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发现研究所资料被动, 而自己却毫不知情,第一反应是Boss怀疑他了。
倒并非说他觉得自己在组织的地位高到了能得知Boss所有的安排,而是研究所这一项比较特殊。
上一任首领的时期,只有寥寥几个组织干部知情部分研究所的项目, 譬如朗姆, 贝尔摩德等人。
自从现在这一位BOSS上位后, 朗姆自然是被排除在外了。贝尔摩德又因为之前实验的事情主动抽身,绝不会主动触碰实验,而弗朗布瓦斯之类的行动部门的代号成员,自然有自己的职责分工。
只有他, 恰好是因为研究所出身,所以Boss之前在研究所的事项上从来不会避讳他。之前在卡拉斯号上,他也时不会代替BOSS, 以白兰地的身份远程处理相关的任务。
因此正常来讲, 有普通研究所建成,守备人员安排和研究员调动的申请起码有一个会经过他这边, 但这次却什么都没有,让他很难不认为是他在处理卡拉斯号时露出了什么破绽。
不过很快,松田阵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Boss不可能安排他来和黑泽阵进行这个代号考察任务。
黑泽阵虽然实力很强,但地位仅仅是准代号成员,虽然两个人这几天大部分时候都在一起行动,但是如果松田阵平真的想做什么, 黑泽阵根本没有办法对他做出有效钳制。
要说Boss在暗中安排了人……那他一开始和那个男孩见面时, 就应该已经被发现, 根本不用再等这三四天。
他的反追踪和侦察不差,黑泽阵更是训练营中的佼佼者, 如果真有人在暗中长期观察,他们两个不可能毫无所觉。
况且卡拉斯号虽然现在归他管理,但起码有一半都是Boss的人,就算BOSS真的做什么,松田阵平也只能看着。Boss根本没有必要趁他离开时去处理档案。
松田阵平攥紧了手机,垂眸问道:“哪一部分空出来了。”
“8101~8116。”
伊森本堂回答的很快,但松田阵平听后却沉默了下来。
那不就是几乎八成的都已经被调走了……
八层的研究项目因为霍普金诺顿被封,其他的研究资料被取走。但他作为卡拉斯号的实际管理者却没有被通知……不,伊森本堂能轻易的打电话通知他,说明BOSS并没有要求保密,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必要提前告诉他。
而按照他自己之前表现的对实验不甚在意、也不会主动去查的态度,即使被伊森本堂告知了,或者是自己回去之后发现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 Boss不再让本来有资格处理这些问题的白兰地,继续接触研究所相关的事项?
松田阵平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点不安。
“白兰地?能听见吗?”
他长时间的安静引起了坪内森的注意,对方在电话另一边呼唤了几声。
松田阵平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们的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依然没有进展吗?”
“啊,没错。”松田阵平虽然对坪内森的真实身份稍有一些怀疑,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说实话。
“虽然情报上说,有人确实在镇上看到他们的踪迹,但是……”
松田阵平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卡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那群孩子从被抓来之后就在K研究所,之后更是被认定死亡,没有人会去特意记住他们的脸,那他们又是怎么被认出来的?
研究员。只有曾经在K研究所工作,又最后被白兰地留下没有杀死的那一批研究员才认识那些实验体。
被带走的资料,新建成的研究所。
研究所在哪?
就在这里。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松田阵平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抓紧手机,意识到自己对情形的判断出现了巨大的失误,如果这里真的有新建成的研究所,那一定暗中潜伏了不少组织的人。
因为这几天的庆典活动,这边多了不少的游客,守备研究所的人也必定是在小心戒备。
现在孩子们按照他的要求潜伏还好说,一旦明天庆典结束,本来以为一切安全、打算撤离的他们,毫无防备地撞上组织的警戒,他们真的逃得出去吗。
要先想办法联系上他们,要查到研究所的位置。时间已经不多了,越快越好。
松田阵平挂了电话。尽可能装作镇定地向外走去,结果正好碰到客厅里正要将电脑合上的黑泽阵。
“安排完了?”
