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你刚刚想说什么？”
挂完来自美国的电话，顾明衍忽然想起来在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沈钰好像说了句“你记得今天……”
他没听太清楚，是不是找他有事？
“没什么。”
沈钰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今天日期, 熄灭屏幕。
劳斯莱斯平稳地向前开, 街景在车窗外退后, 电影钢琴轻音乐在车内回响着，两个人都没有话。
沈钰想到他们看完电影的第二天晚上, 依然在中央大街, 他和几个被老师挑中的同学一起来做慈善募捐的志愿者，而顾明衍代表家族企业受邀来参加这场慈善晚宴。
那天, 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明衍的那位前夫：傅寒峥。
那时的沈钰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未来会成为顾明衍的第一任丈夫。
“差不多可以出去了。”
打扫完卫生、布置好现场、摆整齐各公司的座椅……沈钰和同学穿着志愿者的红马甲, 在安保人员的督促下离开宴会内场。
宴会快要开场了，内场在二楼，只允许受邀人员进入, 其他人不能进来, 他们志愿者接下来只能留在一楼的外场帮忙, 不过可以有机会见到全国知名企业家，甚至是国外某些全球著名富豪, 因而这个志愿者机会很难得, 老师特意挑了最优秀的学生们来参加。
规规矩矩地站在外面, 等了好一会, 忽然，周围同学窃窃私语地往后看：
“哎, 那个！看那个……是不是顾明衍？”
“…在哪在哪？哇塞，好像真的是！天哪好帅……”
沈钰回过头, 看见两名安保人员正把守着正式入口，透过那两名保安制服之间的空隙，看见后面有一条长长的上坡路，宽敞大道一路铺着看不见尽头的红毯，一直通往二楼内场的座位，顾明衍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走在上面，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高，不会看见身后的他。
顾明衍跟他说过今晚不回家吃饭，在外面有个晚宴，沈钰没想到是这个晚宴。
很快，又有一个人从入口处走来，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看起来跟顾明衍一般高，他快步赶了上来，伸起手臂横过顾明衍的腰，像是想从背后拍他一下，那动作在某一瞬间看起来他们就像搂住了似的。
顾明衍很快察觉到，笑着侧过身，退后半步，巧妙地把这个太过热情的动作化解成客气地跟对方握了下手。
他们肩并着肩，沿着铺满红毯的上坡道走，侧过头不知在说什么，或许在探讨慈善晚宴的内容，顾明衍笑着应答。
只是普通的社交，双方并没有出格的动作，但那人落在顾明衍身上的眼神……沈钰闭了下眼睛，不想看，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饱含着怎样的意图。
以前，自己也是这样望着顾明衍的发愿者之一，最后，顾明衍唯独实现了他的愿望，其他人的祈愿，就像廉价泡泡那样破灭了。
…以后呢？
沈钰低着头，没有多余的动作，继续从纸袋里拿出纸杯整齐地摆在外场的桌子上，每一个纸杯都被捏出一道皱痕。
他想到看电影那天，对着街头来搭讪的路人，顾明衍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过来说一句：“嘿，这我男朋友”，而今天，他却进不了那个会场，没有那张入场券，能陪在爱人的身边。
他和顾明衍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十二岁时躲在村里的灌木丛里，偷偷看顾明衍从那辆熊猫车上走下来，那个时候沈钰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哇，那就是传说中的明衍学长吗？真的好厉害呀！”
身旁，一个学弟悄悄走近两步，用余光看一眼沈钰，早有听闻，沈学长和金融系的顾明衍关系不一般，他低头摆弄纸杯，不经意地说：
“感觉…跟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周围同学跟着感慨，顾大佬怎么跟咱们能一样？人家家里有无数矿要继承的……
沈钰皱了下眉。
他在反思自己刚才的表情是不是真的很难看？竟然连学弟都能看出来。
跟顾明衍不是一个世界的这种话他自己可以放在心里想一想，有点难过也偷偷藏着，但别人当着他的面故意说出来，不可以。
“怎么不是一个世界的。”
沈钰把纸杯往桌上一撂，不摆了，冰冷道：
“你是火星人？”
学弟：？？？
其他同学有点搞不懂这是什么展开，下一秒就看见沈钰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伸手，起跳，195cm的身高很顺利就抓到顶上的栏杆，手臂一撑，直接翻进二楼内场去了！
