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斯堡(Vicksburg)是密西西比河边一个著名小城市。如果沿20号州际公路往西开,横穿密西西比州,快要上大桥跨过密西西比河的时候,公路右侧高坡上闪出的红墙绿瓦的城市,就是维克斯堡。一百多年前,维克斯堡是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又是扼守密西西比河大动脉的军事要塞,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被称之为“美国的直布罗陀”。

南北战争刚打响的时候,战场集中在东部的弗吉尼亚州南方邦联首都里士满一带,密西西比州还是南方邦联的大后方。林肯总统却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告诫手下的将军们:“你们看看,这些人占领着一大片土地,维克斯堡是这片土地的一把钥匙。只有把这把钥匙放进我们的口袋,战争才可能结束。”两年半后,1863年春天,林肯总统命令北军格兰特将军率军沿密西西比河南下,来取这把钥匙。这就是南北战争史上最具战略意义的一仗——维克斯堡战役。

我们用圣诞节假期做了一次密西西比河下游之旅,又一次访问了这个美丽的城镇。


密西西比河上的大桥

我们是从密西西比入海口的新奥尔良开始这次假期旅游的。离开新奥尔良以后,上61号公路往北开,基本上和密西西比河平行。我们知道那辽阔浩瀚的大河就在我们左边,却很难看到大河。密西西比河两边几乎都是平坦的湿地森林,水大的时候,浩浩荡荡地漫延,把森林都泡在水里;水退下则留下浓密的树林藤蔓和沼泽。我们想尽量贴近大河,大河却总是把我们推到十几公里外干燥的高地上。

61号公路穿行在起伏的林地之中,双向四车道却“车烟”稀少,经常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开车时心里就老想着最好出来什么东西可以看看;突然看到有一条小道折向大河方向——进去看看吧,我们就一头扎进密林深处。林中小路铺设得非常好,曲曲弯弯,午后的太阳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出现在右边。除了连续弯道的警告牌以外,也没有什么路牌,不知会开到什么地方,只知道我们是在大河和61号公路之间,要丢也丢不到哪里去。偶然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林深不知处的大房子,大片草坪和花园打理得非常整齐。这些想来就是以前的庄园了。当落日快要隐入密林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块标志牌:温莎庄园遗址——原来在这儿,我们一直想看的就是它。


温莎庄园的柱子

温莎庄园曾经有一栋大房子,在建筑设计上采用了古罗马的柱子形式,南北战争以后在一次大火中烧毁,庄园被废弃。直到我们站在荒无人迹的废墟前,才深深感叹罗马柱的魅力。废墟其实就是房子烧毁以后残留下来的几排巨大的柱子,黄昏的树林里,风停了,鸟栖了,暮色从四面八方悄悄地拥上来,只有远处的夕阳照亮了那高高的科林斯柱头。

离开温莎废墟,天就黑了,我们却不知道自己在地图上的什么地方,黑暗中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就盼着最好有个地方可以歇息。终于,前面出现一个城镇,看路牌知道是吉布森港(Port Gibson),正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在这个小镇,曾经打了维克斯堡战役的重要一仗。

密西西比河是美国的命脉。沿河的所有出产,都靠这条大河运出去,送往东部海岸、送往欧洲。南北战争期间,这条大河保障着南方的商贸,也保障着南军的军事供给。早在1862年初,北军就要切断南方的这条运输线。二月,北军攻占了北面田纳西州境内的两个沿河要塞;四月,北军占领了南面入海口的新奥尔良。但是,只要维克斯堡在南方手里,南方的军事供给就仍然可以用船运到维克斯堡,再通过维克斯堡的铁路运往前线。林肯总统随即命令占领了新奥尔良的北军将领法拉古将军(David Farragut),沿河北上攻打维克斯堡。

法拉古将军尝试着打了一下以后报告说,维克斯堡易守难攻。密西西比河两岸都是沼泽湿地和湖沼,陆上士兵和辎重无法沿河运动。维克斯堡位于密西西比河东岸的一处陡壁高地,西面是大河,南军在维克斯堡沿河的高地上排好了炮阵,居高临下,从河上进攻几乎是自杀。它的南面和北面都有沼泽湿地的护卫,难以接近,只有东面山地有铁路和陆路可通,就是现在20号州际公路的走向,不过那面是南方邦联的大后方。维克斯堡这把钥匙,攥在南方手里,绝非轻易可取。

