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发火,斥责他不准再跟所谓的姐姐接触。

不准擅自触碰除傀儡术之外的东西。

不准相信除父母之外的人。

不准有所隐瞒,要将所有想法告诉父母,这样才是乖孩子。

早被服从测试调教出的秦津自是唯命是从,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他被妇人牵走,踩过先前掉地的,翻成蝴蝶的丝线,令菩然莫名扯唇笑了一下。

她说了什么,男孩真是毫无保留,扭头就和母亲坦白:“她说你是毒妇。”

妇人:“?”

男人抬手揽过自已的妻子,睥睨男孩,眼底深处一片不快的凉意:“莫胡闹。”

菩然嘴皮子一掀:

【毒夫。】

“父亲,她说你是毒夫。”

“……”

二人同时缄默。

这孩子早被他们驯得言听计从,论说谎自然是不会,难道真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东西存在?

菩然不爽这对男女,是把他们对秦津做的所有暴行全说了一遍,你小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呐!

于是时间规则出来干活了。

抹消这句抹那句,忙得汗流浃背。

灵武大帝您消停点吧,实在不行您回神殿安稳睡觉行不行?

就见她嘴皮一张说个不停,压根没声音。

男孩恍然大悟,面露嫌弃:“不准骂了,你骂的好脏。”

菩然:“?”

老天见证,我可是一句没骂。

【我要真骂人,你听到的就是未成年保护系统的屏蔽哔哔声,而不是彻底消音,知道吗?】

“父亲母亲,有个女鬼一直骂你们。”

菩然:“……”

傻小子!

你再诬陷,我就真要“哔哔哔”了。

二人这会儿还真有点犹豫不决,最后拉着秦津做个催眠一审问,哟,还真是有女鬼。

再之后就是菩然木着脸,看着一群道士围着秦津蹦蹦跳跳。

妇人:“她走了没?”

秦津一瞥那滔滔不绝又没声音的少女,老实回答:“不仅没走,还骂得更凶了。”

妇人:“……”

男人眉毛打结:“多给她烧点纸钱?”

【?你当我是什么,还纸钱?哔——】

【哔——这段掐掉不准播!】

秦津:“她骂的更脏了!”

麻了。

在场的三位全麻了。

菩然翻起死鱼眼不再说话。

男人女人擦汗,这鬼脾气还怪暴躁嘞。

中午回去这顿饭也是吃的心不在焉。

菩然想离开了。

觉得小小六没有带的必要。

虽然这俩假父母所给的一切都是虚假,但至少他能吃好喝好,就等未来意志觉醒去反抗了。

现在的秦津对他们可是死心塌地,菩然表示完全带不动。

渐渐的,男孩发现女鬼姐姐对自已的态度冷淡了。

以前还会教自已翻花绳,现在两眼一闭就是睡。

他挣扎许久,最终还是上前伸手晃她。

“姐姐。”

“干嘛?”

“你占着我的床了。”

可以去地板睡吗?

嘿,菩然一个起身使劲去掐他的脸颊:“成,我走。”

秦津原以为这是句玩笑话,不曾想自那一天后竟真的再未见过她。

沮丧吗?

他没有这种感情。

父母之外的所有人都无法引起他情绪的起伏。

但是他能明显察觉到这个姐姐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前面的五个人是过去通向未来的单程,那么贪婪则是未来与过去的相互作用。

当做傀儡培养出的男孩,似乎是受到未来自已强烈的感情影响,在他心中,这位奇怪的姐姐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至少她离开,他会难过。

至少,初见时他便摒弃了所有原则去和她搭话。

姐姐离开了,第一次有这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口炸开,酸酸涩涩,导致他近些日子的注意力明显不集中。

男人和女人危机感爆棚,这个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应当立刻清除。

他们将他送去密宗长老那儿,美名其曰学习,实则是进一步剥夺他的自主意识。

长老觉得不稳妥,培养式傀儡可供挖掘的潜力虽大,但到底是活人,风险太高。

如今密宗把一切资源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他真失控了,这损失谁能承担得起?

所以他决定将他的人格彻底抹杀。

做个“活着的死物”就好。

抹杀仪式正在筹备中,倏尔他浑身激颤。

似乎背后有道视线正在凝视自已,就如幽幽鬼火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是因他吃过太岁,不死不灭成为这个世界的bug,所以回头时,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同样是bug的菩然。

他一惊:“你是何人!”

菩然微微眯眼,不欲多说直接上手抢人。

老者察觉自已的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灵帝的威压跨越时间强横霸道的压在他的脊梁。

他动弹不得,菩然也伤他不得。

这位长老可是在贪婪毁灭密宗时仍旧活着,活在未来的人,时间不允许他死在过去。

昏倒在祭坛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他睁着双眼环顾四周只剩茫然,完全不知只差一点,自已就会永远消失。

消失许久的姐姐出现了,探出双臂将他抱在怀中。

那一刹一种难言又汹涌的情感如海浪翻滚,他的胸腔掀起一场惊涛拍岸般的哗然。

走出祭坛,走出密宗,姐姐稳稳地抱住他,一步又一步。

外面下了雨。

他只是觉得,自已像种子,拼命向上生长,大雨如苦难,滂沱而下。

眼角湿润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听见姐姐轻微叹气,将他放下,屈指擦去他眼角的水渍。

暴露了,她便不能再待下去了。

时间检测到她的不可控制性,灵核“咔嚓”一声碎开细小裂纹。

她的身体化作雨中的大雾逐渐消失。

秦津觉得心好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一块被人狠狠剜去了。

他扑上前,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突然发出宣泄嚎啕的大哭声。

他喊着姐姐,喊着不要走。

菩然将他拉开,双臂死死按住他的肩头,幽静深邃的眼瞳却是亮起灼热的火光。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一刻也不要将它忘却!”

“去触碰封藏的书卷,去打开它!”

“秦津,哪怕时间抹去一切,你也不要忘记!”

……

“哈……”

深夜,秦津猛然惊醒,今年他十岁,遇见一个闯入庭院的疯女人,声称是他的亲生母亲,真是可笑。

但亲眼看见女人被长枪刺死,夜里,他竟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

他记得这种感受,不知从何处而来,如开闸洪水根本无法止住的悲伤。

为什么会因为对方的死而悲伤?

难道对方与自已真有血脉牵连?

他产生怀疑,动摇着,并且将手伸向母亲禁止他阅读的书籍。

阅览间,荒芜的灵魂开始疯长血肉。

被欺骗了,自出生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

他怒不可遏,变成别人口中的混世魔王,杀了所谓的父母,在密宗四处破坏,看着火海席卷,众人忙得手忙脚乱,他捧腹大笑。

……

不知怎么得,贪婪有些发怵,扭捏半天来到师妹榻前,犹豫许久才敢出声打扰。

先前,他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些片段。

荒唐的,自已小时候竟与师妹见过面。

“我……”

他鼓起勇气俯身抱住少女。

“我没想当你爹的……”

“和你翻花绳,只是因为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

少女睡得沉,压在手底的灵核已然生出裂纹,但它还在闪烁微弱的光芒。

菩然继续在时间海中跳跃,而先前的所有旅行,被抹去的记忆,开始在他们脑海中悄无声息的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