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静。
沈磡抽出那封和离书,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除了沈威的亲笔,顾长衣没有给自己留只言片语。
他掌心一捏,和离书被内力震得四分五裂,化成碎片。
不和离……顾长衣休想!自始至终,他和顾长衣成亲都不是因为沈威精心罗织的阴谋,那他这场婚姻又怎么能因为沈威写的和离书结束?
不可能!
沈磡赤红着眼,从半开的窗户飞出去,像千里戈壁中奔跑的孤狼,黄沙掩埋了另一半的踪迹和气味,只能靠速度和决绝找回爱人。
暗卫冷汗都下来了,夫人留下沈威亲手写的和离书,退回了贵妃给的翡翠镯子,自古婚姻大事奉父母之命,夫人从这儿就一刀两断了!
他们第一时间追着那扇打开的窗户出去,四面八方去找,直直追了十里地,都没看见顾长衣和殷雪臣的踪影。
转眼到了深夜,找了一天的沈磡折返瀛阳城,万一顾长衣还在城内,只是惩罚自己说谎,跟他开个玩笑呢?
他知道错了,他改,他以后再也不说谎,顾长衣想知道什么他知无不言。顾长衣也可以像自己一样骗他,沈磡绝对不会生气,只要让他呆在顾长衣身边就行……
只要待在顾长衣身边,看着他,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他愿意受所有苦难和折磨。
他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沈磡焦灼地回到瀛阳,在看见酒庄掌柜摇头的那一瞬,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变成了行尸走肉。
瀛阳就这么大,更别提洪水刚过,老百姓大多面黄肌瘦的,顾长衣和殷雪臣两个人的容貌打眼,只要有出现在路人眼里一次,绝对忘不了。
那为什么会找不到?
今天找不到,明天更不可能了……
沈磡痛苦地闭了闭眼:“把府衙给我掘地三尺。”
暗卫不敢质疑,凡是一丝可能,他们主子都不会放过。
暗三道:“查清楚了,夫人消失之前,殷大人消失过一次,他跟侍卫交代了……”
沈磡眼神一厉:“什么?”
“殷大人说,瀛阳有贵人相助,迅速恢复,瀛水河防也已经主持修建当中,朝廷新派的地方官明日后抵达,他这个钦差可以卸任,为了不打扰城中百姓,他已经微服出行,沿道体察民情,若是没有发现底下有阳奉阴违之举,便打道回京。钦差大队和新任官员交接完毕后,可以自行上路,在京中汇合。”
有顾长衣协助,物资充足,朝廷赈粮也到位了,殷雪臣几天之内就大刀阔斧的把瀛阳的官府整顿了一遍,各方面秩序井然,还组织修建河堤。因为河堤上已经堆积了足够的石头,接下来的工作变得简单易行,殷雪臣和几位师傅一起敲定图纸之后,修堤工作便展开了。
瀛阳既受瀛水输送的好处,也饱受洪水泛滥之苦,几百年来,第一次修建石堤。百姓自发帮忙,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的,这次修完一定能安顿上百年。
顾长衣做的许多事都是借着殷雪臣的名头,因此在瀛阳百姓心中,钦差大人就是上天派来的好官清官,他们强烈请求殷雪臣多留一阵,若是钦差大人要走,他们全城百姓都要夹道相送。
殷雪臣悄悄地走,倒也找得到理由,顺便用微服出巡震慑那些想趁机捞油水欺上瞒下之徒。
暗三小心翼翼地分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殷大人迟早要回京的,到时候夫人在哪一问便知。”
若是往常,夫人跟别的男人跑了,他们定要同情主子戴绿帽,这回他们只觉得庆幸。
对方是夫人的堂舅,肯定会好好照顾怀孕的夫人吧?
沈磡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殷雪臣和顾长衣一块跑,比顾长衣一个人消失要好多了。
起码殷雪臣有职位在,不像顾长衣早已跟家中闹翻,宛若无根浮萍似的,整个大梁想去哪扎根就去哪,随心所欲。
可是殷雪臣回京至少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他去京城逮殷雪臣,再逼问出他顾长衣的下落,找到顾长衣,满打满算两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
沈磡如何能放心顾长衣一个人怀着孕在外面漂泊两个月?
