个也好帅！下一秒她才开始反应过来，立刻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尴尬的想打个地洞逃走。
“是不是发现我其实比他更帅？”顾明衍特意站在台阶上，显得跟沈钰一般高，他拿着手机在呆愣的女生面前晃了晃，缓解尴尬地开玩笑：
“有没有后悔？要是先见到我，应该加我的联系方式才对。”
“啊？”短发女生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有些惊喜，“真的…可以吗？”
她原本搭讪借口是说她是大学摄影社的，想请问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作为模特拍摄人像什么的，结果被当场狠狠拒绝了，但她确实是摄影社的，现在有个好脾气的大帅哥来啦……
“不可以。”
沈钰把不安分的顾明衍捞回来，手机没收。
他瞄了一眼那摄影社女生的短发，他还记得，顾明衍的审美是偏好长发男明星，和短发女明星。
“那…请问可不可以帮你们两位拍一张呢？”
看到脾气性格都好好的大帅哥，短发女生的胆子也变大了，不再怕那个高大冰冷有“家族精神病史”的男人。
沈钰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听顾明衍拉着他说：“好呀！”
下雪天，热闹的街道，胳膊上一热，沈钰感觉顾明衍勾着他，丝毫没有避讳亲密姿态，短发女生喀嚓一声，为他们拍下一张街拍照，背景是夜晚街道亮起的灯，和纷纷扬扬的雪花。
“哇，你很会拍照啊。”
顾明衍凑过来欣赏，女生用手机拍的，选取的角度确实不错，有很强的摄影功力：
“这么好看，发我一下吧，谢谢！”
面对面传输文件，顾明衍保存下这张照片，他瞄了眼时间，电影快开场了，就跟女生礼貌地寒暄了几句，问她是去哪，并说他们准备去看电影了。
“哦！那不打扰你们了，谢谢让我拍照！太感谢了！我去那边商场…有朋友等我，那…拜拜，祝二位一定幸福！”
顾明衍哈哈笑了两声：“路上雪滑，小心点走哦，拜拜！”
沈钰看见那女生笑得非常开心，跟他们挥手告别，然后一溜烟跑远了，像曾经学校里每一个鼓起勇气跟顾明衍告白又被婉拒的人，被拒绝也高高兴兴的，没有对顾明衍产生一丝怨怼。
“走咯，电影要开始了。”
顾明衍说着，这回舍得从台阶上走下来了。
十五厘米身高差，脑袋刚好能搭到肩膀上，沈钰一低头就看见顾明衍的发旋。
“怎么突然让外人拍照？万一泄露出去……”
沈钰牵起顾明衍的手放进温暖的口袋，慢慢捂热了，顾明衍从来没公开过他们的关系，还是第一次…跟旁人承认他是他男朋友。
“藏那么严实干嘛？这里是京城，大首都，那么多人——”顾明衍用另一只手划了个大圈：
“一个路过的人，八百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一面了，让人家拍张照怎么了？再说就算泄露出去，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照片，别人只会感慨咱俩好配吧？”
沈钰笑了一下。
“还有，你拒绝别人的理由也……”顾明衍啧了一声，“以后能想点…稍微符合咱们人类社交基本法的理由吗？精神病史亏你也编的出来？”
这种话传多了，真真假假无风不起浪，对自己没一点好处，最后真的就是会被人疏远，谁想接近真的有精神病史的人？发起癫来都不判刑的。
沈钰无所谓：“有用就行。”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他学不会顾明衍那样的社交技巧，能不露声色地婉拒别人，不暴露自己的任何信息，也不得罪任何人，同时让别人开开心心地从他这里离开，并对他本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一点都不会怪罪他。
顾明衍没说话，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要教育点什么好。
从男朋友的立场来说，沈钰长得那么好看，又能拒人千里之外，又不爱社交，不爱搭理不认识的人，天天就爱待在家里给他做饭、等他回家、陪他睡觉，那当然是最好的，还有比这样的恋人更省心的吗？
但站在沈钰自身立场而言，受人欢迎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从小就受人欢迎的顾明衍深刻体会过这样的好处，沈钰长得好看，现在长高了不再是以前一米四的那个样子，看到他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对他有非常高的基础好感，只要社交技巧再圆润一点，待人笑容多一点，人缘就会变得非常好。
一个好人缘，无论在学校里还是社会上都是无往不利，美人是会被世界优待的。有男朋友的时候，只要拒绝爱情方面的告白就可以了，没必要连自己的好人缘和自身的欢迎度都一同斩断了。
以前，顾明衍也时不时带沈钰出席过高档宴会，本意是带自家小男友多见见世面、拓宽人脉，积累平台资源，结果，沈钰一个从小没钱没权没背景的家伙，对着那些非富即贵的宾客，竟然也能跟对待街头路人一样的冰冷。
旁人被沈钰那出尘的气度和高冷的姿态唬住了，纷纷以为这是哪位背景深厚不敢得罪的大佬级别人物，后来一打探，哦。原来是顾家修剪草坪的园丁-林伯林嫂的养子。。。
顾明衍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夸沈钰不屈权贵的骨气，还是该提点他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现在有他这个顾少罩着是没什么，如果有一天，沈钰自己一个人这样走上社会，会不会得罪人呢？
那时他能罩他一辈子吗？
那天走进电影院前，顾明衍把这些话在肚子里滚了一圈，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这话由他这个男朋友来说真是太别扭了！这话得由沈钰的爸妈、家里的哥哥姐姐、或者什么前辈似的朋友来教他，让他稍微改一改说话待人的方式。
可偏偏沈钰父母双亡没有亲戚，性格冷傲朋友稀少，顾明衍想待会他真的教了，沈钰真的学进去了，一天天的对着各路男女笑得春风满面，今天这个告白，明天那个写情书，全都温温柔柔地安抚好了，周末大宴宾客把酒言欢，人缘好到爆炸，那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天天的可不得把自己气死呀！
“怎么了？”
坐在影院座位上，沈钰侧过头，身旁的顾明衍不知道怎么了，电影还没开场就像看了一部大烂片，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梢，沈钰一个没忍住，低头凑过去，在昏暗的电影院里偷偷亲了一下顾明衍，唇贴着唇，厮磨着，低声问：
“怎么不说话？”
顾明衍想了想，也懒得再说那些废话，他伸舌头舔了一下沈钰微凉的唇瓣，提议：
“趁现在没人，亲一个？”
沈钰：“法式？”
“你小子还挺会提要求。”顾明衍笑，顺从地张开嘴唇——
未开场的电影，无人的后排，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安静地交换一个漫长的法式热吻，窗外冬日的街道飘落着细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