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塘镇外,黑云堆积,乌泱泱一片,阴雨绵绵。
仍旧是雨天。
街道上空无一人,镇内唯一一家客栈内却热闹喧哗。
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店小二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唇角缓缓勾起,眼神无波无澜。
真好啊——
他忽的抬头,往某处看去,意味深长地想,她倒是与众不同。
二楼,沉云山屋内——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谁不是呢?”
猝不及防地,柳东和时玉开始拳脚相向,恶狠狠的神情好似恨不得打死对方。
一旁的虞欢都看呆了。
“打得好,打得好!都用力点。”
含笑拱火的声音引得她僵硬扭头。
被发现后,徐有蓉歪头冲她羞涩一笑。
沉云山和时安像是没看到这一出闹剧,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眼皮子动都没动。
虞欢暗暗怀疑人生,赶忙前去拉架,“等等,你们先别打了——”
两人不知是默契还是什么,拳头全往彼此脸上招呼,异常狠戾。
再打下去,估计都得毁容!
“别过去,误伤了怎么办?”
身前突然横杆出一只手臂,虞欢还没上前,修长有力的手掌就环住她的腰肢,微微收紧。
清冷强势的气息袭来,她不可置信地抬眸,触及沉云山冷淡的面容,惊讶地唇瓣微张。
“他们自有分寸,你别过去。”
虞欢正想让青年松手,另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她的下颌忽地被捏住一转,蹙着眉,对上了少年幽暗深沉的眸子。
是时安。
“你松……唔——”
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滚烫粗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宛若蠢蠢欲动的野兽。
虞欢眼尾泛红,别开脸,怒气冲冲地抬手,“啪——”地一下,快速给了他一巴掌。
“你疯了,时安!”她愤愤道,“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不等时安回应,虞欢又低头去扯沉云山的手,“道长,你先松手。”
眼见他缓缓放下手,她心底默默落泪,好在还有一个正常人。
“只剩我……”
他的声音又轻又小,虞欢没太听清,转身问,“什么?”
沉云山叹了口气,“抱歉。”
她愣住了,抱歉,抱歉什么?
正开口要问,青年道士伸手揽住小艳鬼的腰,豁然低头,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吻上她的唇,呼吸缠绕,笨拙又强势地……不容拒绝。
虞欢眼神恍惚,心里掀起巨大波澜,这世界疯了疯了!
颤抖着抬起双手,想要旧计重施之时,沉云山又停了,喘着气抵住她的额头,声线压抑。
“别打,我只亲一下。”
虞欢:“……”
“真是不公平……”
顶着被打而微红的脸,时安眼眸发沉,再度逼近她。
不知何时,柳东和时玉也停了手,抬脚慢慢靠了过来,围在她的左右。
“欢欢都不心疼我……”
“柳东下手好重啊,虞姑娘。”
两个少年嘴上说着委屈巴巴的话,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却灼热又疯狂,眼底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浪潮。
“有,有蓉……”
虞欢眼睫颤动得厉害,声音怯怯地,腿都快软了。
呜呜呜呜……
不对劲,他们不对劲!
“就等着你叫我呢~”素来傲娇别扭的女子掐得一把娇柔的嗓子,温柔极了,“他们都是坏人,我就不一样了。”
徐有蓉推开柳东挤了进来,笑眯了眼,当着众人的面,捉住虞欢的手腕,在她濒临崩溃的目光下,低头,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似是察觉到小艳鬼逐渐崩溃的思绪,女子罕见地温柔哄道,“欢欢,你选我吧!”
“我只有一个,他们可足足有四个呢~”
徐有蓉俏皮眨了下眼,语气与之相反,似笑非笑地,“你吃不下的~”
根本不想选的虞欢:“……”
呜呜呜呜呜……
救命!
她也不对劲!
他们都疯了!
“你别吓她。”
柳东黑了脸,见不得小艳鬼怯生生的模样,将她的手从徐有蓉手中“解救”出来。
虞欢咬了下唇,想要不动声色地抽离开来,她现在谁都怕,哪怕是最得她信任的少年。
果不其然,下一秒,柳东凝视着她,启唇问道,“如果非要选一个,是我,对吧?”
