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初见那一次看沈燃割人舌头之外,这还是赵元琢第一次亲眼见沈燃杀人,杀的还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皇亲国戚。

变故发生的太过猝不及防,赵元琢亦被眼前这鲜血淋漓的场景惊得呆滞了片刻,而后无声跪倒在地。

染血的碎瓷片抵住喉咙,沈燃漫不经心的用衣袖擦了擦脸颊溅上的几滴血,接着缓缓俯下身,看着赵元琢的眼睛,温言道:“看见什么了?”

最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是,在这种满地鲜血的凶杀现场,沈燃的语气温和到像是在与人话家常。

沈燃腰间悬着的香囊依旧没有摘下,两人之间距离又近,香气幽微缥缈,迷迷蒙蒙,赵元琢呼吸一滞,也不禁觉得有些晕。

虽然影响不大,但晕的时候思路自然就不如平时清晰。

他稳了稳稍稍有些纷乱的心神,这才低声回道:“臣……”

他本想答“辰王是自尽”,然而话到嘴边时又改了口:“臣一直与陛下在未央宫之中,什么都没有看到。”

沈燃蓦地轻笑了一声。

碎片离开少年的喉咙,沈燃直起身来,将之放进了沈烨手中,面无表情的垂眸看了对方脸色惨白的尸体最后一眼,淡淡对赵元琢道:“起来,走吧。”

赵元琢看着年轻帝王的身影,却并没有立即跟上去。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为什么?”

带他来此,自然就有带他来此的意义,是为了让他知晓沈烨害他家的真相,恐怕也是为了让他去做那把杀人的刀。

但为何事到临头却又改变主意了?

他可不认为是沈燃大发慈悲,不忍让他动手。

沈燃脚步顿了顿。

须臾之后,他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赵元琢,朕跟你说过,聪明是好事,可聪明太外露,就不好。即使你真猜到朕的想法,也不应该表现出来。”

赵元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沈燃又道:“不过这也足以说明你要比薛子期坦率的多了。”

赵元琢还是没有说话。

沈燃这句话,可以说是夸奖,但也同样可以说是一句讽刺。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没有薛念那样能沉得住气,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哪怕拼命告诫自己要认命,内心深处也还是觉得委屈,觉得不甘。

哪怕这有朝一日或许会害死他。

沈燃微微勾了勾唇:“所以朕愿意告诉你。”

他懒懒道:“虽然朕很讨厌朝堂上那些总固步自封的老古董,但是有一句话,朕也觉得他们说的对。”

沈燃的声音之中总是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赵元琢下意识道:“什么话?”

沈燃慢悠悠的道:“国之疆土,一寸不可让。”

他与沈烨的争斗是内部争斗,是成王败寇,他不是不能忍受失败的人。相反,他一直在经历各种各样的失败,上辈子甚至还败的连命都丢了。但分裂疆土,摇尾乞怜的行为他不能忍。

赵元琢微微一怔,不由自主攥紧了冰凉的手指。

边关那么多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所求的不正是为此?

但这句话竟然是出自一个拿江山当做儿戏的暴君之口。

少年嘴唇轻轻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可沈燃却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

远远传来一句——

“跟上。”

…………

沈燃亲自在未央宫接见了袁旭。

年逾八十的老将须发皆白,但一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精光四射,见到沈燃时毫无畏惧之意,亦不需袁济舟的搀扶。

上一辈的忠勇侯已经非常老了。

但他的精气神竟然还是很充足。

饶是沈燃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忠勇侯府,唯有此人,才不算是辱没了这个称号。

对方曾经的确是个英雄。

只可惜自古美人与名将,皆不许人间见白头。

再不服老的人,不也还是老了吗。

君臣相互见过礼之后,沈燃笑着请众人落座。

褪去在沈烨面前的阴鸷与狠戾,此时沈燃的外表又十分具有迷惑性了。

虽然袁旭如今已不是忠勇侯了,但出于对这位曾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军的尊重,彼此推辞谦让一番之后,温如松和柳士庄还是让袁旭坐了首位。

而武将之风也果然干脆利落。

待众人落座之后,袁旭也不与沈燃寒暄,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宁王暴毙于辰王府上之事,老臣已经听说,陛下与宁王兄弟情深,实乃仁君风范,但辰王亦是陛下手足,老臣以为,在找出确凿证据,证明此事乃辰王所为之前,还是宜暂时将辰王囚禁于王府中为妥,以免让人觉得陛下只在意死去的宁王,却不在意活着的辰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无疑是一番柔中带刚的话。

虽未直接为辰王求情,却暗指沈燃假仁假义,用死去的兄弟做借口,试图害死活着的兄弟。

“朕还当什么事?竟也值得老侯爷亲自进宫,原来是为了此事。”

沈燃笑道:“朕听闻宁王忽然暴毙于辰王府上,心中悲痛万分,这才一时冲动命人将辰王押入慎刑司,如今想来也的确是多有不妥。这样吧……”

说着,沈燃侧目看向坐在末位的袁济舟:“就劳烦忠勇侯亲自带人将辰王兄领出慎刑司,如何?”

袁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