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至今还记得那时在耳麦中听到的。
仅仅只是呼吸声, 他都能感觉到对面的人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你还记得,松田上一次反应这么严重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降谷零垂眸,脑中又浮现了松田阵平浑身是血的模样,那时候他不断的喊着松田的名字, 但是对方却仿佛失去了意识, 对外界的声音全无反应, 神色仿佛在忍耐痛苦,按着胸口想要呼吸却喘不过气,像是溺在某些残酷的记忆中无法挣脱。
“是在卡拉斯号上,他杀了那个研究员后, 向我透露组织的真正目的和他身上的实验有关。”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们两个又打消了将情报上报给公安的想法。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萩原告知他们松田阵平对白兰地拥有一定的信任, 他们又从阿利克莫里森那边得知, 早在几年前,白兰地就以松田的容貌在英国行动过。
当时他们曾经忧虑白兰地可能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考虑过向上级禀报。但是在松田主动说明组织的核心目的就是实验相关的,并且这个实验曾经在他身上实行过的时候,两人就立刻放弃了。
大部分是因为私心。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很清楚, 日本的上层也并不干净,一个牵涉到一个跨国组织的真正目的的实验,必然会引起很多政界的高层的注意,如果松田将来有一天真的能够离开组织, 也依然因为某些原因被人盯上怎么办。
所以哪怕这件事情会让他们承担一定的风险, 两人都没过多犹豫, 就决定将这个还不明确的组织目的和松田的事情全盘隐瞒下来,甚至没有通过文字方式传递给萩原他们。
而接下来白兰地故意针对波本的卧底审查计划, 反而让他们确定了白兰地确实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
否则的话也不会这么复杂的去针对朗姆,直接将降谷零的身份挑破就是对朗姆的一个重大打击。
而今天,诸伏景光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白兰地早就关注了松田,为什么会不知道我们?”
他们在警校的半年的时间闹出过不少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后来都被遮掩下去了,但是如果在当初就注意到松田阵平的话,可能不注意到他身边的几个人
“会不会他是在警校毕业之后,才注意到松田阵平的?”
诸伏景光摇摇头:“我后来又试探过阿利克莫里森,发现他见到的那个和松田长相一模一样的白兰地,很可能是在五年前。”
这件事情他甚至还没有敢告诉萩原研二。
“……所以白兰地有一段时间没有关注松田,是他放弃了吗?不,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在松田身上,不会突然放弃。”
降谷零喃喃自语,
“那很有可能是发生了某些事情,导致他无法继续观察松田阵平,或者是他觉得松田已经彻底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放松了观察。”
“后者的可能性太小了,就算白兰地觉得松田已经在他的掌控中,也不可能丝毫不关注他在警校的情况。”诸伏景光排除道。
降谷零点点头,
“所以只能是前者,两年多或者是更久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让白兰地暂时不能监控松田的情况,甚至也没办法派人观察,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松田在警校毕业,然后……”
他的声音忽然卡顿了一瞬,表情变得恐怖了起来。
诸伏景光努力扯了下嘴角。眼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在松田进入爆炸物处理班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再次落入白兰地的掌控,最后不得不假死。”
“在这中间,那个警视厅的内鬼可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松田才会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反应这么痛苦。”
诸伏景光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惊动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早在之前,他们就认为白兰地关注松田阵平是私人行为,并非组织的安排,那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还有谁能让他针对性地放弃松田阵平的监视。
只能是松田阵平自己发现,然后做了什么事情。
如果说这个猜测是真的,那松田可能有一段时间,已经想办法脱离了白兰地的控制。但是却因为这个卧底,彻底的陷入了万劫不复当中了。
降谷零僵立在一边,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地伫立了很久,忽然平静地出声。
“那我们对卧底就有一个排查范围了,可以先锁定警视厅内和松田阵平接触过的人,然后再扩大范围,松田阵平只入职一个多月,交际圈不大,这件事情应该很容易。”
他的神情冷硬,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毫无触动一样,但就是这样,更让诸伏景光担心了起来,
“ze……”
“我没事。”
降谷零冷静打断他,几乎是令道,“现在优先处理的是卧底的事情,因为不知道那个卧底目前的身份,所以安全起见,我会先把你的档案调到警察厅,你先暂停和上线的联系,剩下的由我来处理。”
“你就是这样和诸伏说的,他难道没和你生气吗?”
某家西式餐厅的包厢里,大概听完了全部内容的伊达航先是因为松田的事情沉郁,然后又因为降谷零生硬别扭的操作而感慨。
降谷零的表情僵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用刀叉切开牛排:“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伊达航看穿了他的掩饰,头疼地叹气,
“不要想着事后去道歉,事情先解决就好了。就算是再重视对方,也不能专行独断的为对方做决定。”
降谷零放下餐刀,抿紧唇,“我和他解释了原因。”
“但是他同意了吗?虽然你的职级比他高,但是你们可不单纯是上下级的关系。还是说你真的觉得诸伏特别听话,绝对不会反抗令?”
