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奔跑在如鱼鳞般滑腻又硌脚的走廊里, 咸腥的海风从鼻腔灌进肺里。因为屏住呼吸而有些缺氧的松田阵平深吸了一口,立刻感觉咽喉中像是扎了一层细密的鱼刺。
好吧,是烟雾。
他悻悻地抬手,想用衣袖捂住口鼻, 却在感觉到半凝固的工业胶触感后忍不住将手拿开。
听觉是唯一接近正常的感官。远处的爆裂声、玻璃破碎声、身边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清晰得仿佛在他耳边放了一个扩音器。
又走到了一个拐角, 松田阵平放缓脚步,迅速准确地听出更安静的一侧,他拽着如橡胶一样有韧性但却是金属质感的……黑泽阵的手臂继续跑过去。
[我已经没办法直视材料学了。]他忙里偷闲地对希拉感慨。
[所以人类没有这种触感的材料。]希拉总结道。
[不,我不确定, 等我出去给你查查。]松田阵平立刻严谨地改口。
[但你出去后短时间没办法查资料吧。]
[……那等等,早晚有时间。]
松田阵平听见外面的车流声时,终于站住脚步, 这时候爆炸已经距离他们有段距离了。
就在他琢磨怎么出去的时候, 手臂被拉动了一下。
“这边。”黑泽阵主动推开下水道的井盖,先爬了上去。
外面是一条马路边上的偏僻的小巷, 距离广场已经有段距离,只能听见那边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能看见吗?”白兰地跟着上来,虽然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广场方向, 但嘴上却在问他。
黑泽阵忍不住看向被拆穿后就已经懒得掩饰的白兰地。
“有话就说,你都知道我看不出来了。”卷发少年把被灼烧出好几个洞的皮衣脱下,很想直接扔了,但最后还是嫌弃地抱在手上。
“你和那群被炸死的实验体一样, 都经历过某个研究所的人体实验。”
“对。”
“你现在的情况是实验后遗症。”
“算是吧。”
“你那天出去是为了找被偷的药。”
“对。”
“你没找到?”
卷发少年终于转过头, 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当我傻吗?药丢了四五天?”
但即使是看过来, 白兰地目光的落点也有一点轻微的偏差。
黑泽阵注视着他散漫的神情,几个小时以前, 他还以为白兰地是因为心虚而故意避免对视,又或者因为傲慢而懒得认真敷衍。
但现在一切,都被推翻了。
“那是为什么?”他问。
那是为什么?
伊森本堂站在广场外,和被挡在外面没办法支援研究所的组织成员会合。
“该死的CIA。”一个准代号成员正在低声咒骂。
“广场塌了一半,普通警察和消防都来了,还有这么多记者,要不是我们躲得快,明天新闻上就是我们。狗屎,下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能炸出这么大动静。”
伊森本堂点了根烟,又给白兰地拨出去一个电话,无人接听的忙音响起的时候,他想起那群孩子们撤离时的样子。
得知白兰地可能在里面的时候,他以为那群孩子要乱起来。结果最后,在他解释可能还有其他通道时,他们居然什么也没说,以一种超乎常理的冷静,一个接一个地沉默站起。如果不看他们压抑的神情,甚至可能会觉得他们冷酷。
最后撤离的时候,他问之前唯一交流过的那个小女孩梅根:
“为什么你觉得K不对劲?”