1863年春天,林肯总统命令格兰特将军从北面田纳西州分水陆两路南下。陆上一路,在河西的路易斯安那境内,避开沿河沼泽湿地,走泥泞的小路南下。海军一路,由鲍特尔将军(David Dixon Poter)率领,沿河南下。可是,当他们从河上能远远看到维克斯堡山顶上法院大楼穹顶的时候,只能停下来了。维克斯堡的南军守军,以逸待劳,无论是陆上还是河上,都是不可攻克的。

格兰特将军在此停滞良久,百般试探不成。最后,他决定采取大迂回的战略。他的计划是绕到维克斯堡的下游,从下游南军防守薄弱的地方渡过河,然后深入河东的南军腹地,绕到维克斯堡的东面来。为此,一方面他命令陆上士兵携带辎重穿越泥沼小路,行军到下游;另一方面,他需要船只在下游处把陆上士兵渡过河。为此,他命令鲍特尔将军的船队强行穿越维克斯堡河段。4月16日夜间,北军船队熄火熄灯,顺流往下漂,企图借夜色的掩护,溜到下游去。船队接近维克斯堡的陡壁时,南军的哨兵发现了,一声呐喊,南军把浸透油膏的棉花包点燃,投入河中。河上漂满燃烧的棉花包,把河面照得通亮。河岸上,维克斯堡的南军大炮连续射击,隆隆的炮声震得大地颤抖。

这是南北战争史上最大胆的一次军事行动。这次北军的运气太好了。尽管几乎所有船只都被多次击中,尽管损失了一艘运输船,鲍特尔将军的船队还是在夜色里赢得了宝贵的几分钟。南军的炮火晚了,船队在炮林弹雨中奇迹般地通过了维克斯堡,在下游一个叫“大湾”的地方和陆上部队会合。

大湾是这一河段里适合渡河的地方,河东有南军的防守要塞。4月29日,北军舰队对大湾要塞实施连续炮轰,企图为陆上部队渡河创造条件。结果舰队遭受要塞炮轰损失惨重。鲍特尔将军报告说,大湾要塞是密西西比河上最坚固的地方。北军不得不放弃在此渡河,继续沿河南下。最后北军在吉布森港附近渡过了密西西比河,和驻守这个小镇的八千南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最后南军失守,往东北方向撤退。南军的阵亡者,被小镇的镇民们安葬在今日小镇的“冬绿墓地”(Wintergreen Cemetery)。这一仗证明,南军没有兵力全面防守住密西西比河。密西西比的钥匙,岌岌可危了。


南北战争题材的美术作品

我们投宿在吉布森港唯一的一家旅馆里,旅馆是黑人开的,很干净很安静。找晚饭吃,除了一家快餐店外,只有一家鱼饭店。靠着大河,吃鱼挺好。鱼饭店进门墙上有一张很大的鱼图,画着密西西比河的各色鱼种,标着拉丁学名,好像是科普教材。开票的黑人女孩子说,今天只供应“水牛鱼”(buffalo fish)。什么是水牛鱼?她说了个拉丁学名,我们还是不懂。厨房的黑人小伙子说,进来看吧。进得厨房,当中是一个大水池,水池里养着大鱼,大的有一米多长。小伙子摆出架势,捞出一条两尺来长的鱼来,一下子扔掉地上,大鱼扑腾着,溅得所有人一头水。我们一看,就像我们的黄河大鲤鱼。就吃这水牛鱼了。可惜小伙子不管什么菜谱,做鱼的方式只有一个:油炸,炸得喷香。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小镇上边走边看。这个小镇,有一些保养得非常好的老房子。值得一看的老房子门口,都有格式统一的说明牌,介绍房子的建造年代、风格特点、历史典故。在这密西西比河边的密林深处,这个小镇显得不可思议的安静和健康。我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小的镇子里有那么多的教堂。仅在一条短短的教堂街上,就有八个教堂比邻而立,分属从天主教堂到犹太教堂等不同的宗教流派,而且建筑和历史都有一定的名堂,都值得细细探究一番。

