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像是没听到一样, 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从穿着白大褂的人身边走过。
等进了厕所的隔间,他的脸色才变了。
虽然没看清脸,但是一个月前还帮过他的吉敷医生,松田阵平还是有印象的。
虽然刚被希拉投放过来的时候, 就从一个似乎被袭击的小型实验室里被人抓住, 和一群孩子送进了这个研究所, 但是松田阵平还是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美国的佛罗里达州。
他没想过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在上万公里外的大洋彼岸,见到神奈川的熟人。
[他也是被抓过来的吗?]希拉推测道。
松田阵平摇了摇头,
[每次来这边带人的都是负责重要实验的研究员,看这个研究所的守备和规定就知道,这里的主人有多小心谨慎。如果是被抓过来的人, 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被信任, 他应该是主动加入的。]
而且能被这个私下里敢做人体实验的组织迅速接纳,说明吉敷医生平时也在暗地里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松田阵平想起hagi说的吉敷医院有警察进出的事情, 目光微微暗沉,
[我想起来了,上辈子也是这个时间点, 这家医院忽然就倒闭了,他有可能私下里也做某些不合法的实验。]
他好像听人提过,吉敷康介是东都大学的医学方面的博士,但不知道为何来神奈川开了私人医院, 这样想确实很可疑。
那上次遇到吉敷康介, 对方殷勤主动帮忙选药, 大概也是做了什么手脚。第二天主动上门,还在联系不上松田丈太郎的情况下自掏腰包给他治疗, 估计是想观察效果。
或者说,吉敷康介从头到尾都没有联系过松田丈太郎。
那段时间他刚回来,虽然记忆不完整,但潜意识依然是成年人,发烧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想过要通知谁。加上吉敷康介的刻意引导,如果不是有人恰好认出了他联系了萩原家,可能他还会更晚些发现问题。
[啧。]松田阵平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一把,[希拉,有没有办法让我先暂时能看清。]
吉敷康介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大麻烦,他发现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年龄也一致的人,难保不会上报。
如果一不小心牵连了松田丈太郎和Hagi一家,那就麻烦了。
他必须想办法处理这事。
[我试试。]
希拉说完,他就感觉眼前重新清晰了起来,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耳边骤然明显的各种杂乱怪异的响动。
水管里流淌着粘稠的雷声,如纤细的蛛网细微嘶嘶声在墙壁和天花板中层层覆覆,聒噪得让松田阵平想要伸手把它拽出来绞断。
松田阵平肩膀碰到旁边的隔板,感觉它似乎在有节奏的起伏,如同活物的脉搏,脚下的地面看似平整却触感软滑,让他有种站立不稳的错觉。
他镇定地把手放在锁闩上,却在感觉它在自己掌心舔舐了下后脸都青了。
[你还好吗?]希拉迟疑地说,[你的心跳很快。]
[我们共享感官,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松田阵平冷静地说。
[能,和你刚刚的听觉和触觉不太一样,我觉得你不喜欢这种。]
松田阵平从祂平板的声音中听出了毫不作伪的真诚。
他沉默了。
这很难讲。
[正常情况下,在我们人类会觉得这种和常识不太一样的感知是错乱的。]
松田阵平先解释了一句,沉吟着继续道,[还有就是,水管里的应该是水声吧,我刚进来的时候,明明几乎听不到水声。更别说那种墙壁里的……电信号的声音?完全不是我应该能听到的。]
[如果我没猜错,我这种错乱……或者说幻觉,应是建立在我自己的实际感知上的。也就是说,在感知扭曲的情况下,我的感官被加强了?]
[可能是因为我在。]希拉反省道,[我没想过是这样,但是可能还会继续加强一点,也可能是力量或者其他方面。]
如果不考虑松田阵平经历的,祂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那种把药卖出去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告知使用说明和不良反应无良商家。
但松田阵平并不介意。毕竟他确切地知道,他此刻正在经历的是时光倒流和重生,这种别人求而不得的神迹。
[没关系,就当做加了特殊buff的奇幻世界大冒险。]
松田阵平耸耸肩,正要打开门,目光却注意到斜下方的角落里,隐约有一点脏污的痕迹。
他蹲下,仔细地观察,发现居然是几个凌乱的单词和一些符号。
松田阵平稍微念了几遍,就立刻意识到,有人在这边传递信息,信息内容是走廊外值班看守换班的两次时间。
[应该有我上次碰见的那个男孩。]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他曾经计算过时差,他一般在这边醒来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在这个时间点,似乎特别容易碰见对方。
[为什么是他?]
