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除]……[删除]！
狭小封闭的空间, 顾明衍坐在那儿，反反复复地点击、再点击。
[对不起，你暂无权限操作]
[该文件无法删除]
[…无法删除]
猩红的失败提醒一条又一条重叠在眼前，手机像是卡住了, 不仅没有删掉, 反而病毒式地弹出了越来越多漆黑视频, 每一个都在播放着——
“啊！”
顾明衍一瞬间惊醒，手撑着额头, 摸到一片冷汗。
周围的人奇怪地看向他。
“Ladies and gentlemen……We are now crossing a zone of turbulence……”
“先生,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飞机正在气流颠簸中，空姐弯身温柔地询问。
头等舱里, 顾明衍不好意思道：“…没事。”
只是做了个噩梦。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昨天夜里，他和沈钰直接从火山上下来, 没有去看日出。
他在山洞里开始呕吐，沈钰去叫外面的向导，检查了他的情况说绝对不能再往上爬了, 于是背着他下山, 送去医院。
身体因太久没有高强度运动, 突然夜爬火山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其实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医生也没怎么给他开药。
顾明衍闭着眼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半是真的病, 半是在装。
他不知道睁眼要如何面对沈钰。
从小到大, 他对学习、工作、包括谈恋爱在内的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自信自己都能处理好, 就算是沈钰当年火灾出事，他也没有惊慌失措。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
在医院休息够了，找了个空挡偷偷睁开眼，发现沈钰竟然恰巧不在，顾明衍立马起身拔了营养针，拔腿就跑，一路跑去了最近的机场。
国内霍家还在丧事期间，他正在“丧偶”，暂时不想回去，买了最快的一班航班飞往澳大利亚，悉尼，霍胜霆假死后所在的医院。
*
海浪一层一层打出雪白的泡沫，豪华邮轮矗立在蓝色的海平面上，等待着启航。
“沈少。”
海风吹过飘逸的长发，沈钰靠在舷窗处，外面的乘客大多已经陆续登船了，港口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人影，数只海鸥在天空中盘绕。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他知道这次等不来想等的人了。
“走吧。”
管家叹了一口气，去船长室安排启程。
巴厘岛停靠时间已经结束，豪华邮轮将开启下半程航线，巨大的船身破开湛蓝的海面，乘风破浪，开往无边无际的大洋。
海洋之上，白色机身划过天际，顾明衍坐在机舱里，一个没忍住，连接了头等舱免费高空wifi，点开定位app查看。
象征他的红色小坐标正飞速逃离印尼上空，而蓝色小坐标还停滞在原地。
沈钰没有因为他的出逃而有什么反应，照行程计划返回了巴厘岛，看这个时间应该登船了，并没有追来。
顾明衍松了一口气，把手机调整为静音飞行模式。
他换了个姿势，拉下眼罩准备继续睡觉，闭上眼的时候，面对一片漆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有点空。
天空之下，海面上，管家正从船长室出来，眺望着岸边的港湾，巴厘岛的风景正逐渐远去，闻着咸腥味的海风，感觉到一丝怡然惬意，突然！他看到那海岸线上晃过一个眼熟的人影！
阔挺的休闲白西裤，花衬衫，大墨镜，远远地靠在那，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是沈少！
管家：？？
……少爷跑了！
沈钰潇洒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邮轮上的呼喊、手机里轰炸的来电，自己购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往澳大利亚。
*
澳洲，悉尼，医院。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暖洋洋的感觉。
