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见到谢长辞。
她微微仰首,和那双幽暗平静的眸对视,那里面沉沉一片,似有幽焰燃烧。
他就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
可简俏忽然发现,关于最初见他时的场景,她竟开始记不清了。
明明没见面的时候,她还在绞尽脑汁地逼人现身,可当人真出现在眼前,反倒是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若有似无的牵手邀请。
与此同时,陷入昏迷的众人陆续转醒,头顶上方的天幕像是假画般顷刻坍塌,寸寸破裂。
江栩冷静地观察四周。
没人比他更清楚,谢长辞方才那一剑的威力有多可怕,几乎达到了叩仙门的水准。同样,见识了那样的剑光,没有人会相信挥剑之人居然处在虚弱期。
感应到同属一脉、令人心折的强大剑意,他体内的惊羽发出嗡嗡低鸣。江栩却倏地抬头,看向一旁围在魅魔身边的清净峰众人,发起了呆。
——自己同那人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过去他从未想过,今日是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这一残酷事实。
结界刚破碎没多久,简俏便被一道身影飞扑。
“简师妹你吓死我了,让我看看!”红樱抬起脸,两只比核桃还肿的眼让简俏看的忍俊不禁。被人关心的感觉,对她来说既新鲜又稀奇,可不得不承认,也很不错。
就这样,魅魔被一群清净峰弟子围作一团,嘘寒问暖。当朝某位面容清秀的少年笑了笑后,简俏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
想到这一点,魅魔遂抬头,目光越过人群定格在仍默默看向她的谢长辞。
明明是围救众人的有功之士,可他的存在感却低到惊人。
只有在简俏看来时,男人的眼神才微微起了波动。
显然,她比他要受欢迎太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长辞头一次生出了将人永远禁锢在身边的卑劣念头。
见他一双瞳孔黑如点漆,简俏在心里为其山鬼般的美艳、凛然不可近身的姿态,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次秋狝最终在揪出妖族余孽的结果中告一段落。
那日简俏并没有寻到和谢长说话的机会,却在中途抓住了后者的师侄。
被她叫住时,抱剑的少年眉眼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何事?”
见其他人正在静静攀谈,无人注意他们这里,简俏摸了摸鼻子,心道:还装,你可把我害惨了。
“苏卿卿到底是男是女?”她想了很久,实在想不通堂堂一派副掌门男扮女装的理由。
或许,这一直都只是个除她以外众人皆知的圈套?
魅魔任由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打转,然而江栩的回答有些过于平淡。
“苏家只有一嫡女。”
简俏一双杏眼透着狐疑:“所以连你也不知道苏卿卿被假扮?”
见江栩抿着唇,虽然没说话,但显然她猜对了。
简俏忽然有些同情他。
要知道,假苏卿卿之所以能扮演得如此成功,就连她也猜得出,其中必然有苏家的配合。看来,对于这桩婚约,有意见的不止江栩一人。
但同样,被骗的还有她这个倒霉蛋。
可谢长究竟为什么会答应苏家,并且连亲师侄也瞒着?
简俏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带着疑问看向江栩。
“你去问师叔。”
兴许是被她缠的心烦了,江栩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因为这句话,简俏想了想,过了几日还真就抬脚去了后山。
当然,临行前,她先在玉牌中提了一句自己要来。
后山涵盖范围极大,可主道仅有一条。那些守卫像是收到了什么嘱咐,大都目不斜视,像是没有看到眼前的少女。
空旷的山径,除了风声只剩下简俏脚腕金铃行走时颤动的清脆声响。
铃铛不是凭空得来,沟通球原本的外形过于可疑,她想来想去,索性将其弄成了时下小娘子最爱的铃铛式样系在脚踝。
最初几日,铃铛响的令人生恼,可听习惯后,简俏倒是勉强接受了。
魅魔眼皮微微跳动,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最高处,目之所及同设想中的华贵靡丽截然相反,那人平日的居处竟然只有一方狭小清舍。
耳畔山风呼啸,云层堆积,意识到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魅魔拎起裙摆就要往唯一的清舍避雨,不曾想却被守卫无情拦下。
“尊者说,您不能进。”拦住简俏的守卫低着头,似是不敢看她。
魅魔微微睁大眼睛,仍试着讲道理,“可你看,明明就要下雨了。”
那人闻言,将头垂得更低了。
“抱歉。”话中之意就是不能进。
