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手边响动。
周庚礼接起来刻意放柔了声音,“喂?李佩央?”
“嗯。”女孩在那边低低应了一声,“刚刚在上课。”
“上课?你早上有课?”
“对。早上八点。”李佩央站在教学楼下,看了看时间,她等下还有课,“没来得及跟你说。”
早上八点,那她几点走的?怎么走的?
周庚礼又一次皱眉,“你怎么不说?我让人送你。”
“不用麻烦了。”李佩央眼睛盯着时间看,计算他多久挂掉电话,她好跑上楼去上课。
“那等你晚上下课吧。”周庚礼看了眼自己的时间表,晚上都满,但可以推,“我接你吃晚饭。”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一节选修课,下课快九点了。”九点吃饭太晚了。晚课前只有两个小时,和他吃饭肯定不够吧,李佩央想。
又拒绝。周庚礼笑了下,“行。那你上课吧。”他认定她还在生气。
挂了电话,他让姚议订了一束花。
而李佩央,第一节专业课已经把她上得头昏脑胀,第二节公共课她本来想找个角落默默偷睡一会儿。结果去晚了,只剩第一排。她只好与讲台上的老师干瞪眼,又硬挺了两个小时。
中午饭都没吃,她下课就回宿舍补眠了。
晚上出发去上课前,她又接到了电话。
李佩央跑到他停车的位置,喘着气说,“周先生,我晚上真的有课。”
“知道。”周庚礼见她又戴了帽子,“先上车。”
李佩央深呼吸喘匀气,坐进了副驾驶。
“你等会儿上课的教学楼是哪栋?”他问。
李佩央给他指了个方向。
周庚礼把车停到楼后,相对偏僻的停车场里。他手长脚长,直接从车后座捞了个盒子给她。
“打开看看。”
李佩央打开,她没想到,竟然有人用这么好的盒子装玫瑰花。她只见过路边花店那种普通花束,几张箔纸包一下就行。
“喜欢吗?”他把车内灯都打开,就是想看清她的表情。想看她笑一笑。
李佩央非常有礼貌地跟他微笑了下,“喜欢。”她平静地说。其实一般。
她小时候见过,长满花的田野,五颜六色。她见过许多,所以理解不了,花再好看也只是花。她是实用主义者。
还不开心?周庚礼拄着下巴想,他昨晚真那么过分?
“抱歉,昨晚出了点状况。”他解释道,“没有下次。”
他不提,她是想忘了的。但他提了,李佩央捏紧手指,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她才不信这男人的鬼话!
她今天换衣服都是躲在蚊帐里偷偷换的。怕被舍友看见,她皮肤上,深的浅的,都是他做的好事。
道完歉怎么还更生气了?
周庚礼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觉得有趣又好笑,都想上手捏捏了。
行了,别气了。他提议:“我周末带你去游乐园。Hongkong,迪士尼刚开业。”
李佩央摇头:“我没有通行证,也没有护照。”
“小事。”他说,“我解决。”
她还是摇头,“可我周末要和舍友去博物馆。”来一年了,她才抽出时间去。李佩央就是想去看看历史书里的那些东西。
“博物馆。”周庚礼重复一遍。原来她喜欢古董。
又被拒绝了,周庚礼并不生气,因为李佩央看起来心情好一点了。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时间差不多,李佩央抱着他送的一盒子玫瑰花准备去上课。
“等一下。”周庚礼下车,把一张卡放在她手心,“密码821220。我生日,记住了。刷还是取,你随意。”
李佩央拿着卡,点点头。他俯身亲了下她脸颊,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那时候李佩央对卡里有多少钱并不在意。
后来她知道了,里面有三百万,现金。那一年,京市的房价才六千一平。
玫瑰花下面还压着一张名片。周庚礼,李佩央看着这个名字,终于知道该给他的号码写什么备注了。
回到寝室,她把花随便放到桌子上,去洗漱,回来时,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围着她的位置。
“李佩央,你这花是谁送的啊?”一个本地的舍友激动地跟她说,“这个牌子的花很贵的。这一束要两三千!听说是一生只能送一个人。”
那肯定是他让助理买的。
李佩央想了想,淡定地回答:“垃圾桶旁边捡的。”
盒子还不错,可以装东西。花的话,“你们喜欢就拿走吧。”
…
如果不是后面他们都动了真感情,李佩央想,其实周庚礼是个很合格的情人。
他长得好,出手大方、耐心温柔,还会玩浪漫,只有在晚上他才粗鲁一些。白天都很有人样。
而且他很忙,有时候他们一两周都不见面。基本不耽误她做别的。
......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医院病房里,李佩央捧着手里的书,余光落在床铺另一边。可能是因为某人还在赖着不走吧。
遥遥已经在他们中间睡着了。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床边,他们刚刚一起给她讲了睡前故事。
周庚礼侧头望向她,轻声问:“你这几年,在挪威都做什么?”