降谷零开始坐立不安,他太了解自己的幼驯染了,虽然表面上温柔体贴,但绝对不是真正的循规蹈矩。
而伊达航进行最后的重击:
“如果你率先拒绝了交流,那假如景光因此决定自己单独行动,也不告诉你怎么办?想想你们两个现在的身份,万一在这个过程中,其中一个人因为缺少交流而出事了,另一个人是不是要痛苦一辈子?”
降谷零早在伊达航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已变了脸色,“我……”
伊达航顿时笑了起来。
他在降谷零不满地瞪视中说道,“人在隔壁。两个。”
降谷零急匆匆走进隔壁包间的时候,麻木地发现hiro正在和萩原研二低声讨论着什么,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诸伏景光一定看见了他进来,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还是萩原研二看不下去降谷零有点无措的样子,率先开口招呼他坐下。
“好啦,你们不要闹别扭啦。”萩原研二站起身笑眯眯地把降谷零按在诸伏景光旁边坐下,沙发陷下去的巨大力道,让诸伏景光的身体都歪了一歪。
“我没有闹别扭。”诸伏景光缓缓开口,“我只是怕有人看见我之后直接令我回去。”
降谷零如芒在背,狼狈解释,“我当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诸伏景光是真的没有生气,或者说生气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毕竟他知道降谷零也是关心则乱。
故意说这句话,也只是想让zero以后不要想着把他排除出去,
而且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卧底和……
他看了一眼听完了松田的全部情况,依然保持微笑的萩原研二,默默地想,真正棘手的问题在这里。
他已经完全看不出萩原研二在想什么了。
刚才他讲完松田的情况的时候,本来以为萩原研二的情绪会异常激烈,甚至已经做好了安抚对方的准备。结果没想到萩原研二比降谷零还更快地冷静了下来,甚至和降谷零提出来了一模一样的观点。
“我们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把卧底找出来。小阵平的事情不是立刻能解决的。”
萩原研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态度十分平和。
但诸伏景光却感觉不妙。
幼驯染被人控制,努力挣扎出来后却再次陷入泥潭,身边的自己却毫无所觉。
他换位思考,如果出事的是zero的话,他现在已经被愧疚感折磨疯了,自然也明白萩原研二心里有多不好受,可是他的表面上却平静得过分。
情绪可以发泄出来,就还好处理,但若是埋在心里,将来有一天引爆的时候可能会更严重。
诸伏景光好几次想说些什么,但萩原研二摆明了拒绝交流这件事,他也不好直接戳破。
伊达航走进来,把门带上后坐下,发现几人都诡异的沉默了,只好率先开口:
“我有件事还没说,三天前我见过松田一次。”
三人惊讶地看过来。
伊达航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才道:“他当时应该也是想和我说警视厅的问题,但是后来放弃了。”
“我是想说,以松田的行动力,如果早就知道警视厅有卧底,而景光你的处境危险,那他不可能拖到已经和你们遇到几个月后的现在才说出口。而且他当时的状态也不太好,甚至完全看不清我的样子。”
不用他继续说,其他几人已经明白了。
诸伏景光推测道:“……很可能是他之前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但是当天又因为某些刺激重新想起来了。”
萩原研二垂眸:“如果是这样,那最有可能是我的情报,前段时间我在组织面前露面,可能为了调查我,出动了警视厅的卧底。”
“对你的调查是朗姆负责的,中间经手的人很少,就连我也没能看到详细情报,如果是这份情报暴露了警视厅有卧底,那松田就很容易被发现。”降谷零立刻补充。
这是个大问题,绝对不能让松田受到牵连。
四人寂静片刻,萩原研二忽然道:
“那就不让人猜到知道我们调查什么就好了,先圈定一个人选范围,放出一个足够有诱惑力的假消息,让警视厅的卧底不得不动起来,然后从中甄别。”
这话说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表情顿时古怪了起来。诸伏景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降谷零质疑道:
“这和朗姆之前做的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萩原研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围巾,“但是你觉得,如果你是刚刚被我坑过一次的朗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想?”
“会被当做挑衅,朗姆不蠢,不会在这种时候上当。”
“那如果这个情报,是关于白兰地的呢?”
萩原研二愉快地笑了起来:“在白兰地眼里,我们应该不知道他借力打力针对波本的计划的。同样,朗姆也不知道白兰地曾经试图杀你。”
“对朗姆来说,这是一个不咬一口不安心的饵。但对白兰地来说,这是一个他一眼就能看透的“拙劣”计划。
那他会什么都不做吗?”
萩原研二的语气轻柔,却让伊达航看向他的眼神复杂纠结了起来。
诸伏景光同样默然,感觉自己的预感被验证了。
“萩原,你……。”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降谷零的声音
萩原研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看到上面的一串数字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最先瞪大了眼睛。
伊达航瞥了一眼,也愣了,“这不是……”
而萩原研二反应最大,他噌地一下子站起来,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