“卧槽！沈哥牛逼啊，我去……”
守在正规入口的安保人员看过来，他们立刻噤声，过了一会儿，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八卦地偷偷笑起来：
“啧啧，真的是关系不一般呀！”
“不是…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学弟有些急了，在高高的栏杆下转来转去，他个子小不借助三角梯的话是不可能翻上去的，抻着脖子一探，楼上根本看不见人影，沈学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他待会被抓了怎么办啊？我们…会不会被扣下来？还是赶紧把他叫回来吧！”学弟正要开口喊人——
“哎！别别别！”旁边同学拦了一下，“人家沈学长那么聪明能被抓吗？再说了，真被抓，他就说自己犯病了不就好了。”
学弟：“…？犯什么病？”
“咦？你不知道？沈学长他有家族精神病史。”
学弟：“…啊？？你别吓我啊……”
“骗你干嘛，他自己都承认的，不信你下次自己去问他。”
学弟可不敢去问，心里一下子五味陈杂，果然，上帝给人开了那么多扇窗，终究还是要关掉一扇门，沈学长那样优秀又长得跟明星似的，原来家族遗传精神病啊……
忽然之间，他又有点同情明衍学长了，被一个精神病美男纠缠，看一眼那脸能上头，想一下那病又要强制冷静，唉，迟早得被搞疯掉。
*
顾明衍从小怕黑、怕鬼、怕坏人。
沈钰翻进来的时候，忽然有点理解了。
那家伙怕不守规矩的东西，违法乱纪的歹徒、违背唯物主义的鬼，全都害怕得不得了，看新闻都不敢看法制频道，一播到杀人抢劫案就立刻切掉，晚上一个人睡觉都睡不安稳。
初中的沈钰第一次观察到这个现象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顾明衍在学校里那样一个男神形象，原来私底下这么胆小。
他不怕黑、不怕鬼、也不怕坏人，他可以陪着他睡，给他买小夜灯。
顾明衍在幼儿园绑架事件之后留下了心理阴影，也可能就是那次经历，让他有别于其他养尊处优的富二代，从骨子里深刻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身份的真相，对待比他“低级”很多的人，从来也没有一点架子。
他确实是这个社会既定规则里的佼佼者，高高在上，被很多条规守护着，想要按照规定接近他需要翻过很多门槛，绝大多数人根本接近不了，只能仰望着。
但那些条条框框并不是真实存在于自然界中，是靠着绝大多数本分的人默默在遵守才能继续维系，真有人跳出这个社会的条律，立刻就能把他塞进后备箱里带走……真有一天历史的浪潮打来，绝大多数人都开始不遵守条律，那么他家的财富堆砌起来的“高高在上”也将不复存在。
本质上，人在生物学上都是一个地球的人类。
真的想要在一起，那又有什么能够阻拦？就像此刻，没请柬翻个栏杆不就进来了。
平日里人与人之间天差地别，但真的不守规矩拿出一把枪来，人与人之间忽然又都平等了，这世界上最有钱有权的人，依然只有一条命。
沈钰在心里笑了一下，他不知道顾明衍要是知道他的这番想法会不会害怕，不过，他也不打算告诉他。
双脚踩在晚宴的地砖上，口袋里没有一张入场券，沈钰像走在自家后花园里那般悠然自得地走着，迎面向他走来的都是电视上出现的社会名流，见到他身上的红马甲，沈钰便煞有其事地为对方指路：请往这边入场，他们纷纷露出微笑，对他点头致意。感谢志愿者。
偌大的宴会场，各界名流慢条斯理地陆续进场，顾明衍兴趣缺缺地在座位上枯坐着。
…好无聊。
早知道不来了，还能跟沈钰在家里吃饭。
本来是他妈妈顾冰玲来，但她一寻思要特意飞北京一趟，真费劲，儿子在那读大学，就抓顾明衍来：
“正好，傅家那个…以前小学跟你打篮球的那个，叫什么斯的……”
顾明衍：“傅斯礼。”
“对，傅斯礼从国外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听说傅家就派他去这个慈善晚宴，看样子也不是很重视，你们这些小辈都可以去的场合，我还特意飞北京一趟，你妈妈没面子的吗？”
“好吧，我去就是了。”顾明衍随口问，“傅斯礼专程从国外飞回来就为了参加这个？”
“你自己的朋友你不知道？傅老爷子最近生病，看样子不大好了，听傅太说，爷爷还是想念孙子，我看你这个朋友可以借机认回傅家，当年跟他爸闹得那可太难看了……”
顾明衍对傅斯礼的家事没什么兴趣，出国之后，他们联络也少了很多，当然如果见了面，那还是有点篮球伙伴的情谊在。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傅寒峥。
这人他不是很熟，也没什么兴趣结交，傅总傅民翰原先似乎不喜欢这个孩子，以前从不带他出来见外人，顾明衍只听过名字。
最近一年多，这人不知怎的才开始活跃起来，可能是熬了许多年终于在傅家有了些地位，也可能是傅民翰看儿子大了总是愿意培养的。