他语气中暗含的肯定,一下激怒了众人。
徐有蓉冷笑,抬腿一脚踹了过去,半分犹豫没有,“你以为自己是谁?”
柳东把虞欢拉到自己身边,顺势躲了过去,没有平白挨踢。
躲得过明枪,但暗箭难防。
时玉眼皮子微抬,面色冷淡,背后抬手,一个手刀落在少年的肩颈,利落干脆。
“你……”
柳东甚至没来及转身,两眼一闭,身体软了下去,好在虞欢及时抱住了他。
“时玉,你太过分了!”
她力气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把个头不小的少年撑住。
“我过分?”对上小艳鬼谴责的眼神,时玉笑了,笑得眼角隐隐逼出泪花,“你看清楚点……”
“他不过是装的罢了。”
装的?什么装的?
虞欢双手僵住,定定地看着原先昏过去的少年慢慢起身,揉着被打的后颈,眼神阴狠。
即便望向她又是笑容浅浅,无辜纯真的面容,虞欢唇色发白,也完全没法忽视少年不同寻常的异样。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欢欢,我……”
虞欢再也不想听下去了,也不敢再和他们多待一秒,用尽力气狠狠推开柳东,夺门而出。
过程顺利极了。
她慌忙往楼下逃离时,背后挥之不去的注视令她心惊胆颤。
若是虞欢回头,就会发现,原先明亮的房屋随着她的离去,霎时暗了下来。
不对劲的五个人表情如出一辙,面无表情盯着她,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
平静又不失灼热。
最终全部隐匿进黑暗当中。
好似从未出现过。
——
冲到客栈门口,虞欢似有所感,猛地回头,微弱的亮光背后,店小二咧开嘴角,憨笑的面容诡异又惊悚。
“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似曾相识的说辞,此时的她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漂亮的小脸写满了惊慌和无措。
——
另一边,按时玉的记忆,沉云山一行人最先下楼,来到客栈的大堂找到了店小二。
“小二。”时玉扬声喊了一句。
被喊的店小二顿住,转身挂起笑容,“各位客官,不知有何吩咐?”
“你昨晚见过虞姑娘吗?”
徐有蓉是个急脾气,冲到他跟前询问着。
“虞姑娘?”店小二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试探性看了他们一眼,问,“可是你们当中一身红衣的那位?”
徐有蓉眼睛一亮,“就是她,你昨晚是不是见了她一面?”
“这……”
见店小二支支吾吾的模样,时玉双手抱胸,眸光凛冽,开口问,“昨晚我可听见你的声音了。”
憨笑的男子笑容不变,随即道,“……是,我的确敲了虞姑娘的门。”
沉云山眉眼冷淡,“你喊她出去作甚?”
面对青年道士暗含压迫的注视,店小二低眉顺眼回了一句,“有人要寻她,我只是负责传话的。”
“谁?”
“是一身着青衣的俊俏公子。”
闻言,在场的众人静了一瞬。
一身青衣……
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第一人便是中途消失的白锦钰。
沉云山的目光依旧落在店小二身上,沉吟片刻,道,“你既是昨晚见过她,先前为何支支吾吾,好似不知的模样?”
其他人神色微变,也察觉到了店小二前后不一,稍显古怪的转变。
“话说,这间客栈一直只有你一个店小二吗?”柳东眉头微皱。
“这青衣公子该不是你胡诌出来的吧?”
店小二微愣,不知何时,时玉已然出现在他身后,少年语气带着笑意,可按在他肩上传来的力度,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胁迫感。
等他回头的空档,额前赫然多了一枚金黄色的符纸,轻风拂过,复杂的咒印近在眼前。
店小二挑眉,一点不慌,反而随手摘了下来,“客官这是?”
没想到他的状态这么自然,徐有蓉咦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符纸,脸不红心不跳回他道,“抱歉,手误手误。”
虽然符纸没有发挥作用,但她并未止住对这个店小二的疑心。
直觉告诉她,他身上必定藏着古怪之处。
“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客栈的确只有我一个店小二,青衣公子是真。”
店小二的态度始终保持着冷静,让人半点半点错处都抓不住,“该说的我都说了,各位客官可还有其他吩咐?”
