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美人骨

作者:墨宝非宝

    说完,还去看周生辰:“记得了哦。”

    周生辰笑着,轻摇头:“好好养病,不要想这些事情。”

    “我挂念你们,”文幸抿嘴笑,“还有,你们的婚宴呢,我是一定要去的,一定。”

    “那就先养好身体,指标合格了,做手术。”

    她轻轻地啊了声,握住周生辰的右手:“手术推后吧换了其他人的心,万一,我不是最爱你这个哥哥了怎么办?”

    她的语气,有些撒娇。

    周生辰的眼底都是温暖,低声叮咛,都不过是些寻常的医嘱。

    夜深人静时,她再去想文幸的话,总觉有种遗憾在里面。她躺在床上,随口问他,是否知道文幸喜欢梅行?周生辰倒不意外:“看得出。”

    “看得出?”

    他不置可否:“很容易看出来,就像你第一次见我,就有种让人意外的感情。”

    她噢了声:“继续说。”

    虽然佯装不在意,话音却已经轻飘飘的。

    周生辰倒是真的解析起来,“最难掩饰的东西,就是感情。一个女孩子,喜欢谁,非常容易识破。看眼神,看动作,还有说话的语调?差不多就是这些,足够判断了。”

    他说的是大范围的女人心理。

    可她联想的,却是曾经那些细微的小心思,都被他以旁观的姿态观赏着。

    她咳嗽了声:“那么,过去有人嗯,喜欢你,你都旁观着。”

    “是,旁观,”他想了想,“或者,避免独处,以免给人错误的心理暗示。”

    “那如果是需要你有回应的人呢?”

    她避开了未婚妻三个字。

    他低笑了声,也不点破她说的是谁:“除非是我太太,才需要回应。”

    最佳答案。

    时宜不再去追问,显然已经满意。

    可却牵挂着文幸的事情,她并没有那么热衷做红娘,不过既然周生辰了解,倒很想私下问得清楚些。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那么,梅行对文幸”

    “不知道。”

    “不知道?”

    他略微沉吟:“我和他,不交流这些。”

    “可文幸是你妹妹,略微关心也好。”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你情我愿。”

    时宜不敢相信,这是周生辰能说的话。

    果然,他很快就告诉了她:“这是梅行说的。”

    时宜想了想,忽然问他:“农历二月,别名是什么?”

    “绀香。”

    “四月呢?”

    “槐序,”他笑一笑,“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在想,一个人偏执地要求另一半喜好古,是不是很神奇?”

    他嗯了一声。

    她侧躺在他身边,还沉浸在文幸对梅行求而不得的故事里,察觉壁灯被调亮了些。他俯下身子,低声问:“会说苏州话吗?”

    “会,”她有些奇怪,“家里有亲戚在苏州,和沪语相通,小时候就会了。”

    两个人,都喝了一些莲子心芽泡的水。

    说话间,有微乎其微的清香,呼吸可闻。

    “用苏州话,念些我教过你的诗词,好不好?”他微微偏过头。

    她轻轻说了个好。

    哪里有教过,分明就是他时的吴歌。

    那些暧昧的,或者明显**的词句。

    “我会慢一些,你如果难受,就告诉我?”

    她嗯了一声,觉得身子都烧起来了。

    明明是体贴的话,偏就让他说的,**意味浓重。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凭着记忆,轻声念给他听,偶尔不好意思了,就停顿下来。初秋的晚上,已经有些凉意,两个人辗转在薄被里,虽有汗,他却不敢贸然掀开,怕她受凉。

    她渐渐念不出,诗词断断续续,思维不再连贯。

    熟睡前,她终于想起心头疑惑:“周生辰?”

    “嗯。”

    “为什么要我用苏州话”

    黑暗中,他似乎在笑:“有没有听过一句词?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吴音吴语念吴歌,挺有趣的。”

    她恍然,这词是夸赞吴音的名句。

    吴语里又以苏白最软糯。吴言软语,好不温柔。

    可词中意境分明是微醺时,用温言软语来说话,到他这里,却又掺了些粉色

    周生辰忽然又说:“要求自己的另一半爱好古,没什么奇怪的,本身就可以是一种情趣。”比如背茶诗,比如背茶名,再比如,他念给她听的吴歌,为她提的诗句。

    时宜想想,倒也不错。

    可也因为这句话,终于察觉出了什么,她用脸贴近他的心口,听着节奏分明的心跳,低声笑:“周生辰,你吃醋了。”

    过了两天,她和周生辰去看文幸。

    她看起来状态很好,指标却始终不合格,就这半个月,已经错过了一个合适的供体。这些都是周生辰简述给她的。她不懂器官移植,却懂得,先天性的,一定比后天危险系数高很多,由此更不免心疼文幸。医人者,始终难以自医。

    这次去,她遇到了梅行。

    文幸的病房有自己的客厅和沙发,时宜在周生辰去和医生谈话时,先进了文幸的病房。文幸披着浅蓝色的运动服外衣,低声笑着,梅行也摇头笑,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

    “嫂子?”

