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臣的医术就是从族中老大夫这里学的,基本学了个七七八八,除了接生。因为他的体质,对此十分排斥。
顾长衣虽说要自己学,但是殷雪臣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来么?
他有医术底子,还是舅舅,没有推脱的道理。
顾长衣看见殷雪臣过来就知道他的意思,连忙嘴甜地倒了一杯茶,“舅舅,您坐。”
老大夫起身拿了一本医书,慢慢道:“我这里的书你都看过了,就这本没看。”
族里识字的人不多,殷雪臣几乎将族中所有书都看过一遍。
殷雪臣接过书,里面是文字说明加上画图,很是详尽。
老大夫嗅了嗅鼻子,突然皱眉:“你身上沾了什么?”
凑在舅舅身边看书的顾长衣心虚地往一旁挪了挪,生怕老大夫是看出了他怀孕。
殷雪臣:“没。”
“不对,不对……”老大夫走近闻了一下,“很多年没见过了啊……”
殷雪臣替顾长衣瞒着,也是有点紧张,毕竟是自己师傅,多吃了几十年的米。
顾长衣脑筋转动,想着无涯境里还有什么玩意儿可以收买老头。
“早该绝迹的无后花,怎么你身上有这个味道?”
因为隐居,布郦族的大部分医术还停留在百年前的水平,那时私下流行一种避孕的干花,在王公贵族中很是盛行。后来可能是气候变化,这种花直接绝迹了。
若是去问现在大梁的郎中,几乎没一个闻过味道的。
殷雪臣面容一冷,大理寺卿的断案能力飞速上身,他想了一下,问顾长衣:“那些团扇花环,是谁送给你的?”
他来之前唯一碰过的,就是教他母亲戴了一朵京城流行的女性头饰。
头饰是顾长衣送的。
顾长衣愣了,“是沈璠媳妇送的……”
他把贵妃送的燕窝当个顺水人情都让给了周令仪,对方送了这些团扇首饰回礼。
他用不着这些,也没空拿去卖,恰好来到布郦族,见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够新鲜,就都送给了殷雪臣母亲和姐妹。
无后花……他明明暗示周令仪,他和沈磡五年内都不会要孩子……对方还是不放心出手了吗?
幸好他和沈磡出来了,要是留在京中,指不定还会对付沈磡这个傻子。
啊,不对,沈磡不是傻子。
操,被坑到的只有他自己。
算计他就罢了,可是他把这些花送给了对待他很好的亲人……
顾长衣捏紧了拳头,对殷雪臣道:“对不起,是我的疏漏。我去要回来。”
“不着急。”殷雪臣的母亲姐妹都已经过了生育年纪,看老大夫的面色,估计没太大影响。
殷雪臣立即去洗了手,回来问道:“这种药怀孕之人碰了有没有事?”
老先生:“那没事,都是床笫之间起效的,对男的会催|情,女方却不能受孕,所以是私下里流行,上不了台面。”
殷雪臣沉了下脸,算计大理寺卿的外甥,无法无天了。
是不是欺负顾长衣没后台,太傅的孙女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殷雪臣回忆了一下太傅那个老头,早就听说他后宅家风不严,确实够松的。
沈磡也是够傻的,媳妇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他看了看自家外甥,突然觉得还给沈磡很危险。
他仔细研读了医书,待掌握之后,便合上书,“行了。”
随后顾长衣和殷雪臣又去见了族长。
族长听说顾长衣要跟着殷雪臣出去,耳提面命一番训话,大抵意思是外面的男人很会骗人,千万不能跟你娘一样犯傻,你看着就不机灵,要不还是留下吧。
殷雪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小傻子已经被骗过一轮了。还好有他这个舅舅在,不然顾长衣还在沈磡身边呢。
自从知道外甥被周令仪坑,正直的大理寺卿当即转变了态度,看顾长衣眼神不再是“小麻烦”,而是看受害者的护犊子。
顾长衣低头听训,一开始想反驳族长“为什么是外面的男人而不是女人,我长着一副喜欢男人的脸吗”,想了想没啥底气。接着又听见族长说他不机灵,张嘴想反驳,想起侯府那一家子,从上到下,每个都在坑他,也沉默了。
“我不机灵。”
“族长果然是村里最有大智慧的人,能掐会算。”
顾长衣悲伤地想。
他走出族长家里,身边哗啦围上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叽叽喳喳地叫他“大哥哥”。
嘴巴一个比一个甜。
“大哥哥你真好!”
“哥哥真好看。”
顾长衣贡献了一波玩具,现在是全族最受小孩欢迎的青年。
小孩们都知道了,哄大哥哥开心,就能得到一个礼物。
顾长衣受宠若惊,在无涯境里又刨了刨,没找到多余的婉拒,把沈翎当初送给他的牛肉干拿出来,一人分了一点。
殷雪臣冷眼看着,心道,他外甥真好哄,难怪沈磡能得手。
他们在族内呆了三天,殷雪臣就带着顾长衣离开。虽然是钦差,也不能擅离职守太久,免得被人弹劾。
殷父殷母蒸了许多鸡蛋糕和面饼,要两人带着上路。村里不大,自给自足,银子也没有用处,殷雪臣每次回来都不知道带什么。
顾长衣什么都带了,导致他很受欢迎,走的时候同族的孩子都哭了。
顾长衣和殷雪臣一起钻出洞口,道:“我发现了,那些小孩都不敢靠近舅舅。”
本来扒着顾长衣大腿哭的小孩,被殷雪臣看一眼,擦着眼泪回家找娘。
殷雪臣淡然道:“不心软就不会被骗。”
顾长衣膝盖中了一箭。
“舅舅,等到了大集镇,我们就分开,你回京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当日在瀛阳城外就分开了。”
顾长衣相信沈磡肯定会找殷雪臣,想了想,道:“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想静静,我很好。”
顾长衣不打算去修蜀道,沈磡定然在那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也不打算回京。沈磡既然不傻了,他两离婚,自己跟侯府正好一刀两断,免得周令仪老觉得自己和沈磡要争夺沈璠的利益。
“那你要去哪?”殷雪臣问。
顾长衣:“还不知道。”
殷雪臣轻嗤:“你不会以为我会这样放你走吧?”