徐有蓉和时玉不甘心,想要再问一番,却被沉云山制止了。
“暂时没有,麻烦了。”他淡淡地说。
见状,店小二退了下去。
——
出了客栈,徐有蓉撇了撇嘴,“师兄,那个店小二明显有古怪,你干嘛要把他放走啊?”
时玉也附和起来,“我确信,昨晚她被店小二叫走后,就一夜没回了,他绝对藏着什么!”
五人渐渐来到一处拱桥边,沉云山步伐停住,“我知道。”
两人更是不解了,“那为什么……”
“这都不懂?”柳东道,“无凭无据,你们还能把人家拘下来不成?”
时安和沉云山没出声,显然默认了他的话。
这下,时玉和徐有蓉也蔫了。
……
红塘镇并不大,但五人逛完一圈也耗费了点时间。
令人颇为困惑的是,一排又一排的房屋皆是门窗紧闭,少许行走在外的百姓也一脸冷漠,对他们的问好和询问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宛若行走的一具傀儡。
店小二口中的镇长所居的处所,屋檐下稍显破旧的牌匾上,镇长府三个大字格外显著。
门口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积了灰尘,灰扑扑的。
大门前没有护卫,五人走上阶梯,时玉最先上前,抬手抓住门环上下敲击着大门。
周围很静,显得门环撞击的声音很大。
“有人吗?”
“有人在吗?”
……
时玉叫了很多声,却始终无人应答。
太奇怪了。
一直未曾注意到的细节浮现在众人面前。
这么说来,自他们来到镇上以后,所有的信息都是通过店小二口中知晓的。
甚至,唯一一个和他们有过交流的,也只有客栈内的店小二。
整个客栈好似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转了一圈,五个人纷纷皱眉,惊奇地发现原先红塘镇的出口不见了。
寻找无果,他们最终回到了原点。
——
天色渐晚,拱桥河堤处杨柳依依。
时玉眉头聚拢,尽显幽深沟壑,内心的焦躁不安逼得他烦躁地一拳打在树上。
“这座小镇到底有什么毛病啊!烦死人了。”
柳东垂眸,攥紧手上的红伞,抿着唇一言不发,发现虞欢消失不见到现在,他一直是六神无主的状态。
“干脆……”徐有蓉眯起了眼,目露凶光,“把那个店小二绑起来好了。”
沉云山站在拱桥中央,环视一圈,打量着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小镇,眼底幽暗,深不见底。
时安看了眼手上的罗盘,依旧一点动静没有,他抬眸望向沉默的青年道士,只唤了声,“师兄。”
沉云山“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罗盘,轻轻抛到空中。
按照惯例,罗盘应会快速坠回地面,但此时却高悬在小镇上方,稳稳处于高位,足以俯瞰整个红塘镇。
他咬破指尖,手指凭空游走着,血光乍现,咒印成结落在罗盘上。
原本一动不动的铜针开始快速转动起来。
仰头的徐有蓉,时玉和柳东定睛一看,高空那墨绿色的荧光一闪而逝,暗示着不详。
“我就知道有鬼!”徐有蓉咬牙切齿道。
“落。”
清冷的嗓音响起,高悬的罗盘在众人的目光下,从上至下落回沉云山的手中。
铜针开始疯狂转动起来,有别之前一动不动的状态。
“是梦魇。”
他薄唇微张,声音极冷。
其余四人皆是一愣。
——
“呼……呼……”
空无一人,细雨绵绵的街道上,一抹正缓缓移动的艳红倩影格外夺人眼球。
雨水顺着美人的脸颊,发丝,红衣落下,漂亮的小艳鬼彻底变成了狼狈的小花猫。
虞欢从客栈跑了出来,根本不敢直面越发不对劲的五人和诡异的店小二。
“我说怎么不受影响,原来不是人啊……”
“是鬼魅的味道,可真迷人呐……”
“还没试过艳鬼的滋味呢,啧啧……”
男子垂涎痴迷的眼神,扭曲疯狂的话语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闭上眼,不由加快了速度。
“姑娘,慢些跑,别摔了……”
由远及近,阴冷的声音传来,森然的气息缭绕在她身侧,虞欢唇色发白,一股寒意直冲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