    “嗯。”

    “嫂子,我这里有好茶,泡了两杯,”文幸把自己拿盏,轻轻推到时宜面前,“我不能喝,你喝。”时宜觉得好笑:“你的确不能喝茶,怎么还要给自己泡一杯?”

    “看到梅行来,一高兴就忘记了,”文幸轻飘飘地去看梅行,“梅祸水。”

    梅行尤自笑着,却是笑而不语。

    有护士进来为文幸例行检查,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想要去拿那杯茶,手刚碰到茶杯底座边沿,梅行却同时按住了底座的另外一侧。

    梅行眼若点墨,眸光更是深不可测,看了她一眼。

    时宜疑惑着回看她,却听到文幸在叫自己,就暂时没去深想。

    后来周生辰来了,和梅行在小客厅说了会儿话,梅行离开前,若无其事地嘱人倒了那两杯茶。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刚才对视的一瞬,竟被梅行的气场感染,认为那杯茶有什么问题。

    他和文幸相比,远近亲疏应该很明显

    她不该怀疑的。

    时宜身体好些了,就补自己离开两个月落下的工作,准备下周进棚录音。美霖听说她要开工,边细数工作,边抱怨自己要被各个制片人逼死了,当天下午就快递来最新的文档,足有一本书那么厚。为了配合她的声线,又以古装角色偏多。

    她随手翻看着,熟悉角色。

    倒是自己那本书,反而搁置了。

    书到收尾阶段,写的很慢,因为她记不清他的结局。

    记不清他是为何而死,又是如何死的。记不清,就只能返回去修改前面的,却又因为太看重,纠结在词句上,改了又改。

    周生辰最近很忙,她绝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吃饭,也很习惯他晚归。上午去看完文幸,他把她送回家就离开了。

    她看了会儿剧本,就开始分心修改自己的手稿,一改就改到了七点多。

    她脑子里斟酌着字句,两只手握着那一叠纸,不由自主地轻敲打桌面。过了会儿就偏过头,将脸贴在了书桌上。那眉头蹙起来,放松,渐渐地又蹙起来,入神到了一定境地,竟没察觉周生辰回来。

    他挂起还有些细小水滴的外衣,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她在书房。

    他走进书房:“遇到什么难题了?”

    时宜下意识合上文件夹,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

    他半蹲下身子,示意她如此说就好。

    她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心结。”

    “心结?”

    “我在写一个东西,总想写到最好,遣词用句太计较,”她轻呼出口气,“是心结。”

    “嗯,”他表示懂了,“让我想想,怎么开解你。”

    她噗嗤笑了:“这就不劳烦你这个大科学家了。”

    “嘘让我想想,好像想到了。”

    她觉得好笑,点头。

    “记得我曾经回答你,二月被称作什么?”

    “绀香。”

    他颔首:“这只是我习惯性的说法,认真说起来,二月有很多别称,出处各有不同,硬要说哪个略胜一筹,是不是很难?”

    她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就像在实验室,我从不要求学生完全复制我,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方法,”他略微思考,又说,“我不太写文章,但我知道过去的文人墨客,也都有各自偏好的,习惯使用的词句。做科研和写文章,核心都是这里,”他用食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用你习惯的方式,写你想要的东西。”

    “嗯。”

    “没吃饭?”他拍了拍她的小腹,“饿不饿?”

    她老实回答:“饿了。”

    “走吧,”他起身,“我们出去吃。”

    “现在?”她听到雨声,能想象外面的电闪雷鸣。

    “我看过天气预报,一个小时后雨会停,我们慢慢开车,到车程远一些的地方吃。”

    “天气预报?”时宜对天气预报的印象素来不好,“万一不准怎么办?”

    时宜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和他说话。

    周生辰忽然停下来,转身:“也有雨停的概率,对不对?”

    她仍在犹豫:“我是怕麻烦林叔,下雨天还要接送我们吃饭。”

    “这次我开车。”

    “你开车?”