李佩央翻了一页纸,“你没有查到吗?”他连她乘哪个航班落地都知道。
周庚礼笑,“查到的和你说的会一样吗?”
“差不多吧。”看不进去书,李佩央干脆把书合上,也望向他,“我们行业也不需要遮遮掩掩。”谁在几年间做了什么,看看发的论文就知道了。
他不想问这个。周庚礼想起他大哥给他打的电话,“我大哥下午见过你了?”
“嗯。”李佩央没有否认,“偶遇。他好像是带孩子来打疫苗,我带遥遥去做检查碰见了。”
偶遇?周庚礼哂笑,他大哥从不跟人偶遇。
真真假假的事,李佩央细思即烦,她就当偶遇了吧。也不重要。而且,她和周庚礼的大哥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不是坏人。
她还记得他曾经跟她讲过他们兄弟三个的事——
“我大哥是‘老实人’,他长得老实,做事也规矩。上学时候就读书,毕业就选调工作,到了年纪就结婚了,去年生了个儿子。”当时周庚礼揽着她肩膀,两人在床上说夜话,“他平时都不发表意见,但他说话,我们全家都要听一听。”
那天晚上,他们在饭店偶遇了他大哥,所以才引起这个话题。李佩央当时回想那个人,只有一个词形容就是“持重”,第一眼就给人非常踏实、值得信赖的感觉。
周庚礼:“我二哥呢,笑面虎。特别会做思想工作。鼓舞士气的活儿都找他。上下嘴皮碰一碰,他说要铲平珠穆朗玛峰,你都愿意跟他干。”
李佩央被他逗笑,好奇地问:“那你呢?”
“我啊。”男人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她耳后,灼热的呼吸蹭得她发痒,“我是混世魔王。”他当时亲着她说。
不过此言非虚,这是周家人全体一致通过的绰号。
大家都知道,周家老三小时候就浑得厉害,家里吃烤鸭,鸭腿都是片出来放到一起吃。他死活不同意,两个鸭腿必须他全吃,谁也不分,就吃独食。
他还特别爱拔尖儿,家里房间他得住最高最好的那间,上学之后考试也得当第一名。天天在学校里“招朋引伴”的,当山大王。
歪点子还特多。小学考试,有一次周老三自创了一套暗号手法,在考场上给他的“哥们儿”传答案。两个监考老师都没发现。结果那次数学,二十个人都考了99,错了同一道题。而周庚礼,还是满分。
他对罪行供认不讳。原因嘛,就是玩玩。他就这么跟老师说。
两个哥哥从小到大没找过家长。到他这,天天“家校沟通”。
事事都拔份儿,走仕途就是个死;去当兵估计也是惹祸的主。聪明,但不往正地方用,家里老人还溺爱,管不好没准儿是个危害社会的“毒瘤”。
周父深思熟虑,在他初中读完,就拿出一笔钱,把他扔出了国。这个熊样,还是危害别国社会吧。逢年过节回来报个平安,还活着就行。
周庚礼读完硕士才算是真回国,没危害社会,就“危害”了李佩央一个人。结果,害人害己了。
......