[他,还有七八个孩子,都是和我一样,从前段时间从那家福利院下面的小型实验室转移过来的。因为他们之前认识,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有这种默契和信任度。]
松田阵平这次进来的隔间在最里面,因此另外一侧是瓷砖,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有一块似乎像是松动。他试着移动了一下,果然从缝隙中发现了一支马克笔。
[他们还可能有手表,也不知道是怎么藏下来的。]
松田阵平忽视手上游动的触感,轻轻将其复原,然后重新蹲下,将角落里的模糊字迹用手擦掉。
[为什么要擦?]希拉疑惑地问。
[因为时间被耽误了。等下是清洁工过来打扫的时间。正常情况下,那些研究员一般不会这个时间过来,所以他们大概是故意卡的时间,前面一个人传递消息,后面几个人挨个来看,最后一个人在清洁工过来之前擦掉。]
松田阵平深觉他们这种交流方法实在是太粗糙危险,如果不是他今天正好进来,恐怕他们已经暴露,但一想到现在小心翼翼互相联系试图逃离的是一群未成年的孩子,又完全无法苛责。
这几天里他同样在摸索把这群孩子救出去的可能性,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来他们传递的消息内容,也是因为他早就关注过。
虽然现在生理年龄才12岁,但是他实际上的心理年龄、阅历和经验都不是那群孩子能比的,因此更加清楚这个地方的安保措施,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他们贸贸然做出什么行动,很可能是将自己推上绝路。
[还得想办法稳住他们,别轻举妄动。]
松田阵平走出来,将手上黑色的痕迹用水清洗干净。这时候,他腕上的手环已经急切地震动了起来,像是在警告他加快速度。
他烦躁地甩甩手上的水珠,出去跟着两人离开。
出了把守严密的“宿舍区”,一路上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过。
也不怪那群孩子觉得有机会逃跑,如果他之前没有“听见”密布在各处的针孔摄像头、红外探测的轻微运作声,也会觉得这边防守松散。
他扫过墙壁上残留的一些疑似弹痕但角度死板的痕迹,怀疑墙壁后可能隐藏着智能控制的自动射击铳眼。
就算是十多年后,这种技术都并不多见,放在现在更是难以想象。
这个敢搞人体实验的犯罪组织,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松田阵平垂眸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思考得太明显,但却感觉到吉敷康介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他皱眉,在实验室门口站住脚步。
这个忽然的动作让旁边的壮硕男人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干什么?”
松田阵平认出这个男人就是第一次过来把他从那个房间里带出来的人。
那时也是他第一次出现严重的幻觉。
他依稀记得当时的情况有点混乱,但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他整个人处于幻觉中。
总之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已经在实验台上,而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却变得极为谨慎重视。
因此,松田阵平直接无视他,手放在实验室的门上,直白地看向吉敷康介:
“你很好奇为什么是我?”
松田阵平故意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这句听在壮硕男人耳中,可能会认为他说的是为什么选他来继续药物实验。
但是如果是正怀疑他身份的吉敷康介,却应该会觉得,松田阵平分明是在说他为何会被从日本带到美国的。
“你……”大概是猜测被证实,吉敷康介神情满是震惊。
“我什么?先管好你自己吧。”
松田阵平的态度看似冷淡桀骜,实则捏了一把冷汗,直到看见吉敷康介眼里恍然般的确信,才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
他想来想去。
阻止吉敷康介上报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让他以为面前的自己就是他见过的那个松田阵平。
吉敷康介觉得这个组织早就知情,那再提起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但这件事还有一个漏洞,就是如果吉敷康介有机会接触外界,万一他心血来潮想要调查,那有可能会查到身处神奈川的自己。
必须让吉敷康介出不去。
那就需要吉敷康介受到严密监控,比如让这个组织怀疑他有异心。
但是先不说松田阵平并不擅长言语上的挑拨离间,就算是他会,他现在能见到的人也只有安保和研究员,根本见不到幕后的人,又怎么可能让对方去怀疑吉敷康介?
松田阵平有些苦恼,他进了实验室,熟门熟路地自己走进里间换衣服,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还琢磨着该怎么办。
因为希拉的原因,他其实对每次药物注射、抽血或者其他的检测几乎没有感觉,所以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偷听他们说话上。
虽然对医学了解不多,很多专业名词只能连蒙带猜,但听了几次之后,他隐约推测出来,这些人在研究某种刺激身体机能,让细胞活性恢复到巅峰状态的药。
大致的意思是因为药理作用涉及全身所有器官,所以导致副作用各种各样,之前不少被实验的人都是死于不同的器官衰竭。
唯独他身上不同,目前已经循序渐进增加了几次药物剂量,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副作用。
作为唯一的特例,哪怕松田阵平身上也没有出现研究员们想要的正向效果,还是一直被高频率地带出来进行药物实验。
[希拉,我的情况,是因为你上次破解的那个……规则?]
[对。]
[谢谢,很有用。]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地继续道,
[有没有办法把我因为你导致的感知增强,或者其他的……体现在他们可以通过仪器检测出的结果里。]
[可以,但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不会真的有效果的,除非我一直维持。]
[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比破解规则简单太多了。]希拉毫无压力,[就是可能对你们人类有负面影响。]
[那正好。]松田阵平按下厌恶和烦闷,轻描淡写地道,[我看他们紧张着急的样子,可能有个大人物快死了,正需要这东西续,没准就是这个组织的首领。就让他空欢喜一场吧。]
顺便,如果吉敷康介接触到这么关键的数据,那一定会被严密监控起来,不可能有联系外界的机会。
对吧?
松田阵平在实验台上闭眼,刚感觉到冰凉的酒精棉球擦过手臂,触觉就一下子迟钝了起来。
意识中,希拉的声音多了几分兴致勃勃。
[你今天要做什么,继续改装那个XM-15步枪吗?]
松田阵平沉吟,[组装炸弹吧,上辈子听过一种液体炸弹,可以做成颈环的样子,让我想想这个应该怎么做。]
他沉浸在对炸弹的研究中的时候,身边好几个仪器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吉敷康介的眼睛瞪大,震惊地后退两步。
半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佛罗里达中部的某处荒凉郊区,接着几辆车从这里出发,开往不同的方向。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拐向更偏僻的小路,最后来到某个废弃的大型公园。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通过隐蔽的电梯,进入研究所。
“你们上报有了新进展。”
男人的唇角含笑,咬字缓而清晰,带着一种闲适的典雅感。
“我恰好在附近,替Boss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