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应该动摇的。

然而他薛子期一生磊落,从不亏欠人分毫。

他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他要以什么样的立场来接受这样的牺牲?

更别说沈燃还是皇帝。

哪有皇帝日日给臣子放血的道理?

薛念微微垂眸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您若有这等心思,怎愁没人真心跟随,何必浪费在臣身上。”

语气难得真诚。

然而沈燃侧头端详他片刻,蓦地嗤笑了一声:“你有病吧,薛子期。朕是九五至尊,就算朕真想收买人心,也绝不会用上这种法子。”

“给你这个,是因为朕答应了阿妩要带你回去,你若想跟朕划清界限,所以不愿意喝,别管是扔了,还是洒着玩儿,朕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反正朕能对得起阿妩了。你要是拿人手短,觉得愧疚,那更用不着,把欠我的那声爹给喊了,从此就两清。”

薛念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燃也不需要薛念说话。

物是人已非。

他不会那样天真,觉得还可以回到从前。

他早就已经葬了少时的他自己。

也不会再执意于少时的薛子期。

错过就是错过了。

反正他这一世,在意的也总是得不到。

他是个暴君,他不需要万人哭。

当下痛快过就够了。

沈燃站了起来,衣袖垂落,彻底掩住他手腕上的伤:“歇够了就走吧,接下来的路只怕更危险。”

话音落下,他也没等薛念回答,就迈步向前走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

薛念目光落在沈燃身上,忽然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单薄。

曾经那个八九岁,与他同泛舟的孩子,好像也是这样单薄。

…………

盛京城。

谢长宁有些焦急的看着谢今朝道:“公子,陵豫关传来的消息说,陛下和少将军至今下落不明,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此次带了足够的军需和物资去,边关军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只是守城,戎狄军队的人数再多,短时间内也很难攻破陵豫关,倒不必如此急切。只是……”

说到这里,谢今朝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据我了解,李铁塔此人生性太过耿直,若没有陛下和少将军坐镇,就易遭人图谋算计。这可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话音落下,谢今朝垂眸看向桌案上的军报,食指轻轻在其中的几个字之上敲了敲:“我真正担心的,是这个人。”

谢长宁顺着谢今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完颜靖”三个字。

“戎狄的五皇子?”

谢长宁闻言皱了皱眉:“他在戎狄的声望不是还挺高的。”

谢今朝笑了一声:“声望的确是挺高。他衣不解带亲自照料身体不适的皇叔,没两天对方府上就搜出弑君谋逆的实证,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把自己的轿撵让给年事已高的臣子,可没想到当天竟然遭到刺杀,那个臣子当场毙命,身上直接被箭穿成了刺猬。可怜此人清廉了一辈子,俸禄都分给贫苦百姓,死的时候府上连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谢今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讽刺。

谢长宁愣了愣:“公子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完颜靖刻意所为?”

“不是挡了他的路……”

“就是被他随手拉来的替死鬼。”

谢今朝淡淡道:“我对此人的评价就三个字。阴,损,毒。只要能达成目的,没有什么人是他不能放弃的,一般人,只怕是玩不过他。”

听谢今朝这么说,谢长宁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浓重的忧色:“那陵豫关岂不是很危险。而且付公子去了匈野,公子你也要留在盛京,如今我们这边也再派不出合适的人选去支援陵豫关了。这陛下……”

提到沈燃,谢长宁抿了抿唇:“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我都明白的道理,陛下和少将军总该留下一个人守在陵豫关之中的。怎么就这样轻易出城了呢?”

谢今朝勾了勾唇。

他修长手指划过桌上的地图,漫不经心的道:“那如果传回盛京城的消息说,薛子期为百姓冒险,而陛下死守城池,坚决不发援兵,最终害死了他,你又要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