怪不得传说当年格兰特将军进了小镇,说道:“这个镇子太美了,下不了手烧它(too beautiful to burn)。”


维克斯堡小镇

北军攻占吉布森港以后,继续北上,于5月13日在维克斯堡东面的密西西比州府杰克逊附近激战。占领杰克逊以后,形成一条防线,阻挡从东面调集的南军增援。随后,北军沿着杰克逊到维克斯堡的铁路向西推进。南军为保卫维克斯堡,只能将防线收缩,集中在维克斯堡,背靠密西西比河,在维克斯堡外围北面、东面、西面构筑炮阵防线。几天后,格兰特将军的八万北军,兵临城下。

5月19日,北军进攻维克斯堡,被南军击退。5月22日,北军经过休整,备足弹药,再次发起进攻。从清晨开始,北军大炮对这个河边小镇实施连续四个小时的轰炸。上午十点,北军的士兵从三英里长的前线同时出击。这一仗是南北战争历史上最血腥的战斗之一,双方士兵都打得非常顽强。北军一度在几处突破了南军防线,占领了城郊的铁路枢纽,南军士兵硬是拼刺刀重新夺回来。南军的阵线上,一度有几处同时飘扬起北军的军旗,可是随后又被一拥而上的南军拿下,再次升起南军的旗帜。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北军被击退,两军阵地之间,留下了三千具北军士兵的尸体;还有数不清的伤者,在炮火烤焦了的土地上,挣扎着爬回自己的阵地。

这一仗让格兰特将军认识到,维克斯堡不愧是固若金汤,硬攻是无法奏效的。随后几天,战火停息。可是,战场上的三千具士兵尸体,却在密西西比的骄阳下暴晒着,两军阵地上突然冒出了数不清的苍蝇,尸体的气味令人不安。24日晚上,维克斯堡守军通知格兰特将军,明天守军将短暂停火,以便北军收葬他们的阵亡士兵。

第二天,维克斯堡郊外的战场上,出现了短暂却令人难忘的和平景象。双方士兵走出战壕,收埋自己一方的阵亡士兵。南军走到了北军的战壕里,北军也走到了南军的战壕里。他们互相问候、交谈,互相提供方便,互相致谢,互相款待对方一支烟、一杯水。在很短暂的空闲里,有些士兵甚至一起玩了一会儿纸牌。北军的安德森上校在日记中写道:我看到我们这边的一个年轻士兵,在两条战壕之间,遇见了他在南军中的兄弟,他们两兄弟坐在一段木头上,一起聊了一会儿。


维克斯堡的雕塑

这也是战争中最为惨痛的时刻:士兵们发现,他们浴血拼杀的敌人,其实和自己一模一样,是普通的农家子弟,是平常的城镇孩子。在战斗中,士兵只有一条路,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取胜。为此,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死你。可是,内战的敌人,其实和自己一样,善良淳朴,怀着高尚的道德心。甚至,那就是自己的兄弟。

当停火宣布结束,双方召集自己的士兵。南北阵营的士兵互相告别,互道珍重。北军立即把维克斯堡包围得严严实实,下决心要把这把钥匙拿到手。长达四十天的维克斯堡围城战开始了。

格兰特将军在进攻失利之后,决定把维克斯堡困死。这时候,维克斯堡西面的密西西比河,上下游都是北军的船队封锁,水上供给已经中断。陆上则是格兰特将军的大军,构筑了炮阵和战壕,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兔子都跑不进去。北军对维克斯堡阵地实施炮轰。南军士兵只能利用战壕和地下掩体躲避。维克斯堡市民为了避免炮火误伤,也在自家房子院子和路边坡坎上挖掘地洞,在北军炮轰的时候就钻进洞里。

维克斯堡本来就是一个不大的城镇,外界供应中断,粮食立即吃紧。商店里货架一扫而空。守军司令宣布粮食实行配给。围城进入六月下半月,维克斯堡已经接近断粮。市民们依靠每天少得可怜的粮食配给,用各自可能的办法生存下去,越来越多的时间是待在地洞里,已经没有力气做其他的事情了。城内的工商业基本上停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维克斯堡本城的《公民报》,竟然没有中断,还是断断续续地印出来,向本城市民报道新闻。唯一不同的是,纸张早已用罄,《公民报》只能印在仓存的壁纸背面,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思用壁纸糊墙了。