“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男人跟她打了个响指。
李佩央被他唤回神,看着他如实相告:“在想你大哥。”
周庚礼:“...”
看见他表情都僵了,李佩央别过脸,忍不住地抿嘴笑。她又不敢笑出声,怕吵醒孩子。憋笑憋得很辛苦。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孩子,周庚礼真想上手拎她耳朵,“你现在胆子真是大了。李佩央。”
“没有。”她嘴角笑容都还没收敛,“真在想今天下午遇见他的事。”
“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李佩央回忆下午,只是聊了两句。
他大哥说,周庚礼告诉他,他女儿长得很漂亮,所以他想见见小侄女。不过当时遥遥在里面检查,所以也没见到。
可能是出于礼貌,他还表达了关心,问她这些年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李佩央坦诚回答,不辛苦。她和女儿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很快乐。
然后他大哥说了几句遥遥会痊愈的客套话,就走了。
就这几句,李佩央没感觉哪里不对。
倒是他,李佩央看看手表,再问他,“十一点了。你还不走吗?”
“我再看看我女儿。”周庚礼低下头,摸了摸孩子头发。
行吧。这她也不好拦着。李佩央调了调台灯,继续看书。
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口:“她长得真像你。”
那不是应该的吗。李佩央心想,她怀了遥遥十个月呢,她的每一次胎动都连着她的心跳。
不过,鉴于他和孩子配型成功了,关键时候要用他的造血干细胞。
她客气了一下,“有的地方也像你。耳朵就很像。”
“是像。耳垂比我厚。”周庚礼问她,“你是不是没少扯她耳垂?”
从前他们一张床上睡觉,李佩央就爱扯着他耳垂睡。他把她手拿下来,过一会儿,她又顺着摸上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根本改不掉她这毛病。
李佩央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破的不自然,“也没有。”她矢口否认。
算了,扯就扯了也不疼。周庚礼摸摸女儿的小耳朵,心说,你妈妈就这点癖好了,咱们忍忍她吧。
“对了,徐助说,姚议...你不用他了?”
周庚礼要走的时候,李佩央忽然问起这事。
“嗯。他收过我妈的钱。”又做端公又做鬼。他当年看错人了。
周庚礼穿好外套,往门的方向走两步,又回头,看着李佩央陡然问:“我当年在你眼里到底有多坏?”她什么事都不敢跟他明白讲出来。
“啊?”李佩央不明所以,表情疑惑。
他也不解释转身就出门了。
哦,是那件事。
李佩央反应过来后,低头笑笑,多少年了都。
因为她当年就知道不是他。
吃过两次那个药,她就感觉不对了,她有点过敏症状。而且她细想后,也觉得蹊跷。
所以第三次,李佩央特意在他面前拿出来,试探他。
当时周庚礼拿起药片,皱眉问她这是什么。她说了之后,他眉头皱更得紧了,你不用吃。这药也不能总吃。他说,他做措施基本就不会有问题。让她放心。
李佩央确实放心了,一是放心地把这些东西扔了;二是,她放心了,他可能...也不是一个多可恶的人。
出了医院大门,夜晚的冷风带着雪花,将在屋内积累的、他身上的温暖吹散。
周庚礼点了根烟,在风里吹了一会儿。
今天下午他那个“寡言”的大哥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他见过李佩央了,说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她大概还没放下他,如果他还想,那就试试。
他大哥没说过错话。
这一次,周庚礼不确定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烟,想,如果她心里还有他,那为什么女儿都有了,七年,她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如果遥遥没有生病,她真得想过回来吗?
还有,当年她差点没命,来换他一个承诺,最后却是一句——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
【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可你这么爱我,应该很难做到吧。】
【你的戒指我会扔进大海里。】
【你以后忍不住想来找我,就想想这枚戒指。】
【想想,我都不要它,又怎么会要你。而你连戒指都找不到,又拿什么来找我。】
七年,她绝情的话历历在耳;而他的伤口一直在溃烂,从没愈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