他克制住心里的烦躁,拿起刚刚进房间前被随手放在沙发边上的啤酒喝了一口。
黑泽阵本来手上的动作停下,难得要主动开口说话,却因为他的动作猛得闭上了嘴。
松田阵平心情越紧张时,观察反而越发敏锐,他单手抄在牛仔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啤酒罐:“怎么,你偷喝了?”
“……”银发少年似乎微有波动的目光立刻变得冷漠了,“我只是要提醒你,已经离开过视线的饮料不要再喝。”
“等你真想毒死我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吧。”
松田阵平说完,也没有再看黑泽阵的表情直接坐到了沙发上。
他并非真的毫无警惕心,只是一来黑泽阵不可能做这种莫名其妙且不要的事情,二来有希拉的规则在,就算是真的有毒对他也没有影响。
松田阵平把笔记本电脑拉过来,本来是想要退出账号,但是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目光忽然凝固。
“今晚人就能过来?”
他说话时微垂着头,咬住啤酒罐的边缘,悄无声息地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含糊而难以泄露情绪。
黑泽阵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动作实在碍眼,眼不见为净地移开目光。
“你说呢?这是你的账号。”
以白兰地的身份下达的指令执行效率,当然和他自己的不一样。
但他不知道,松田阵平确实在震惊。
白兰地的令优先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超过了曾经的“白兰地”的心腹弗朗布瓦斯。
他在行动部门的地位似乎提高了。
松田阵平抓着啤酒罐的手无意识用力。
他可能知道了BOSS的目的,知道了Boss为什么把他从研究所的事项中排除,又提高了他行动部门的权限。
组织的前任首领因为被研究所背刺而死,Boss作为计划的执行人,不可能不在意这一点。
但这位Boss同样没打算放弃实验,从在卡拉斯号上的那些实验就能看出来,这位Boss的异想天开程度并不逊色于前任首领。
只不过一个因为年迈濒死而逐渐疯狂,另外一个还年轻,所以能冷静的按部就班的继续计划。
因此,BOSS很可能时想要将研究部门彻底从组织的内部划分中拆出来,人为地画出一道界限,让两边再无法互相干涉。
这样下去,甚至以后有可能会出现组织的代号成员完全不了解有研究所这一回事的情况。
既保证了研究所的隐秘性,又确保了代号成员无法再利用在组织的地位影响研究所,甚至导致关键实验出问题。
而他之所以被Boss派出来考察有可能获得琴酒代号的黑泽阵,是因为Boss打算让黑泽阵成为他的下属。
恐怕两人之前的摩擦,甚至是他现在主动把权限借给黑泽阵用的事,都在Boss的预料之中。
突然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升职,还要多一个能力极强的下属的感觉怎么样?
终于理清了Boss打算的松田阵平不知道,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甚至连舌根都麻到发苦。
那群孩子应该怎么办?
提前调动过来的周边的组织成员,再加上本来就潜伏在暗处的研究所守备力量。
无论那群孩子们撞上哪一边都是致的,而如果继续躲下去,那也早晚会被发现。
更何况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根本藏不了太久……
松田阵平心乱如麻,沉重的心情压得他呼吸都有些艰难,眼前的景象出现了轻微的扭曲,电脑页面悄然漾起波纹。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手下意识摸到牛仔裤的口袋,触及到光滑的塑料瓶后紧紧攥住。
“……你……怎么……了?”
旁边黑泽阵的声音卡顿地传过来。
“没事。”
松田阵平把手重新拿出来,按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估着位置退出了自己的账号。
“这个任务尽快结束吧。”他说, “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既然那群实验体不肯出来,那就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
黑泽阵的语气森然冷冽,“我记得情报上面写,他们有可能是被人放走的。而那个研究所里恰好有一个卧底?”
“嗯。”
卷发少年垂着头,仿若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根烟。
黑泽阵看出去,却发现才短短几日,白兰地吞吐烟雾的姿态就已经变得相当熟练。
升腾而起的灰白色雾气让卷发少年的神情更加模糊,但即使看不清,黑泽阵也能想象出来。
无非就是漫不经心的、冷淡的,这个才14岁的组织干部,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漠然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关联寥寥。
黑泽阵还发现,这包烟好像是他的。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黑泽阵冷着脸当做没有看到:
“情报说,霍普金诺顿死亡的消息被封锁了?”
