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定的傍晚分粮,其他人帮了忙做了好事,都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地里干活,周培军怕沈茉儿有什么不妥,干脆也给沈绍元放了假,让他赶紧回家烧火做饭父女俩先好好吃一顿。

八小队的人回到地里,其他小队的人都凑过来打听出了什么事。

他们离得稍微远点,就知道有人昏倒了,把刘大夫给喊了来,后面一群人围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呼啦啦地往村里走了。

其他人不说,陈大妈几个也要说,也不管缀在后头的曹梅和田芳脸色铁青,一五一十地就把这妯娌俩抢沈老七家粮食害得沈茉儿饿昏在地里的事给宣扬了出去。

社员们都觉得太离谱,看向曹梅和田芳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这年头,粮食就是一家子的命,抢人粮食不就等于要人家命吗?

很快这事就在附近几个小队传开了。

十二小队,一个个头不高、戴副眼镜、看着挺和气的小伙子从隔壁十小队的地里蹿了回来,正锄草的几个年轻人都向他好奇看过去,他几步走到一个高高瘦瘦、面容清俊的男青年身边,神神秘秘说:“听说是八小队的沈茉儿饿晕过去了。”

旁边一个四方脸的青年凑过来:“郑嘉民,快仔细说说怎么回事,咱们大队粮食还算宽裕吧,哪至于就饿晕了?”

郑嘉民一脸茫然:“就这么回事啊,沈七叔家闺女沈茉儿,听说是家里断炊好几天饿坏了,干了会儿活就晕在地里了。”

四方脸叫张志强,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沈七叔,沈茉儿,哪个啊?”

郑嘉民想到沈家父女俩平时闷不吭声,除了他这个成天逮着机会就找社员唠嗑、摸透了村里情况的,其他人估计还真不知道沈老七和沈茉儿是谁,于是解释说:“就是沈玲玲的七叔和堂妹。”

沈玲玲是沈老二家的小闺女,高中生,长相秀气,性格温柔,算是村里少有的“才貌双全”的姑娘。

知青们虽然插队到农村,但骨子里还是有着城里人的优越感,背后说起万一回不了城只能在农村成家立业时,有好几个人都暗戳戳表示,整个杨柳大队也就沈玲玲还算能匹配他们。

不止因为沈玲玲的自身条件,还因为她父母通情达理,尤其她母亲田芳,是个特别温柔和善的人,跟其他粗鲁的农村大妈截然不同。

沈玲玲众人自然熟悉,但是她的七叔和堂妹……众人依旧没什么印象。

张志强皱了皱眉,说:“既然是沈家的人,没道理沈玲玲同志家日子蒸蒸日上,她七叔家却断粮断炊,多半是这家人太懒惰,没挣到几个工分。”

都说救急不救穷,肯定是这家人太不像样,不然善良的沈玲玲同志肯定会帮助他们的。

郑嘉民张了张嘴,他其实隐约听说是曹大妈和田大妈抢走了沈七叔家的粮食,才害得他们父女俩没东西吃的。

不过田大妈平时看着确实挺和气,实在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加上知青里头有好几个沈玲玲同志的拥趸,这话一说出来多半要被他们群起而攻。

郑嘉民思来想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凭着自己的了解说了句公道话:“沈七叔父女俩相依为命,平时上工都挺卖力的,张志强你这么说太武断了。”

张志强:“既然是这样,怎么就至于断粮断炊?不是上工懒惰,多半就是太没算计太贪吃,没等再分粮就把粮食给吃完了。”

郑嘉民挠挠头,他觉得沈老七父女俩不像这样的人,可他又没去人家灶头上蹲着,也不能替人家打包票就说一定不是。

这时,一直自顾锄着草的清俊青年停了手上的活,拿搭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淡淡说:“领袖教导我们,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张志强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偏偏对方说的是领袖的话,他还不能反驳,呐呐半晌才秃噜出一句:“傅明泽你不要上纲上线,我只是合理推测。”

傅明泽深深看他一眼,略点了下头,又低头自顾锄草去了。

张志强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感觉不上不下的。

郑嘉民偷笑着捡起锄头,趁张志强没注意的时候给傅明泽比了个大拇指。

傅明泽扯扯嘴角,说:“赶紧干活。”

说着忍不住往第八小队的方向看了眼。

饿昏在地里……且不说大队分的粮食够不够吃,这家人穷是肯定的,不然就算没有粮食,也能拿钱跟人私下里换一点,实在不行,还能冒险去黑市买一点。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

