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宫。
“启禀陛下,近来老臣得知太子在东宫下辖经略之地,欲兴办私学!还美名其曰,为黔首开智、为平民扫盲。
须知,黔首乃朽木,不可雕也。太子此举无异于置礼法不顾,简直乃弃辟雍,废成均之举。
(注:辟雍、成均,即先秦的教育机构。)
老臣在此劝谏陛下,万万不可令太子这般胡闹哇!”
扶苏宽慰道:“丞相息怒,皇儿曾与朕请示过此事,便放任他去施展。”
淳于越又接着道:“陛下尚未得知,太子兴办私学便罢,可这选址之地,竟是一处凶煞之地,当年先帝曾在哪坑杀数百方士,岂能作为教书育人之所?”
扶苏闻言惊讶:“当真?”
“千真万确,太子已调集刑徒破土动工,若不将方士尸骸迁葬他处,传闻此地频频闹鬼,夜间多有鬼火乍现,如此大凶之地,怎可作为育人之所?实在太晦气!请陛下速速责令停止动土,不可再让太子胡闹下去呀!”
老师这段肺腑之言,令扶苏眉头紧锁。
“传朕敕令,命太子入宫。”
淳于越见扶苏要准备骂儿子了,心里总算平衡了一些。
他之所以来告状,大致有三个目的。
其一,当然是想借此事报复一下嬴长生。
其二,再借机弹劾陈平之前跟着魏咎造反,继而让廷尉把陈平下狱。
其三,则是嬴长生的兴学之举,大大触及了淳于越的政治利益。
众所周知,秦统一天下之后,废除了私学,只允许“官学”存在。
淳于越出身于齐地“稷下学宫”,对教育标准有着深刻的认知。
他本着儒家“天命授受于天”的理念,认为应该由儒学士大夫去引导平民的思想,而不是让平民去读书识字。
那样的话,平民都开智了。儒学士大夫岂不是失去作用了?
而且平民都识字了,士大夫的竞争对手岂不是天下皆是?
另外,嬴长生不管是令平民开智也好,还是让贵族接受教育。
你太子爷把手伸到教育系统来,简直是触动了儒生们的逆鳞。
原因无他,现在大秦的教育部门,全都在淳于越的掌握下。
嬴长生这么做,不是在争夺政治资源,又是什么?
淳于越走后,扶苏苦笑着摇摇头,坐回到御案前。
韩谈关切道:“陛下大可不必为此事烦忧,以奴才之见,太子和丞相政见相左,历来皆有之。”
扶苏叹息一声:“丞相乃朕之师,太子乃朕之子,师子不相容,朕之过也!”
“陛下仁德,方使朝堂有此和谐局面,也正因陛下善于平衡之术,方使我大秦能在天下大乱的当头,还能维持朝局不出现动荡。陛下与先秦诸王相比,已是相当难得。”
扶苏听完这段话,心情好了不少。
但转念一想,以目前太子和丞相针锋相对的局面,自己将来把皇位传给嬴长生,只怕淳于越到时没个好下场。
扶苏实在不想让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淳于越这个人,扶苏对他有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情感。
自己从小不曾享过父爱,就连唯一依赖的生母,也被嬴政赐死。
从十岁开始,扶苏的人生,就进入到一片灰暗世界,成天郁郁寡欢。
到了十二年前,嬴政逼迫自己娶了王翦的女儿,令他和往日的红颜知己斩断情丝。
直到十三年前,大秦灭齐,淳于越被应召入秦,从此成为了扶苏的人生导师,同时也给他昏暗的内心世界带来了一抹阳光。
是淳于越在自己最低落的时候,不但用儒家的思想让自己走出阴霾,淳于越还给了扶苏像父爱一样的关怀。
于情于理,扶苏不愿有负淳于越。
另一边,嬴长生已经接到皇帝的敕令。
“孤就知道淳于越会反击,没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陈平听后简单应承一声,就不再给予回应,依旧自顾自地编撰着教材。
嬴长生见状,语气冰冷地问道:“眼下孤遇到麻烦,作为谋士,不应该在此刻出谋划策,为孤排忧解难么?”
陈平嘿嘿笑道:“以殿下之能耐,此等小事,岂能成为殿下的麻烦?”
嬴长生道:“不,你又在试探孤?你想看看孤自己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没说错吧?”
被戳中心事,陈平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道:“臣以为,单凭这道奏疏,只要殿下运用得当,破眼下之局轻而易举。所以…臣要是再另出计谋,恐怕还不如这道奏疏管用。”
嬴长生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你个陈平!又在玩心眼。”
“臣不敢。”
“不过…孤以为你看似没出谋,又看似已为孤出谋,此举当真乃看似无为,却胜似有为。孤今日方知,你陈平还深谙道家无为。”
陈平嘿嘿一笑:“殿下谬赞,与殿下的大智慧相较,陈平还差老远。”
随后,嬴长生拿走陈平写刚的奏疏,并且派人去通知利苍,也一同赶往皇宫。
两个时辰后,嬴长生来到望夷宫。
“儿臣拜见父皇。”
扶苏语气很平淡地说道:“想必你已料定朕因何事召你前来,朕坦言,兴办学堂朕并不反对,可你为何要选大凶之地,朕就无法理解了?”
嬴长生说道:“启禀父皇,此事涉及玄门诸多忌讳,儿臣不善此道,须得由玄门之人来为父皇解答。”
“那玄门之人现下何处?”
“回父皇,儿臣已带来,就在大殿外等候。”
“传进来。”
韩谈领命而去,不一会,就把利苍带到殿里。
“草民利苍,参见陛下。”
扶苏和颜悦色地说道:“快快免礼,先生为我大秦寻得煤铁,却不求封赏,如此高风亮节之姿,令朕既倾佩又心难安。”
“陛下言重了。在未入秦之前,草民懒散惯了,如今入秦,不过是应杨少傅之邀,前来还个人情。”
一番试探下来,扶苏证实利苍确实不想当官,也就接着说道:“先生客气了,我大秦历来崇尚赏罚分明,先生有功,理应加赏。朕赐下西域良马三匹、黄金千两、晋右庶长之爵,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利苍一听只是赐爵位和钱财马匹,也就欣然接受。
“陛下恩赐,不敢推辞,草民叩谢隆恩。”
随即和嬴长生对视一眼,后者向自己耸了耸眉毛,好似在说带你过来领赏,开学了吧。
其实嬴长生一直想赏他爵位,但是以太子的权限,只能赏九级以下军功爵,赏得太低,倒配不上利苍的功劳,倒不如等扶苏来赏。
忽然,扶苏接着问道:“听闻先生掌握素纱单衣纺织技艺,可有此事?”
嬴长生闻言眼皮一颤,心说看你了,利苍你可得给我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回禀陛下,草民并不擅长此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