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怎么不是攻略对象

作者:边阿陲

原身的生身母亲素时仙尊修的乃是万生脉,以豢养驱使灵草灵兽著称,仰元峰上终年草木葱茏,四时花卉应季而开,飞禽走兽环山栖息,十分生机勃勃。

虽然挂在她名下,故离对万生脉却是一窍不通,都不必上脉柱去测,只看满山灵兽不管是走的飞的长毛的生鳞的,对她清一色爱答不理的态度便可知一二。

与之相对,她与剑道倒是十足契合,父亲随渡仙尊幽影脉的剑法已学来了七八分,再有尝锋脉和无情脉这种以剑术为重的法门相辅。

照理这是筑基以下的外门弟子才有的学法,入脉后修士便会专注一脉,但她既未入脉,便一直这么杂七杂八地修下去,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为修剑的缘故,她对剑多有关照,目光随喻扶辞手指轻轻滑动的动作,自然落到他怀中那把剑上。

这剑故离一点不陌生。魔头的本命剑名“啼冥”,不管从字形还是寓意上都不怎么喜庆。不过啼冥剑是他叛入魔门后才炼的,跟主人也是相得益彰。剑如其名,杀伐决断,一身血腥戾气。

只可惜没遇上伯乐,除非险要战役,否则不常见喻扶辞将它祭出来。就连宥阳山活捉故离那回也因为过程匆忙,没能得见这把利器。

一看到这把剑,立时便让她想起另一把来。濯浪剑同啼冥交锋不少,也能算作是一对宿命对手。但自从她重伤被俘,本命剑不知去了哪里,多半是给喻扶辞当战利品一起顺走了。

喻扶辞定然已察觉她靠近,却并未抬眼,仍垂眸不紧不慢擦他那把剑。倒是左护法转头看了过来。他估计是养成了肌肉记忆,逢人便以笑相迎,冲故离也笑着点点头,点得故离一个标准的正道仙士颇为莫名。

出于礼貌,故离也对他点了点:“在说衍元门?”若不看情景,简直是友人寒暄。

这一句出来,左护法八风不动的笑瞬间有些挂不住。

喻扶辞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褒实贬地讽刺道:“真不愧是倾河仙君,即使身陷囹圄,还不忘时时挂念师门的安慰,当真令我等心生敬佩。”

他拭剑的手停下,食指一下下轻点寒光熠熠的剑身,话中不怀好意:“看来你那位知己受的伤也还不算重,精力尚且十分充沛呢。”

故离思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楚璲,她不久前才刚认识这人,但似乎不妨碍喻扶辞认为他们两人是旧相识,现在又更进一步成了知己,恐怕再赶出两句话来,就能直接在他嘴里结拜了。

她没搭理,复又看向那把啼冥剑。

剑身光泽透亮,显然状态不错,也不知道喻扶辞在不依不饶地擦什么劲。

“怎么?”喻扶辞察觉她视线,戏谑道,“倾河仙君声讨我这么多次,还没看够我的剑吗?既然如此喜欢,不如坐下来慢慢看?”

自打进了这魔窟,喻扶辞似乎成了个伏案半辈子的老书生,故离一举一动都能得到几行出自他口的独家注解。

好在她生来不大懂得恼羞成怒为何物,钝得像把糊满锈迹的老菜刀。闻言想了想,当真拉过椅子,在喻扶辞对面不客气地落了座。

“……”喻扶辞盯着她,显然挑衅的时候起劲,没成想故离天赋异禀,给递台阶就真敢坐。两个宿敌头对头凑在一起,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势,说不出的诡异。

但头是他先起的,总不能先打退堂鼓,于是干脆地将长剑往桌上一放,指尖抵着一端直推到故离面前,嘴角居心不良的笑意不减反增,抬手示意:“请。”

故离伸手去接的动作依旧没有一丝迟疑,好像压根没觉得拿着宿敌的本命剑把玩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她左手托住剑鞘,入手很有分量,剑鞘玄铁打造,一色漆黑,用银镂刻,样式简洁肃杀,仿佛打造出来就是个饮血夺命的工具,所以不必过多缀饰。

右手握住剑柄施力,“铮——”一声拔剑出鞘。

雪亮的剑光从她脸上划过,光亮如洗,剑锋薄而锐利,故离毫不怀疑它能像切开湿泥一般切断人的骨头。

故离低头看着出鞘的长剑,剑身上映照出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玄苍?”她突然问。

喻扶辞没阻止她拔剑,一手支额瞧着,闻言毫不意外,轻哼一声:“你把玄苍九宫阵法图给我,我就告诉你。”