“靠！又死了！”
霍胜霆把手机往被子上一摔，和晴朗的天气截然相反，他的心情差极了。
好歹也是前游戏网红主播，竟然被对面杀了十三次，岂有此理！奇耻大辱！
“小少爷，休息一下吧。”照顾他的赵姨笑盈盈地端来切好的水果：
“夫人说了，你需要静养，游戏少打一些。”
霍胜霆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他还挺想出院去溜达一下，妈妈却不允许，说他先天哮喘病到处跑什么，找死是不是！
姐姐霍宛盈那场致残的滑雪事故，似乎并不单纯是事故，怀疑是三叔在背地里捣鬼。
但没找到什么证据，就像他的那起帆船事故。
因此妈妈和明衍哥联手起来，干脆让他假死了透彻，把他从这场斗争中摘出去，放到国外去。
电视上传来哭喊声，霍胜霆抬起头，好奇地看了几眼：
这是一部古装剧，好像是什么小说改编的，最近还挺红。
“是呀，快到大结局了。”赵姨投着屏，津津有味地跟他讲起来。
这剧里有两个皇后，先皇后傅氏阴险善妒，用巫术扎小人诅咒嫔妃，被皇帝发现后打入冷宫，赐白绫一条。
后来的皇后霍氏，蠢笨无能，纵容母家买官贪污，屡次不知收敛，这集终于被抄了家，举家流放，正跪在皇帝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头都磕破了血。
紧接着大太监就来宣旨：废后。
位分降到最低，墙倒众人推，以前尊贵的皇后，现在被下人作践欺凌，没能熬过寒冷的冬天，就活活病死了。
霍胜霆：“好可怜啊。”
赵姨：“大快人心！”
霍胜霆：“……”
“少爷你不懂，这霍皇后可不行，又坏又蠢，之前把我气死了！”
再往下看，宫里张灯结彩，皇帝携着心地善良、美丽聪慧的沈妃，共赏白牡丹，下令宣旨，封沈妃为后。
最后一看，那皇帝姓顾。
霍胜霆感觉背后嗖地一声阴风吹过。
嗯，虽说十个男主九个姓顾，但这剧……怎么看着这么微妙呢？
一集演完，赵姨满意地笑了，片尾跳出大大的几个字：天荣传媒出品。
…算了，他还是打游戏去吧。
现在“霍胜霆”这个名字在国内豪门圈里是死了，丧事都办完了，不过并没有向公众公开，他之前做网红也有些粉丝，家里正斗争着，没人希望在网上闹出什么舆情。
在他粉丝那儿，他只是游戏打累了，淡坑回归三次元，继承几十亿家业去了。
妈妈的乳腺癌手术很成功，姐姐的残疾也有复健的希望，明衍哥也在暗中帮助他们，各方面都在好转，剩下最容易出事的就是他这个先天哮喘病。
只要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健康安全，那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接下来几年都要在国外隐姓埋名地生活，霍胜霆想，总不能一直这么待在医院里无所事事，他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段时间，他捡起了以前的游戏小号，做了一个从0开始玩王者世界的账号，他技术不错，很快就积攒了一波初始粉丝量。
弹幕看他有几个操作挺帅的，还遐想他本人会不会也长得帅？霍胜霆有意迎合了这部分粉丝期待，简短了自己的变声器解说，偶尔穿插一些很苏的气泡音，眼看这个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的酷哥人设就要坐稳了——
今天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一个高等级氪佬，他一开播就追着他咔咔乱杀：
“我草，这位大兄弟你是不是有病！”
屏幕弹出Game Over:
【你已被FOX一剑击杀】
霍胜霆大骂，他直接被杀到没脾气了，这位氪佬级数完爆他，装备也完爆他，可谓是行走的人民币玩家，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不管他“死后”爆出什么低等级的垃圾装备材料，这位百级氪佬都要统统捡走，羞辱他一样。
[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到底什么恩怨啊？]
越来越热闹的直播间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眼看酷哥人设是没了，又要沦为搞笑主播。
霍胜霆气得关了直播，从背包里找出复活药，一复活先给对面拍了个气泡框过去：
“大哥你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啊，杀我十四次……艹，十五次了！”