这还只是最顺利的情况,要是顾长衣和殷雪臣分开,没有告诉殷雪臣自己去哪……沈磡心脏发紧,如果顾长衣存心不让他找到,那他这辈子真的错过了。
顾长衣很了解他,他知道以什么样的语气说“想吃酸菜面”,会让沈磡放弃盯梢,迫不及待去给他煮面。
因为是酸菜面,沈磡还没坦白之前顾长衣就说想吃,因为顾长衣孕吐才想吃酸菜面……沈磡拒绝不了。
沈磡头疼地呼吸不过来,顾长衣聪明,知道用什么方法惩罚他最杀人诛心。
顾长衣以男儿身怀孕,沈磡不敢想象他要吃多少苦。他找郎中问过,顾长衣这才刚刚有孕吐反应,一天天过去,只会更加难受。
沈磡想让明日楼的所有人停下所有事,全大梁一起找顾长衣,顾长衣在外面一天,他一天睡不着觉。
可是他又怕大张旗鼓地找人,逼紧了顾长衣,让他不敢住店落脚,日日奔波在途……万一因为赶路太急出了什么事……沈磡光是想一想就要窒息。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沈磡抄起桌上的长剑,牵着青霜马出去。
“主子,已经后半夜了,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已经加派人手了。”
“别太……”沈磡顿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别太宣扬,不要逼紧他。”
不能大张旗鼓,但也不能停下。
沈磡闭上眼睛就是顾长衣扶墙大吐的可怜样,以及他哭红的眼尾,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存存刺入他的骨髓,痛不欲生。
……
天明了。
有人一夜没合眼,瀛阳城几乎被翻了一遍。
城外群山之中,两个人骑着马走在一条人烟绝迹的小道上。
回回到了绝境之处,殷雪臣总能找出一条路,顾长衣叹为观止。
布郦族生活的地方名为白方丘。
顾长衣哑然:“我找过传说,不是说白方丘在蜀中,族中人各个美貌,因而隐居。”
布郦族,更像他当时吐槽无稽之谈的北昊离人井。
殷雪臣:“布郦族这么多年真真假假当然会有传闻,传闻大多张冠李戴,当然,祖上也会故意放一些假消息,让好奇的世人沿着错误的方向深究。白方丘,也叫殷丘,据说最初是因为殷丘有口井出了问题,但谁知道呢,毕竟过了几百年,也可能只是为了咱们异于常人的身体掩饰的借口。”
顾长衣“啊”了一声,好奇道:“咱们的族人,好相处吗?”
殷雪臣看了他一眼:“疼你娘的人多了,她太过天真,才会想跑出去看看。”
白方丘不在瀛阳,甚至和瀛阳有些远,但是从白方丘的小路出来,第一个隐秘的出口就是瀛阳。殷雪娥和族中的一个男青年一起跑出来,后来走散了,全不知下落。
殷雪臣一成年,族长便将寻人的任务交给了他。
顾长衣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说我怀孕的事?”
殷雪臣皱眉:“你——”
顾长衣:“我只想完成我娘的遗愿,并不想在族内长住。等你出来,我跟你一起走。你放心,肯定保密,再不济我还能装姑娘呢。”
按照殷雪臣口中的族人的性格,他们当初没看好殷雪娥,让她早早逝世,自己作为殷雪娥的儿子,若是告诉他们自己怀孕,估摸就走不了了。
殷雪臣这才惊觉,自己可能找了个……小麻烦。
“你不在族内住,谁照顾你,谁给你接生?”
顾长衣:“我自己学一下就好了。”
殷雪臣那张高岭之花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会还指望我照顾你吧?”
顾长衣笑眯眯道:“我怎么会麻烦舅舅你呢。”
殷雪臣:你这一声舅舅,就很居心不良。
“你是不麻烦我,你家那个大傻子可不一定。”
殷雪臣已经想到回京述职后,被沈磡逼问顾长衣下落的画面了。
顾长衣:“你就说我拜托你带我走,一出瀛阳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殷雪臣:“他会信?况且,你打算去哪?”
顾长衣眼珠转了转:“去赚钱。”
他得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之前,把钱赚够了。
这也是他一定要离开沈磡的原因。
被骗气愤是一回事。
自己还没怀孕呢,沈磡就想方设法让他去避暑山庄,不让他搬砖,若是继续留在他身边,恐怕只能被哄着当一只一日三餐定时进补的金丝雀。
他才不干。
他偏要让沈磡看看,怀孕又如何,他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而且,他不离开沈磡永远没办法发展出自己的事业,沈磡一定会暗中让利,暗中牵线。他不希望自己的事业都依托在明日楼上。
叫嚣了那么久“养家”,结果特么沈磡比他有钱比他聪明,该在家里洗衣服的人是他!