简俏听得心里火起,可又实在不甘心白来一趟,她开始后悔没习得避水诀。
眼看着雨就要倾盆覆下,周围除了一方荷花池别无他物。
荷花开得正艳,一碧万顷。
几个守卫也在偷偷看她,面上惴惴,仿佛有话要说。
简俏深吸一口气,忽然感到好笑,但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
下一刻,让所有人意外的画面发生了。
只见少女飞快将鞋子脱下,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跃入一旁的荷花池中,如一尾灵活的鱼,眨眼间便自众人眼前消失。
早在简俏脱鞋的那一刻,守卫们纷纷收回视线,直到听到声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
守卫们心下惊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那位的确嘱咐过,闭关时任何人不得靠近。
靠近时那些无序的呓语有多恐怖,作为后山的守卫,他们再清楚不过,是以始终严格执行,没成想今天倒像是他们这些人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似的。
此刻,简俏仰头就能看见一层层漾开的透明涟漪,那是山雨在敲打水面。
她想的很简单,既然岸上躲不了雨,那便跳进荷花池里躲。
或许是一直压在身上的重任找不到宣泄口,可作为魅魔一族最聪颖的小女君,简俏也会有感到郁闷的时候。
就像这次。
沉入池中的那一刻,魅魔惊异地发现,什么“深渊”,什么“借|种”计划,都被暂时抛在脑后。
数了成千个涟漪后,简俏泡得有些忘神,直到被一双修长且有力的手从水下打捞抱出。
“是你啊。”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魅魔轻易辨认出来人的身份,当看到青年同样湿透的衣袍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简俏。”
来人只怔然片刻,便叫了她的名字。
魅魔没有应声,只将脸靠在对方胸膛,好奇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了熟悉的、令她魂牵梦萦的香气。
谢长辞微微垂眸,没有阻拦她越发胆大的行径。或者,更应该说是——默许。
时隔十个甲子,这一次的反噬来势汹汹。
若是从前,他只需闭关百日便可消弭,但偏偏她来了后,早已习惯独行的怪物竟无法容忍孤独。
此刻,甜蜜的气息就在怀里,饥饿感泛起,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吃了她”。
知道她喜欢这张脸,他便将全部的力量用来维持人形。
见他始终不发一语,简俏开始感到不满,她忽然想起上回两人不欢而散的情形,开始熟练地翻起旧帐来,“某人不是说不喜欢我,要从朋友做起吗?”
“要知道,没有朋友会像我们如今这样。”说完,简俏冷笑着就要从他身边游走。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好糊弄的谢长辞这次却并不放手,反而将她的腰箍得更紧。
没有朋友会像他们那样……
想到少女几乎对任何人都言笑晏晏的模样,谢长辞眼睫微颤。
如果不做朋友的话,他想象不到任何接近她的借口。
“所以,”见他一副似在思索的模样,以为是想通了,魅魔心中涌起喜意:“不如我们不要做朋友。”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喜欢你,你也学着喜欢我,好不好?”魅魔在心中将一切幻景都描摹得极好,却忽略了青年越发暗沉的眸色。
似乎任务成功就在眼前,简俏忍不住心里砰砰跳,一回头,猛然发现身周的守卫不知何时竟全部消失了,偌大的峰顶只剩自己和身侧的谢长辞。
与此同时,她略迟钝的神经末梢也察觉出不对来。
四周实在太安静了些,连虫鸣也无。
强忍着心中陡然生出的惧意,简俏小心翼翼地抬眼。
此刻,那双无机质的眼珠正无动于衷地盯着她。显然,这双眼的主人对提议并不满意。
这是在……生气?
还是第一回遇到不给面子、心意难猜的男伴,这次轮到魅魔感到茫然。
可奈何她实在没学过哄男人的手段,只能用眼睛一寸一寸地在对方面上巡视,想要发现能提示她的“端倪”。
功夫不负有心人,简俏在面前人脸上看到了一道浅淡的伤口,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摸上那处,却在半空中被死死攥住了腕,动弹不得。
同一时间,谢长辞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又矜冷。
如同一头凶兽正遭遇着领地侵|犯,不同的是,他无法对入侵者动手,只能偏头制止那只不安分的手。
被无情拒绝,简俏难得怔住。同样的拒绝姿态,蓦地令她想起“苏卿卿”来。
这人还是苏卿卿时,受伤后同样会将脸侧开,
为什么他这么在意脸?
魅魔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