他一回来，对面的FOX又举起剑，二话不说，刺啦地捅他一下：
【你已被FOX踢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霍胜霆：“……”
摔下去的时候，他看见FOX在峡谷上高高的背影，忽然冒出一个小气泡，回他：
[dqzc]
…这什么意思？
被十六杀的霍胜霆愣了愣，然后打开搜索：dqzc
……是车辆登记制度的简称，全称为“机动车登记证书”；是…小电流架空线故障测试仪……不对、都不对。
dqzc，应该是什么四个词的缩写。
霍胜霆在输入法里试了试：定期注册？番茄正常？？
算了，转头发了条动态，询问广大网友：
[有没有人知道dqzc这缩写什么意思啊？（挠头）]
直播突然中断，很多粉丝都等着他，一看到这条动态就上来评论了：
[没见过，刚刚直播怎么没啦？]
[肯定又被氪佬杀咯，你们恩怨解决没，笑死]
[这是F氪佬留给你的神秘暗号吗？dqzc，地球周长？]
[我去！突然想到一个！]
[dqzc……夺妻之仇？]
…啊。
霍胜霆愣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了！妈的，怎么没想到啊，靠！
这绝对就是之前那位……明衍哥的超级网络梦男！
“原来是你！”
复活后氪金了一对翅膀，直接从峡谷底下冲上来，那位FOX还没走远，霍胜霆投掷出一个火焰气泡表达愤怒：
“把我之前那十六个情侣号还来！！”
之前顾明衍闹出L姓小生的绯闻时，兰熙城粉丝一度骑脸，舞到他面前来，还踩他粉丝，嘲笑他婚姻不幸福，管不住顾总，只能在家里破防。
气得霍胜霆当天就注册了一个小号：永不破防的小霍。
接着又用邮箱弄了另一个小号，将双方绑定成夫妻情侣号，故意取名：恋爱脑小顾。
接着左手右手操控小霍小顾两个小号，打出一个完美赛绩，截图，发出去秀一下。
粉丝拿着这张截图像拿到了军令状，冲出去打某L姓小生。
霍胜霆很满意，可没过多久，[永不破防的小霍]就在游戏里被人杀了。
[恋爱脑小顾]也被抢走了！
对方是个上百级的氪佬，ID隐藏看不见，使用了非常昂贵的幽灵胶囊，可以把手下败将的队友、搭档、情侣……变成一只小幽灵，装进背包里带走，成为自己的专属小俘虏。
羞辱效果MAX，享受做氪佬的极致爽感。
霍胜霆没想到自己也会遭遇这种事。
算了，自认倒霉，再注册一个[恋爱脑小顾]吧。
他粉丝还挺爱看他跟“顾明衍”打游戏的，宠粉人设不能倒。
结果一连注册了十五个，全他妈被抢走！
对方背包里装了满满的小顾幽灵，每次都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倒在地上被氪佬杀掉的他。
“我靠！这什么人啊这么缺德，专抢人家的夫妻号？？？”
霍胜霆服了，他实在是没有邮箱注册了，第十六个小号用了顾明衍的私人手机注册上去，打完战绩，照例分享一下：
[今天又是美美地双杀呀~]
一发出去评论就迅速99+了，热度罕见地高涨，霍胜霆特意等待了一会，再美美地点开，准备接受粉丝的大量赞美：
热评第一，顶着某讨厌的L姓人士的头像，评论：问问，顾总是怎么跟你一起打游戏的呀？（坏笑）
另附一张配图：顾明衍在巴黎参加会议的直播截图，正在用法语发言，时间就在刚刚。
热评第二：有颜色帽子乖乖戴好喔。配图：兰熙城坐顾明衍车上的远影照片……
霍胜霆两眼一黑。
顾明衍的行程并不会给他同步，他平常也不知道明衍哥去干什么了，谁能想到就偏偏他发博的时候在法国开会直播呢？？
…删了，立刻删除。
#霍胜霆，破防#，#霍胜霆，删博#……已经冲上热搜。
等他平复好心情，回到游戏里一看，第十六只[恋爱脑小顾]也被抓走了！
[永不破防的小霍]因长时间挂机无操作，被一剑捅穿，对方踩在他的胸口上，当着他的面，把夫妻号小顾装进了幽灵胶囊，放进背包里。
……妈的，欺人太甚啊！
霍胜霆气坏了，在气泡框里输入了一堆垃圾话！还来不及发出去，对面一个闪走消失了。
这次总算没有隐藏ID，他从被杀记录里找到了那个ID，首字母是S，后面跟了一串乱码，不会念。
反手把截图甩到粉丝群里：
[谁帮我在游戏里逮住这个人！重金悬赏！！]
粉丝群里的大家都忙着开解小霍不要破防，不要理会那些网友，看到这条，立刻回复：
[我靠！这不会是那位乱码S吧？]
[顾明衍大超主持人？我去，哥你小心点啊，那位是真的疯狂……]
…什么情况？
霍胜霆顺着这话爬去#顾明衍#超话瞅了瞅。
明衍哥唱歌很好听，以前在学校时就有同学自发给他建立了这个超话，存放他每次舞台视频音频，加上无比英俊帅气的外貌，在网上也吸引了一大波粉。