哇,他不要面子的吗?
……
殷雪臣久久沉默,他跟顾长衣出来两天,知道他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比如随时随地摸出一个梨子啃。
但这不代表他能放心一个孕夫独自在外生活。
原以为把顾长衣送回布郦族就行了,现在……
殷雪臣想原地把顾长衣给沈磡送回去!
都上路了,他才说自己不想给待在布郦族!
顾长衣骑马有点累了,申请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殷雪臣:“这一早上你已经休息了三次。”
嘴上说着,殷雪臣还是勒住缰绳下马,毕竟他没怀孕,不知道顾长衣的身体状况。
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掏出一辆马车,放在平稳处,熟门熟路地爬上去躺着,“舅舅,还能再躺一个人。”
殷雪臣无语:“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在我之前赶到瀛阳的。”
他接到圣旨,快马加鞭,一路都不敢休息,还比顾长衣慢了一步。
顾长衣虽然比他早出发,但据他自己说是沈磡命令他坐马车过来的。
哦,对了,说起坐马车,某人语气略微炫耀和比较。
怎么算,顾长衣都应该没这么快。
除非他除了藏东西外,还有其他能力。
顾长衣闻言,从马车帘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对哦,我是怎么比你快的?”
他想了想,忽然想起每天清晨,自己醒来时,沈磡总是已经抱着自己走出一段路。
看来“一段路”是沈磡的虚词,结合沈磡的出神入化的轻功,这一段路怕是很长很长。
从没有见过沈磡说累。
这个人,不让自己赶路,却默默替他缩短了路程。
顾长衣看着殷雪臣,有些出神。
殷雪臣冷酷无情:“不要指望我会用轻功带你,叫舅舅也没用。”
顾长衣抬头看着马车顶棚,这辆马车是沈磡找的,之前没有认真看,里面的装饰越看越豪华,连车帘子都是双面绣,外面青灰色毫不起眼,里面描山画水,美不胜收。
顾长衣坐在马车里,脑袋钻出一些,堆着镶金错银的帘子,像一只被养得很好的小猫咪,懒懒的,浑身充满富贵气息。
日头渐渐居中,顾长衣肚子叫了起来,因为顾长衣保证他们不会饿着,殷雪臣没有准备任何东西,直接就带顾长衣上路了。
顾长衣拿出一盘包子,分给殷雪臣一半,叹了口气:“想吃现做的酸菜面,面要现擀的,酸菜叶子要大片,再加点豆芽肉片小葱。”
殷雪臣看了他一眼,有点糟心,仿佛从别人手里拐了只很难养的东西,且有朝一日得还回去——
他算是看出了这小兔崽子的真实想法:肚子看不出来的时候出去挣钱,等肚子大了,指不定就自己乖乖回去找沈磡养胎。
还回去之前,你得保证养好了,不然会很麻烦。
他原先以为顾长衣能夜以继日的赶到瀛阳,应当很能吃苦。不用今天就能回到布郦族,亲手把顾长衣交给族长。
就在刚才,这个想法完全没了。
这分明就被一个傻子宠坏了。
……
“主子您吃点吧。”暗七小心翼翼地劝。
才不过两天,他们主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夫人要是看见,还舍得走吗?
他们把瀛阳城搜遍了,夫人最后一次待的院子也掘地三尺没发现地道,可以确定两人已经出城,接下来要往蜀中方向找,找半个月,若是没找到,再折返,边找边回京等殷雪臣。
沈磡除了出去找人,其余时候都像行尸走肉,他听见暗七的话,恍然回神:“对,吃饭……”
他站起身,径直去厨房做了一碗面。
暗七看着主子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还好,终于愿意吃饭了。
沈磡煮好面,捞出来一碗淋上葱油,放在桌上,一旁搭了两根筷子,却没动手。
暗七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碗面是给夫人做的。
夫人在时,三餐吃什么,主子总要过问,能亲自做就亲自做。
沈磡眼眶发红地坐着。
这是顾长衣爱吃的。
暗卫总劝他夫人有无涯境,可是沈磡知道,顾长衣在瀛阳的时候,把在江南酒楼攒的食材都捐给了灾民,他自己不剩什么了。
顾长衣现在在哪,有没有吃饱,会不会反胃?怀孕不能总是颠簸,有没有休息好?
他越想越心疼,道:“不等其他人了,去蜀中。”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想脱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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