梅根垂着头,轻声道:
“我问他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联系。”
卷发少年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才回答说:
“可能要很久很久了,你们在那之前,要保护好自己。”
伊森本堂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过来后,白兰地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卡拉斯号上的事情处理得还顺手吧?你可能还需要再处理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伊森本堂当时没来得及问,现在也没有机会问了。
因为白兰地没有再回卡拉斯号,取而代之的,是坪内森第一次收到boss的邮件。
正式任他代替白兰地暂时管理卡拉斯号。
整整五年。
“……居然有这么久,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应该就是这两天。”
对面传来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比之前略低沉磁性一些的少年声音中带着一点不爽,
“说真的,信息技术部门一天天吹我们的内网防火墙多高级,为什么不敢提建议把资料传上去。”
伊森本堂:“……”他倒是也很希望全部上传,那他的卧底目标直接就换成想办法搞定技术部门,拿到系统控制权就好了。
可惜这是注定不可能的事情。
没等他说话,电话那头较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因为两个月前,系统还被攻击了一次。就算没有这件事,Boss也不可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接着白兰地的声音也远了一些,像是手机的麦克风被按住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晚。”
“啧,别告诉我你是过来过圣诞节的。”
“有任务。”
接着白兰地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我晚两天过去。”
说完也不等伊森本堂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即使已经习惯了白兰地这种只说正事,说完就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对话的方式,伊森本堂每次猝不及防听到挂断声时,还是会无奈一下。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听起来,比上次联系的时候好一些。
不过不管哪一次,都比四年多以前,失去消息整整三个月的白兰地主动联系他的时候状态要好得多。
而琴酒也是这么觉得。
那天晚上,居然也算是完成了代号任务的他和白兰地一起被带去见boss。
但是最后走出那座隐秘的庄园的,只有获得了代号的他。
“那边的爆炸很热闹。”卷发少年对那位远比他想象中更年轻的Boss说,“朗姆应该会关注。”
黑泽阵还没有想清楚爆炸和朗姆有什么关系时,就听见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男人平和地开口,
“爆炸的威力和影响力比我想象中大了一些。”
“因为我也带了炸药,当时一起炸了。”白兰地坦然地说。
黑泽阵不可置信地猛地转头看过去,甚至顾不上是在boss面前,直接质疑:
“怎么可能?我根本没看见。”他更想说的是,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和就在现场的他说一声吗?
但卷发少年毫无曾经将两人置于生死关头的危险境地的意识,甚至撇了撇嘴:“你又没有时刻盯着我。”
“好了。”在黑泽阵近乎失态地一言不发地握紧拳的时候, Boss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黑泽阵瞬间冷静下来。Boss没有对他的失态表露任何不满……但同样,也没对白兰地的“额外”行为进行斥责。
他颇为耐心地问:“你想让朗姆现在就将重心转到调查白兰地上?为什么?”
黑泽阵同样没能完全听懂这部分,但他并没有发问——既然允许他旁听,那接下来总有听到解释的机会,没准就在白兰地的回答里。
结果白兰地说,
“因为SOI-H的药效不行了,我怕之后耽误您的计划,所以提前了一点。”
“……”BOSS对上那双暗青色的瞳孔,良久才道,“既然这样,你留下来。”
“知道了。”松田阵平回答。
[这样就够了吗?]希拉问。
[不够。SOI-H的小幅度改良用不了太久。]
前一天晚上真的和希拉分析了半天规则,导致幻觉不可逆的加重、SOI-H失效的松田阵平平静地回答。
[但是我必须留下来。]
[BOSS打算将对外的行动部门以及情报部门和研究所彻底隔开,组织的结构你也清楚,每个分部独立运行,都有属于自己的行动部门和情报部门以及后勤等等其他部门,各个分部之间的资源流通极为隐秘,有的甚至没有联系。]
[这样下去,就算我将来在行动部门地位再高,也没办法了解到组织的全貌。]
[但研究所不一样,研究所不属于当地的组织分部,而是单独自成体系。如果能掌握研究所的资金流,也许就能判断出组织所有分部的位置,甚至拿到和组织利益相关的和那些大人物们的名单。]
[研究所这么关键,他很可能不想交给其他人处理,但也应该不会将全部精力放在上面。在他还没有真正决定怎么处理这部分前,我要想办法留在他身边。]
松田阵平坐在椅子上,任由沉重的仪器覆盖视线。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BOSS现在最有可能会让你负责卡拉斯号吗?”
他耳边响起霍普金诺顿的声音。
“除了你对之前‘复苏’药剂的特殊耐受,和体质增强以外,BOSS最关注的,是你的脑域。
“如果说前任boss追求的是肉体的永生,那他则认为思维才是人的根本。”
“你的脑细胞衰减速度很慢,非常慢。照这样下去,即使到常人的七八十岁,你的大脑可能和现在的活跃程度都相差无几。我和他都认为,这可能和偶尔监测到的你的一种不规律的脑电波有关。”
“但是这一年多,这种脑电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BOSS认为可能是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太过稳定,需要新的刺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考虑重新安排你。”
“不过和你说这些也没用,毕竟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不,稍微努力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希拉。]
松田阵平在心底呼唤祂。
显示屏上,脑电波的波形图骤然变得古怪。
仪器尖锐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