但毕业后，顾明衍不再有校园舞台，不会再有新的录歌视频，后来两段同性婚姻，加上各种八卦绯闻，这个超话已经充斥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年单纯为了听歌而来的听众可能也走得七七八八了，但从今年开始，突然空降了一位S开头的乱码用户，不知怎么回事直接当上了大主持人，一手统治超话。
这位乱码S规定：禁止讨论除顾明衍以外的一切人物，什么FHZ、HST、L姓小生……统统删除，只要敢提一句，立刻删除禁言封号一条龙，管理变得极其严苛。
一时间很多用户叫苦不迭，纷纷抗议，说自己待在顾明衍超话多少年了，凭什么要遵守这个规矩！太没道理了！
乱码S根本不理会，把与顾明衍无关的发言全删了，并将顾明衍个人的唱歌采访视频重新加为精品。
一开始，这位乱码S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一股子ai味，被鉴定是人工智能机器人账号，皮下没有真人，不会被网暴、不会被开盒，怎么骂也都没用，还能24小时不知疲倦地巡逻超话，谁不守规矩就处罚谁。
后来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机器人乱码S变得越来越有人味，就是那发言也越来越奇怪……
超话有人新发帖：
[以前读书时建的超话，很久没来了，再看还是很感慨，不过GMY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唱歌了吧，好遗憾啊]
乱码S：[不会啊，他现在还经常唱给我听]
-[受不了。。。吓晕了]
-[？？？我服了，你个机器人求你别梦了！我们害怕]
霍胜霆当时并没有去找这位乱码S算账，估计是明衍哥的什么技术宅梦男做出来的账号，也找不到人，那十几个小号丢了就算了，他把[永不破防的小霍]的ID昵称改了，清空战斗记录，从此下线。
直到这次上线，又遇到了同样的杀人剑客！这回ID名叫FOX，之前夺走了所有的小顾账号还不放过他，这次还来杀他十六次！真他妈的，再忍下去就不是人了！
霍胜霆从#顾明衍#超话里点进乱码S机器人账号，现在头像换了，是一只盘着尾巴在睡觉的白毛狐狸。
FOX，狐狸。
呵呵，对上了，一定要把你这狐狸精揪出来！
点开这个账号的关注列表，先搜罗一遍……
霍胜霆靠在病床上，不停下拉、下拉，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开了，赵姨起身迎道：
“顾总！”
顾明衍刚下飞机赶过来，笑容还有些疲惫。
登机之前，秘书打来紧急电话，说霍家三叔买了前往国外的票。
虽然目的地并不是澳洲，但保不准是不是烟雾弹，中途可能在境外转机。
霍胜霆假死藏在悉尼的医院，霍母在国内稳住大局，不方便出国，姐姐腿脚不方便，顾明衍就先赶过来看看。
“最近怎么样？”顾明衍坐到病床边，顺手把包往床头柜上一放：
“看你过得挺滋润的，你家在关键时期了，要注意安全知道不？”
霍胜霆放下手机，乖顺地点头，道：“谢谢明衍哥特意来看我。”
“嘴巴倒甜，喏，拿去。”
一盒新出的单机游戏，机场买的。
“哇塞！谢谢明衍哥！！”
正巧碰到护士来查房，顾明衍站起身，想去找主治医生了解一下霍胜霆的恢复情况，跟着护士走出病房。
霍胜霆把目光重新移回自己的手机屏幕，再下拉几格，突然看到一个关注账号，三个字母：FOX。
哼哼，找到你了！
FOX的头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睫毛纤长，最新微博的IP地址显示在印度尼西亚，分享了一张海景照。
看样子这回皮下应该是真人，不是机器人。
点开私信，正编辑了一大段垃圾骂人话要发出去，叮铃——叮铃——！
刺耳的铃声响起来，不是自己的手机。
侧头一看，床头柜放着顾明衍的包。
明衍哥的电话通常都比较重要，霍胜霆想，还是帮他接一下好了。
刚拿起手机，咯嗒，病房门开了。
顾明衍一回来，就看见霍胜霆未经允许从他包里翻出了他的手机，而里面有一个无法删除的视频……
“别动我手机！！”
砰！霍胜霆吓得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
明衍哥从来没有这样吼过他，连赵阿姨都呆住了，顾总怎么突然这么凶……
“…抱歉。”
顾明衍没心情解释太多，一个箭步把手机捡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他差点心脏停跳：
[A市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