维克斯堡的雕塑


维克斯堡的雕塑

南军的士兵也在挨饿,虚弱不堪,病患越来越多。他们日夜待在战壕里,白天暴晒,夜晚寒风,很多人已经没有力气站着瞭望了。

六月下旬,北军又策划了一次进攻。北军工兵在炮火掩护下,从自己阵地上挖了一个通向对方阵地的地下通道,在对方阵地下面埋放了大量炸药。6月25日,北军点燃了炸药,轰然一声,南军的阵地飞上了天。南军阵线出现了一个大缺口,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北军的一百五十门大炮同时开火,五万北军士兵全线发起进攻。预先埋伏的北军士兵拥入这个缺口,企图由此突击攻入维克斯堡。

饥饿而疲惫的南军士兵迎了上去,展开了一场近距离激战。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没有人逃跑,没有人退缩;事实上,除了格杀,杀到自己倒下为止,没有别的选择。这场战斗,持续不断整整进行了二十六个小时,虚弱得几乎站立不起来的南军士兵,硬是把北军赶出了自己的阵地。当北军终于放弃进攻的时候,战场上留下无数倒下的士兵。伤者临死前的抽搐挣扎和凄惨呻吟,惊心动魄,令双方士兵军官们默然。

格兰特将军终于明白,维克斯堡的南军士兵是打不下来的。可是,他已经不需要打了,维克斯堡已经弹尽粮绝。

维克斯堡的南军司令,叫佩贝尔顿(John Pemberton)将军。佩贝尔顿将军是北方人,和北军格兰特将军一样,毕业于西点军校,也参加过墨西哥战争。他的夫人是南方弗吉尼亚人,他受夫人的影响而同情南方。当南北战争将要打起来的时候,他认为南方是对的,他想辞去自己在联邦军队的职务,为南军效劳。他犹犹豫豫,担心的是这样做,老家费城的家人会怎样说他。最后,在夫人的催促下,他离开华盛顿,参加南军,并且以其正直、勇气和才干,迅速得到提拔,被委以保卫维克斯堡的重任。

现在,1863年6月底,他对南军的增援终于彻底绝望,他知道,被围的维克斯堡已经没有出路。他更知道,城里的百姓,战壕里的士兵们,在看着他。

1863年7月2日,佩贝尔顿将军召集手下军官开会。军官们告诉他,士兵们已经一点吃的也没有了,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佩贝尔顿将军说,我们的士兵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投降,我们可以趁着我们还有最后的一点战斗力,和对方开始投降条件的谈判。他要手下军官就此投票。除了两个人以外,所有军官都投票赞成投降。佩贝尔顿将军说,我同意大家的意见,我将通知格兰特将军,和他谈判。

游访维克斯堡,最可看的是国家公园局管理的维克斯堡战场公园。

1899年,在维克斯堡战役过去三十六年后,国会立法建立维克斯堡国家军事公园,将维克斯堡市郊围城保卫战的整个战场,几乎全部划入公园范围,占地一千八百英亩,以保护当年战场遗迹。为了防止风水冲刷战壕而失去当年双方军事对峙的实况,维克斯堡军事公园为围城保卫战中所有军事单位的地点,立下了永久性的标志牌。这些标志牌,南军一方用红色,北军一方用蓝色。连绵的红蓝标志牌,把当年的围城保卫战阵线标得一目了然。南军的防线,有些已经在城内居民区,现在也竖立标志牌和纪念碑。这些标志牌纪念碑,有些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有些是在居民的院子里。参战军队士兵的家乡所在各州,也陆续在军事公园内,在自己子弟兵当年流血牺牲的地方,立下纪念碑,并为自己州的军官们塑像。维克斯堡军事公园一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四座纪念碑标志牌和说明牌。这些纪念碑和塑像,使维克斯堡军事公园成为美国东南部最大的室外雕塑公园。公园里还保存着总长二十英里的战壕遗址,十五座历史桥梁,五座历史建筑物和一百四十门当年留下的大炮。