    他忍不住笑了声:“我会开车。”

    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真没见过他开车。直到在地下车库,坐上副驾驶位,仍旧忍不住看他手握方向盘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不过车开上高架后,她倒是渐渐习惯了,他做任何事情都很专注,包括开车,也是安静平稳。

    雨刷不停摆动着,看起来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到车开出上海时,雨真停了。

    上海周边总有很多小镇,如同王家的宅院,她只去过那么一次,也是深夜,至今也搞不清是什么地名。今晚他开来的地方,她也不认得。

    他把车停在小镇入口的停车场。

    雨刚停,石板路还有积水。

    幸好她没穿高跟鞋,在他手扶下,跳过过大的水洼。

    临河岸,靠着几艘船,岸上便是小巧的饭店。船都不大,最多都是容纳两桌,周生辰定了其中一艘,两个人坐上船,船家便递来了菜单。

    “今晚就这艘还空着,两位真是好运气。”

    时宜笑,低头翻看简单的只有两页的菜单。

    由不得挑拣,来这种地方,吃的只能是风景了。

    她怕他吃不饱,点了几个硬菜。

    “二位稍等,菜好了,就离岸。”

    船家跳上岸,就剩了他们两个在船上。两侧只有齐胸高的围栏,有烛台,没有灯,最舒适的竟然是座椅,相对着,都是暗红色的沙发式样,身子小些完全可以躺着。如此端坐,也是深陷进去,舒服的让人想睡。

    “你来过?”她好奇看他。

    周生辰笑着摇头:“第一次来,临时问的别人。”

    她估计也是,这位大少爷,绝对不是享受这种生活的人。

    船微微晃动,船家折返,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岸上有两个年轻人,也想上船,我说这船被包了,他们想要我和两位商量商量,能不能将空着的桌子让给他们?”

    船家指岸上。

    两人同时望了一眼,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模样,小情侣。

    男孩子很紧张地望着他们,看到他们转头,忙悄悄双手合十,拜托他们一定要同意。时宜笑了声,听到周生辰说:“我没问题,我太太也应该没问题。”

    “嗯,让他们上船吧。”

    船家越发对这一对眉目良善的男女有好感,招呼那两个小青年上了船。两桌之间本就有竹帘,放下来也便隔开了。菜上了,船也开了。

    才离开河岸没多久,竟又下起了雨。

    她听到珠帘后年轻男女的小声说话,大概在算着这一日的花费,核对的十分仔细,从头到尾女孩子都在哀怨,这里多用了,那处该省下:“你看你,钱这么少了,还要在这船上吃饭”

    声音很她听清了。

    她想起,刚毕业时进棚录音,有个实习的录音师和他的小女友。两个人每天精打细算,从周一到周五每顿饭是什么菜都安排好,就是为了,周末能吃顿好的,或者每月末到周边去走走。这是绝对属于年轻人的浪漫。

    她忍不住对他打眼色,小声笑。

    “怎么了?”

    周生辰靠在沙发上,右手臂搭在一侧,不解看她。时宜换到他身边,悄悄在他耳边,重复那个女孩子的话。她说完,想要简述自己的心情,周生辰却懂了的神情:“羡慕?”

    她笑:“嗯。”

    他兀自笑起来。

    外边雨没有立刻停的迹象,船家把船暂停在一侧古树形成的“帷幕”下,对他们说,要避会儿雨,免得水溅到船里,湿了衣裳。

    临着岸边,又有风,看得到水浪拍打石壁。

    烛台在竹帘上,摇曳出一道影子。

    “你看没看过手影戏?”

    “手影戏?”

    “嗯估计你没看过。”

    她记得小时候看电视里,有手影戏的节目,连着好几期。电视里两个人各自挽指,做成动物和人形,编纂出短小的故事,或是调侃事实。那时候她看到这些节目,隐约记得自己无聊时,也曾在藏书楼里借灯烛做过手影。

    因为是自学,会的样子不多。

    倒是看到电视节目时,跟着学会了不少。

    时宜做了个兔子,想要说什么,忽就顿住:“今天是九月初九?”

    难怪,桌上菜中有粽子和花糕。

    他嗯了声:“你在做兔子的影子?”

    “看出来了?”时宜笑着动了动手指,竹帘上的兔子耳朵也微晃了晃,即兴给它配了音:“哎这广寒宫真是清冷,转眼就过了中秋,到重阳节了,倒不如去人间走走。”

    因为怕隔壁那对年轻人看到,她声音很轻,却戏感十足。

    他偏过身子,端详她的表演。

    时宜轻轻吹了下烛台。

    烛影晃了晃,兔子消失了,她转而跪坐在沙发上,自己的影子落在竹帘上,清晰而又单薄:“这位公子,我们可曾在何处见过”

    淡淡的,温柔的。

    这是她最擅长的古风腔。

    他兀自扬起嘴角,配合着她,低声反问:“哦?是吗?”

    “公子贵姓”她双眼莹莹,声音越发轻。

    他略微沉吟,去看她的眼:“周生,单名一个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