顾长衣:“可我跟着你一定会被找到啊,难道你觉得我应该跟大骗子回去?”
殷雪臣不给面子:“这不迟早的事么?”
顾长衣一噎,硬了硬心肠:“不回。”
殷雪臣看着这不满二十的小外甥,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他们出来时,直接绕过瀛阳北上,进入晋西王的地界。
殷雪臣把顾长衣安顿在客栈,自己去找人给顾长衣买两个护卫。
晋西府。
殷雪臣很少开口求人,他身为大理寺卿,只有纨绔子弟的亲爹亲娘求他宽限的份,着实把握不好语气,对着晋西王冷冷道:“我跟你买两个人。”
晋西王嘴角一勾,眉飞入鬓,嚣张至极:“买谁?我啊?”
可惜没有人要买他。
殷雪臣:“跟你买两个高手,保护我朋友一段时间,至多不超过三个月。你开个价吧。”
晋西王皱眉:“你什么朋友?”
殷雪臣略有保留:“故人之子,要嘴巴严实的,这三个月内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晋西王:“我没答应你吧?”
殷雪臣:“他身份重要,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
晋西王:“要想让我答应……”
殷雪臣:“我也可以去外面的镖局找人。”
晋西王:“……”
六年前,老晋西王差点卷入一桩谋反案,主谋抛出的假证据处处指向晋西王府。
晋西王府掌着晋西兵权几十年,本就容易惹人眼红,朝中不少人挨个给皇帝上眼药。
最终,年仅24岁的殷雪臣抽丝剥茧,将晋西王府摘出去了。衷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晋西王差点就给殷雪臣跪下了。
没办法,就算殷雪臣态度这么差,也要哄着。
晋西王叫来两个人:“他两是我的亲卫,借你用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们去干什么,我不会过问。钱就算了。”
殷雪臣坚持:“不行,要给钱。”
凡是案子相关的人员,结案过后,殷雪臣都不会再联系,更不会挟恩图报,今天算是为了外甥破例了。
晋西王皱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你来找我,你会不会有危险,我……”
他挑眉,有点强买强卖的异味,“我也挺闲的。”
殷雪臣冷漠:“不必。”
晋西王有点遗憾。
顾长衣在客栈等了一会儿,殷雪臣带回来了两个高高大大的侍卫。
殷雪臣:“他们会跟随保护你三个月,可以信任。”
顾长衣大为感动:“舅舅……”
他一直没能为殷雪臣做什么,舅舅却对他这么好,是他来到这里后最亲的亲人。
殷雪臣:“侯府和顾家你都不要回去了,将来若是上京,来我这。”
顾长衣:“嗯,谢谢舅舅。”
大理寺卿两袖清风,刚才给晋西王的钱都是存下来的俸禄。
顾长衣拿出一千两银票:“我别的也没有,只有一点小钱,舅舅……”
殷雪臣:“你不是要做生意么?自己拿着吧。”
顾长衣:“嗯,下次见面我翻倍给您。”
殷雪臣安排好一切,便和顾长衣分别,一个向东进京,一个向西去西疆。
这个季节,西疆的瓜果差不多快成熟了,他拿着钱去买一批,运到京城或者杭州卖,最新鲜的瓜,在夏天卖最高的价,还可以看看王琎将军。
……
沈磡在蜀州寻觅半月,蜀道都开始建了,顾长衣也毫无踪影。
顾长衣怕他在这里守着,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算了算时间,现在只能边找边回京问殷雪臣。
沈磡在心里默默祈祷顾长衣跟着殷雪臣回京,不要一个人在外。
那支箭矢不偏不倚,正好擦掉了那颗痣。
心中的痛,变成眉上的疤,永远愈合不了。
暗七曾小心翼翼地跟沈磡提过,要不找个大夫,把这道疤弄明显一点,将来也好卖惨。
沈磡想了想,拒绝了,现在被周围眉毛盖着,疤和原先的痣一样不明显。
眉上疤显凶相,且……不好看。
他要是比沈璠丑了,被顾长衣嫌弃怎么办?
沈磡抵达京城的时候,殷雪臣没还消息。
他心里蓦地一沉,怕他从此跟顾长衣一起消失。
聚贤酒楼。
欧阳轩看着沈磡狼狈不堪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不过是出去一趟,怎么还把媳妇搞没了?”
沈磡喝着闷酒,“来,干!喝完这壶我继续找。”
欧阳轩:“你今天没合眼了,看看你这样子,找到了顾长衣都认不出你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暗七给欧阳轩使眼色,别说认不出来这件事了,主子要疯。
欧阳轩看着暗七:“你们都不劝他休息的吗?”
暗七叫苦连天:“哪敢提啊,一说休息,主子就去煮面条。”
夫人又吃不到,最后全让他们吃了,一天三顿面条,都快吐了。
但也不敢吐,怕主子想起夫人的孕吐,更加伤心。
欧阳轩试图安慰:“别这样,兄弟,媳妇孩子都是你骗来的,失去了不是很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