回到家后,沈茉儿靠着脑海中的记忆笨拙地生火煮了小半锅粥。

其实来这个世界前他们才吃过点心,但来了这儿以后,大概是被天道施了神通的缘故,沈茉儿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肚子也空空如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在地里昏倒虽说是演的,但沈茉儿莫名觉得,再不吃点东西,别说昏倒了,她没准会跟原主一样一命呜呼。

沈茉儿煮粥的时候,沈绍元进屋把被褥席子搬到门口晾晒,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同样淋到雨的两把破椅子、一个旧木箱子也被他搬到了外面。

这个家真真是一贫如洗。

两床被褥都硬邦邦的,明显不是淋湿的缘故,而是用了太多年,棉絮都已经板结了。估计就算没淋湿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一个旧木箱子是父女俩共用的,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就是一些不值钱的杂物。

不过沈绍元在里面找到了几张被保管得很好的小纸片。小纸片上“画”着几个人,一张是一对夫妻与两个孩子,一张是两个少年男女,一张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女童。

沈绍元知道,这些小纸片并不是画,而是一种叫照片的东西。

第一张照片是“他”夫人幼时的全家福,那对夫妻是“他”的岳父岳母,少年则是“他”的大舅子。第二张照片是“他”夫人和大舅子长大些的合照。第三张照片则是“他”、夫人和年幼时“沈茉儿”的合照。

让沈绍元感到诧异的是,“他”夫人的模样竟与大凉时他那位华年早逝的王妃分毫不差。

明明岳父岳母、大舅子还有二嫂、三嫂都与大凉时截然不同。

沈绍元唏嘘不已,拿着照片给沈茉儿看:“不止模样一样,神态动作也相似,不过你母亲除了身子弱,一辈子没吃什么苦,瞧着比这位娘子要明艳几分。”

沈茉儿幼年丧母,对母亲的印象都来自沈绍元亲笔所绘的画像,不过画像画得再好,也比不上照片的真实,照片就好像是被天道截取的一段浮光掠影的时光。

沈茉儿手指轻轻碰触了下照片上的人,哪怕知道这人其实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改天咱们也去县城照上几张这个照片。”沈绍元不想女儿伤怀,很快将照片收了起来,乐呵呵道,“这地方也是奇怪,百姓瞧着也不富裕,却能享受许多大凉王公贵族也无法享受的东西。”

沈茉儿淡淡看他:“嗯,前提是要有钱。”

沈绍元噎了一下,底气不足地说:“很快的,咱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宝库里倒是存着万贯家财。可惜这些东西要么在这里用不上,好比大凉与周边各国通存通兑的钱庄银票,在这儿就是一堆废纸。要么就是不敢拿出来用,好比那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一则无从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二则照这世界的律法,这些东西拿出来也会被收缴,他们父女俩没准还会遭受牢狱之灾、杀身之祸。

而不说宝库的话,如今他们明面上的财产就只有原主父女俩留下的五毛钱。

是的,五毛钱。

也就够买几个鸡蛋。

父女俩生平第一回尝到了穷的滋味。

所幸粮食拿回来了,加上他们在宝库中存着的一些点心和干粮,暂时不用担心挨饿。

粥煮得稀,搭配点心吃倒是刚刚好。哪怕知道原主父女人缘一般,等闲家里不会有人上门,他们也没敢大意,闩着门吃的饭。一顿饭吃完,俩人都是满头大汗。

沈茉儿找出毛巾和脸盆准备洗脸。

脸盆大约是用久了,掉了几块漆又用其他颜色的漆补上了,补得也很毛糙,坑坑洼洼的。不过比起毛巾来,脸盆虽说破吧,至少还干干净净,毛巾却是发旧发黄还破了两个大洞,还梆硬。

最后沈茉儿只打了盆清水,用手捧着水洗了洗脸。

宝库里倒是存着一些布料,但是按照原主的记忆,这个国家布料也极为短缺,商店里头买布除了钱还要票,农村人没有票,多是自己织粗布。

所以哪怕是一块布头,沈茉儿也是不敢拿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守着宝山要饭吃吧,沈茉儿苦中作乐地想。不过她也不沮丧,总归能活着就不错了,何况这儿虽说穷了一些,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相较连年战乱的大凉,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

下午父女俩将屋子修了修。

沈绍元是个文弱书生,没什么战斗力,沈茉儿倒是从小跟着几个皇子一起学了些拳脚功夫,上阵杀敌是不行的,踩着梯子爬到屋顶上拾掇下瓦片却是轻易而举。

瓦片碎了不少,他们也不知道上哪儿买,当然,也没钱买,索性将角落位置的瓦片拆了一些出来挪到中间,空的地方就用茅草盖回去,这样至少能保证主要的地方不漏。

于是父女俩又生平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捉襟见肘。

“看来这修屋子的钱还得着落到我那几个好侄儿身上啊!”沈绍元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