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个出版界的朋友来访,谈起她在今年书市上遇到的跟我有关的一段趣事,说是在一个摊上看到了我那本《直截了当的独白》,刚想掏钱买,就听得旁边几个人在议论:“这不是张鸣的书吗,买一本,买一本。”忽又有一人言道:“张鸣是谁呀?”只听书摊的摊主接茬道:“张鸣就是那个写通俗小故事的,他的书好懂,买吧。”
真没有想到,原来我在卖书的人眼里,是这么一种形象,听起来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虽然我一直提倡史学要通俗化,不要轻易地将本该属于自己的阵地交给写本子的作家,而且我的随笔也的确有些故事,但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写故事的。当然,能把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也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讲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更是难事。肚子里没有几车书,加上几道沟壑,其实故事也是不可能真正讲清楚的。可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在面对历史故事和人物的时候,如果非要写点东西,往往在意于这故事背后的东西。如果我认为发掘不出什么来,百分之百是不会动笔的。当然,我没有任何理论或者思想体系,也从不奢想用自己的所谓思想框架给历史某种解释。对我来说,说一个事就是一个事,点到为止,从不想把话说满,当然也说不满,尽可能给读者诸君留点想象的空间。
在很多场合下,我是被人视为专业人士的,但是把我定在什么专业上,其实是件难事。身在政治学专业教书,做的却是晚清史,教的是制度史,害得我女儿每当人家问起她爸爸是干什么的,都感到很麻烦。尽管我的专业感觉有点混乱,但毕竟还是在专业圈子里,不,确切地说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严格来讲,只要需要,我也可以做出中规中矩的学术论文。这就意味着,当我在写这些散碎的小东西的时候,必须考虑专业人士的眼光,就是说,可以让他们说我不务正业,但不能让他们说我胡说八道。
所以,其实我还做不到卖书人给我的定位——一个写通俗小故事的。首先,我不可能通俗到老妪能解的地步,达到《故事会》里文章的水准,因此,命里注定卖不火。其次,我不可能迎合,尤其不想迎合读者的口味,我只是写我自己想写的而已,把我想说的倒出来,也就得了。大概我命里注定两面不讨好,雅者嫌我俗,俗者嫌我雅,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夹在当中,活脱脱一块三明治中间的肉。有人说,张鸣看历史,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没错,如果说我的文字还有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所观察到的历史颠过来看,非要把漂亮孔雀后面的屁股拿来示人,总而言之,一肚皮不合时宜。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傻的出版人,非要我将一年来积攒的零碎,攒起来出个集子。几十篇的零碎堆在一起,感觉是好是坏,乐意看的读者自己品味就是。
张鸣
2005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