“嗯,目前还没有传出去。”
“我想要利用他的情报,把那群孩子引出来。”
所以得需要一些霍普金诺顿遗留下来的比较有标志性的物品或者信息。
这部分他不清楚,但是白兰地一定清楚。至于这样得寸进尺地继续要让白兰地帮忙是否过分了,黑泽阵毫不担心。
虽然一开始白兰地主动提供帮助,确实让他极为惊讶,但黑泽阵从来不会妄自菲薄。相反,正因为他相当清楚自己的价值,所以才敢如此要求。
以白兰地在行动部门的地位,恐怕他获得琴酒的代号之后,依然是在对方的手下做事,白兰地总不可能亏本的。
果不其然,白兰地没有多说什么,就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坪内。”他对电话那头说明了要求,懒散地说,“你亲自带过来吧,正好趁机看一看卡拉斯号上的人有没有学会安分。”
因为白兰地打电话丝毫没有避讳,所以黑泽阵也没有主动离开,便清晰听到了另一边的声音:
“好吧。”那边是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似乎是站在窗边,还能隐隐听见一丝海浪的声音,“已经确定霍普金诺顿是哪边的卧底了吗?”
“不是CIA就是FBI吧。”白兰地兴致缺缺,用手捏了几下啤酒罐,“那群孩子怎么找都找不到,八成是被藏起来了。”
“他们多少了解些研究所的情况,也许在那群人眼里有点保护的价值。这次看谁出来,就是哪边的人。”
“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发。”那边简短的回应了一声。
白兰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转过头道:“行了,剩下就是你自己的事。”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就要离开,结果结果膝盖莫名其妙地撞在了茶几上。
卷发少年皱了下眉,手又一次放在了裤子口袋,但没做什么。
他绕开茶几走到玄关,从立式挂衣架上拽下皮衣,推门走了出去。
随着门关上时的咔嚓一声响,整个房间归于寂静。
银发少年坐在原来的位置,目光落在茶几删被捏扁的啤酒罐和歪歪扭扭插在烟灰缸上的烟蒂几秒,不知道回想了什么,慢慢露出思索的神情。
而松田阵平走出来吃了药之后,就来到人流密集的街道上。
四周是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各种奇形怪状的招牌和旗帜,路上时不时有打扮华丽或滑稽、穿着玩偶服的人走来走去,引来一群孩子的围观嬉笑。
他沿着这条越来越装饰丰富的路,往前到了这次庆典最热闹的地方,小镇上最中心的广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彩色的射灯和白色的路灯光线交相辉映,将整个广场连带周围的建筑编织成欢乐的礼袋,只等着明天展出礼物的最盛大的那一刻。
松田阵平挤在人群里,看似随意地走动,将周围的各种固定摊位、经常站在一个地方不动的人和只在小范围内来回徘徊的人,都在心里暗自分析比较,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避开这些人的注意,转到了一个外来马戏团的表演棚前。
大棚门口站着一个戴着彩色假发,脸上涂着油漆的红鼻子小丑。他被孩子们包围,不断做出各种滑稽动作,注意到有人过来,立刻热情地张开手招呼。
但看清了面前的人后,递过传单的动作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松田阵平抬起头,就看见小丑十分自然的缩回手,从红白条的背带裤里掏出一堆糖。
旁边的孩子们看到糖,惊喜地叫了起来,但紧接着,他们单纯又天真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本来对他们亲切又热情的小丑先生,此刻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们一样,一股脑地将所有的糖塞进了旁边那个臭着脸根本就不想要的卷发大哥哥手里。
更过分的是,那个卷发大哥哥居然绷着脸说:
“我不要糖,我是来退票的,听说你们明天表演的内容和今天一样,我不想看了。”
小丑先生无措地抓了抓衣袖,最后只能把明显来找茬的卷发坏人领了进去。
没有得到糖的小孩子们眼睁睁地看着表演棚的厚实又挡风遮光的帘子重新垂落下来,齐齐发出了遗憾的叹气声。
而走进去的松田阵平,也看见了整个表演棚的全貌。
高密度的合金钢材骨架支撑厚重篷布搭成锥顶的圆柱形,正中间偏后一些的位置是长条形的舞台,前面延伸出一个半圆。
座椅大约七八百个,分四个区域,分别在门口两边和更前方的舞台两侧。
而舞台后方就是表演团的后台。
现在还不到表演的时间,因此整个表演棚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打扫卫生和检查设施的人。
但随着松田阵平站到舞台前方的位置,几个打杂的成年人被有意无意地支到了后台。
接着,更多的人从后台鱼贯而出,没半分钟,他身边就已经站了十几个或高或矮,有男有女的孩子。
而一直站在松田阵平身边的那个小丑,摘下假发,卸下了可笑的红鼻子,尽管脸上还带着油彩,但面容已经隐约可见。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梅根她们呢?还没回来?”