主办方这个座位表也不知道是怎么排的，好巧不巧，傅寒峥恰好坐在他旁边，戴着一副银边半框镜，看起来挺斯文的模样。
虽然没有结交的兴趣，但顾明衍天性不会让人冷场，便开始聊天，聊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越聊越起劲，他实在是不想聊了，借口打电话溜出来。
…打一个给沈钰好了，看看他在干嘛？
那家伙今天好像被老师抓去当志愿者，不知道回去了没有……
顾明衍边走边低头看手机，也没怎么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条走道笔直笔直，灯光明亮，安保在身后，他根本没有想到安全问题。
这条走道中间的位置，开了一条小小的甬道，走到最里面是一间黑漆漆的杂物间，当顾明衍毫无防备地路过这个甬道口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闪出来！
顾明衍一惊，巨大的手捂住他的嘴，整个人被抓起来拽进旁边狭窄的甬道里，背抵在墙上，腰被摁住，腿被分开，头被扣住了，张嘴想叫，sh的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不由分说地吻住，卷着舌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被那只宽大的手捂住嘴的一瞬，顾明衍就知道这谁了，沈钰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接吻的力道又狠又凶，甚至还咬他，反抗就抓得更紧。
最后顾明衍实在被亲得没力气，只好勾着沈钰的脖子没骨头似的地赖在他身上，扯一扯他的红马甲：
“你就这么当志愿者的是吧，时刻蹲守着偷袭企业家？”
沈钰不说话，之前他在这里布置现场的时候已经把二楼的地形摸透了，安保人员的位置也了如指掌，顾明衍只要出来就会被他抓到。
黑暗里，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人看，顾明衍感觉自己像被雪山上饿久了的狼盯住一样，他抬起手，安抚地摸摸沈钰：
“你今天怎么了？突然玩起强吻来了，吓我一跳。昨晚还没够呢？”
沈钰没说什么，他一手抓着顾明衍的腰、一手抓着顾明衍的后脖颈，最后又都松开，双手把眼前人整个儿环抱起来，珍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你太招人。”
“得看着你。”
顾明衍一怔，接着在沈钰怀里笑了好几声，打趣道：
“好好好，那以后给你拿条链子干脆把我拴起来，天天看夜夜看，满意不？”
沈钰不说话，知道那不现实，顾明衍这么外向的人，真过这样的日子会枯死。
顾明衍也知道，这么多年没有公开，即使告知过父母，沈钰有时还是会缺安全感的，他踮起脚，仰头亲了一下沈钰的脸蛋：
“有啥好看着我的，你长这么一张脸，在街上走走都能招来桃花，去新生会上露个脸讲句话，多少学弟学妹迷死你，你当我不知道？那我也没天天拿根绳子别裤腰带上拴着你呀，是不是？”
沈钰：“其实我不介意。”
“……”顾明衍拍了他一下，进行严肃的普法教育，“囚`禁他人、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知道吗？好了，你在这等一会，我进去捐个款，待会咱俩一块回家。”
沈钰微微一笑：“嗯。”
昏暗的光线，狭窄的甬道里，有情人依偎在一起。
宽敞的走道外，明亮的光线下，傅寒峥站在那儿，冰冷的眼镜清清楚楚地倒映着顾明衍被人抱着的身影。
那个男人的身形非常高大强壮，但那张脸……傅寒峥一瞬间如遭雷击，脑海中涌出好几个当年的片段：
南山校外的顾明衍，和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男生姿势亲密地走在一起；电视上报道地震的节目里，一闪而过的镜头，顾明衍坐着直升飞机焦心地注视着某位伤员……
那一张张脸，最后和眼前这张脸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傅寒峥想到顾明衍的数学书，他偷来的那张纸条，小火柴人抱在一起的爱心纸条。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顾明衍当年成谜一样的“女朋友”，是他的男朋友。
鼻梁上还架着当年的银边半框镜，傅寒峥感觉可能是戴的太久，镜片有点糊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长高了很多，也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教室里不起眼的“林翰祯”，而顾明衍，也已经完全认不出来当年被篮球砸中眼镜的“林翰祯”了。
傅寒峥低下头，镜片反着幽冷的光，他仓皇地转过身，在他们发现他之前，迅速逃离了这个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