我们是正午时分到维克斯堡的。从20号公路下来,随即进入军事公园大门。在大门口的信息中心拿一张地图,就开始沿着单行的游览线巡视阵地了。先经过外围联邦军队的围城阵线,一路上的标牌表明此地驻守的是北方什么州的什么部队,军官的姓名,战役和伤亡人数。这一路有十几英里长,最后到达维克斯堡国家公墓,这儿面对密西西比河的山坡上,埋葬着一万七千名牺牲在南北战争中的士兵。这是美国最大的阵亡将士公墓。

然后我们开始游览内线南军的防守阵地。两军阵线,有些离得较远,有些则近在咫尺,对方喊话都能听见。就在两军阵线之间的一个地方,山坡上原来有一棵老橡树。1863年7月3日,北军的格兰特将军和南军的佩贝尔顿将军,在橡树下会面了。

佩贝尔顿将军告诉格兰特将军,此行目的是谈判投降条件。格兰特将军说,投降必须是无条件的。佩贝尔顿将军坚持,投降的条件是,南军官兵在宣誓不再拿起武器后,必须释放回乡。佩贝尔顿将军让手下参谋和北军参谋继续谈判。当天晚上,终于达成投降协议:南军官兵将获得释放,但是他们必须在第二天,1863年的7月4日、美国的国庆日,交出维克斯堡。

我们参观了维克斯堡内的老法院博物馆,这是当年维克斯堡最壮观的建筑,现在是维克斯堡的历史博物馆。1863年7月4日,就在这法院前的广场上,举行了正式的投降仪式。枪声停息了,硝烟在散去。南军士兵们从战壕里走了出来,用最后的力气列队,站在他们的对手面前。他们站在阳光下,第一次不再担心有冷枪流弹飞来。维克斯堡的市民们,从各自的地洞里,摇晃着慢慢走了出来,含着眼泪,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们的城市,在美国的国庆日,投降了。维克斯堡战役结束了,南北战争随之将走向尾声。不久,内战就要结束,和平将要来到。


老法院博物馆

内战对任何一个民族都是一场悲剧。美国人从南北战争至今从来没有停止对这场内战的反省。但是,内战之痛,没有什么地方的人像维克斯堡市民那样,痛彻心肺。他们是在被强大的军队围困了四十天,弹尽粮绝以后,被迫投降的。而那投降的日子,恰好是“北方人的国家”的国庆日。当和平来到,战时的饥饿艰辛和苦难会被淡忘,但是当全国焰火腾空庆祝国庆的时候,战争带给他们的屈辱和难以言说之痛却无法忘怀。从此以后,维克斯堡这个城市不再庆祝7月4日国庆日。每年的这个日子,全国喜气洋洋一片欢腾,只有密西西比河边这个美丽的城市,一片死寂。

内战在维克斯堡留下了最为惨痛的兄弟相残的创口。从那场战役里过来的人,无论是南军还是北军,都再也无法忘记那两军对阵互相残杀的日子。1890年春天,维克斯堡战役的两军老兵们,第一次旧地重游,参加双方老兵的联合纪念活动。以后年年在此举行老兵团聚。老人们把酒言欢,有时候还要为当年的理想重起争执。当这些老人渐渐老去,每年的团聚人数越来越少,终于再没有人来团聚的时候,维克斯堡之痛依旧。维克斯堡的市民依然不庆祝国庆。

1937年5月22日,格兰特将军的孙子和佩贝尔顿将军的孙子,在祖父们的战场上会面了,他们在当初两位将军谈判投降条件的老橡树下,庄重地握手,互相致意。他们想用这一举动,来医治维克斯堡的百年之痛。

1945年7月4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胜利的日子里,维克斯堡市民在八十二年以后,首次庆祝国庆节。至今,内战已经过去一个半世纪,但每年7月4日,维克斯堡仍然和其他城镇不同,仍然是平静的,仍然没有群众性的庆祝活动。我想,要是当年的格兰特将军、后来的美利坚合众国格兰特总统,能想象维克斯堡市民心头的百年之痛的话,他就不会非要在7月4日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