“她怀疑有人盯着这边,带人出去查看情况了。洛克和乔伊斯在后面盯着。”
“后台的人什么情况?”松田阵平问。
“都不太干净。”脸上涂着油彩的少年靠在某个座椅的椅背上,阴冷地笑了一声,“放心,如果他们想动歪心思的话,先倒霉的一定是他们。”
松田阵平因为他这随时能灭口的语气默了一默,微微转过头,却发现其他孩子也是一副认同的样子。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再次确定了这群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长歪了,松田阵平还是头痛中有些无奈。
但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松田阵平承认自己的心有一点偏,但是这群孩子还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被锁在福利院,被拘束或者被实验,每天过的都是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日子。
他们能学会互相帮助,彼此依靠,甚至不主动伤害无辜的人,就已经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别的真的不能再做更多的要求。
而且,在现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能够不择手段地保护自己,总比只能面对危险束手就擒的好。
松田阵平又一次轻易地完成了自我说服。他坐到一边,把自己分析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他们,但省略了Boss的算计和组织内部的变动。
毕竟有些事情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情报也是催符。
最后松田阵平总结道:
“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你们,可能会以CIA或者FBI的名义,你们只管走,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来的人,是霍普金诺顿交给他、又被他交给坪内森暗中支配的人……还是真正的CIA或者FBI。
说实话,他反而更希望是后者。虽然会给自己留下一点隐患,但官方机构有能力帮这些孩子处理好身份,改名换姓地送到另外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甚至过上平稳的日子。
“那你呢?”坐在一边的少年冷静地问。
“……我照旧,这次任务又不是我的,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和我的关系不大。”松田阵平停顿了一下才说道。
“是吗?”
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锋利,
“你过去就和我们接触过,而知道全部安排的人又只有你和那个叫黑泽阵的家伙。如果我们逃走被发现,那首先被怀疑的就是你,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没事?”
“你救了我们两次,如果被他们发现,那你就死定了!”
松田阵平被他引得转过目光去,注意到了那双极力镇定却露出少许惶恐的眼睛。其实不只是他,周围许多孩子的眼神都是这样的。
过去在和别人对视的时候,他其实经常会看到这样的眼神,但那些人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暴起杀人,而不是他。
前几天在公路边的旅馆吃早餐时昙花一现的复杂感受,忽然再次从心底浮出。
这一次更清晰,更让他胸口和喉咙一起堵住,说不出话。
松田阵平正在努力地重新组织语言,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抓住了。他侧过头看向另外一边,是一个长相陌生的男孩。
其实这些孩子,他大部分都没有记住长相,毕竟他当初在研究所的时候基本上被幻觉影响得什么都看不清,能确定人数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判断男女都有点勉强。
“你的药。”这个男孩小声说,“你的药是不是只有那个组织有,他们是不是用药控制你,所以你才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别乱想。”松田阵平没有承认,“我不走是因为我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靠着椅背的少年问道。
什么事?
松田阵平眼前恍惚了一下,他想起研究所的大火,想起卡拉斯号上十几天未散的血腥味,想起遍布全世界各地的研究所和组织据点,多少条人正在无辜逝去。
“当然是解决掉这个组织。”松田阵平低笑了一声,“我报复心比较强,打算和它不死不休了。”
爆炸声响。
礼炮声响。
庆典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