故离没理会他。

她如今身在魔窟,每日只能对着石壁或者帷幔枯坐,消息闭塞,唯一听闻与外界有关的消息仅来自于楚璲的说辞。

玄苍以北的谏殊宗已然失守,衍元门一叶江上独舟,支撑不了太久也是意料之中。待四方肃清,便只剩玄苍硕果仅存,像只垒在地上的肥羊,只等乌压压如狼似虎的魔修围猎啃噬。喻扶辞这把剑仿佛一个信号,预示整个魔窟的魔修都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见她不答,喻扶辞这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邪门的主意,嘴角一挑,笑道:“或者仙君也可以试试攻略我,看我会不会告诉你。”

故离更不予理会,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将手中剑转了个方向,静静查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喻扶辞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道:“怎么好像不熟悉似的,当初还是你给它赐的名呢。”

故离终于抬头,目光由剑身转到他身上,道:“不是这一把。”

“就是它,”喻扶辞做派同个耍无赖的小孩压根没有两样,“断剑的碎片给我重新熔了炼出来的。倾河仙君难道这就不认它了?”

故离却是一愣,蹙眉道:“你的剑怎么会断了?”

喻扶辞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瞬间蒸发了,连带整个人都给浸进了冰窟里,冰冻三尺,寒得让人发冷。

故离的确曾给他的本命剑赐过名,不过当然是在他还未叛出玄苍时,修为也不高,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少年。已辞世的长辈为他留了点珍贵材料,再加上他那时天资已是十分惹眼,有意欲招徕的内门仙长添上不少,为他开炉炼了剑。

一拿到还热乎的本命剑,喻扶辞便去仰元峰山脚拦了故离拿给她看,说仙长赐了名,择“啼旼”二字,以表对他未来天之骄子君子之资的期许。

喻扶辞早已没了直系长辈,同门中旁的仙长赐名,当然是拿和美的字来哄小辈。故离性子直且横,一点没有身为晚辈避让长辈的自觉,当年也像这般捧着剑看了片刻,发觉弹动时剑身轻颤,声如凤凰长吟,便直愣愣道:“与其用‘旼’,不如叫‘旻’,像凤凰啼鸣响彻九天。”

当时不觉,如今喻扶辞当真创了个“涅槃脉”,也不知是否能算一语成谶。

她随口一说,过后也没记在心里,只是后来再看到喻扶辞那把本命剑,剑身上已刻了剑铭“啼旻”,竟真用她一个大不了剑主几岁的平辈挑的字做了名字。

这样说来,确实也能算作是她赐的名。

这么一想,故离愕然发觉自己当年与喻扶辞的关系,竟似乎比她印象中还要更近不少。

两世之中,前世不提,自到了异界里,她一直以为她只有一位像亲生兄长般的大师兄,并一群需要照料照看的师弟师妹,不成想还有个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喻扶辞横在里面。

毕竟本命剑的剑铭可不算小事,不是能随意瞎叫的。

故离思绪顿时走偏了一点,几乎是绞尽脑汁地想给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定个性。但她两世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都十分欠佳,寻摸来寻摸去,竟翻箱倒柜出一个“朋友”来。

几百年过去,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当时竟然好似,近乎于有了一个朋友。

回忆一起,好像打开了什么机关,系统反复朝她嘀咕的几句话忽然在她耳边开始循环播放:“……利用回忆,多做提问,增进……”

“……”故离木着脸,若非喻扶辞还在对面盯着,定要摇摇脑袋,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清出去。

再抬眼时,刚好同对面的人对上视线。魔头懒散地支额坐着,眼神与情态都冷得叫人想打个寒颤,与当年青涩缠人的小师弟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就像啼冥剑与啼旻剑,同音异字,物非人非。

故离已经有些把握住了规律,当这人挂着假笑满口冷嘲热讽,说明心情还不错;但连那点没报好意的嘲笑都没有时,那就是真的脾气不善,闲人退避。

果不其然,喻扶辞寒声道:“倾河仙君以为,它还能是怎么断的?”

喻扶辞勾结魔修谋害同门,被主峰戒堂处决后,无主的本命剑依照门规应当被送入剑冢埋藏。毕竟玄门正道一向没有摧折旁人本命法器的规矩,这种行事方式更近似于泄愤,不是名门所为。

故离没有再问,合了剑放在案上推还回去。因为送剑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靠书案近了些。

左护法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退出去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人,故离索性顺势将座椅挪近些许,方便说话。

她沉吟片刻,抬眼正要开口,忽然发觉喻扶辞正盯着她,面上寒意不知何时褪尽了,竟显现出一点微末的紧绷,黑沉的眼睛紧盯在她身上,眼神更是诡异莫名。

两人对视片刻,具是不知其解。喻扶辞连案上的剑也没接,盯着她道:“你干什么?”

“我……”故离疑惑地看着他,“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