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鲁孙系列·什锦拼盘

作者:唐鲁孙

台湾有一句俗话:“九月九,风筝满天啸。”重阳节除了敬老登高、赏菊,就是放风筝了。内地元宵过后清明之前,风和日丽柳色青青,且风向稳定,就该到郊外放风筝,把一冬郁闷在心里的霉气尽情吐出,自然身心俱畅,百病消除。跳绳、踢毽子、放风筝,都属于户外健康娱乐,大人们是不会加以禁止的。清明一过,季节风来临,风起西北,黄沙蔽天,想放风筝,要等来年啦!初来台湾看见重九节有人在淡水河放风筝,觉得很奇怪,怎么春天的玩意儿,拿到秋天来玩呢!后来才想到完全是季节风的关系。台湾到了秋天,景物柔美,凉飙初拂,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光。内地宜春,台湾宜秋,完全是风向不同而有所差异的。

中国什么时候有风筝,最古老传说,是汉高祖与西楚霸王项羽战于垓下,两军相持不下,汉军由张良设计,韩信督工,糊了千百只大风筝,趁着黑夜风高,一齐放进楚营上空。箫管羌笛尽奏楚歌,楚军以为汉军已得楚地,军心涣散,兵无斗志,楚军大败,项羽自刎乌江,并且有人传说那批风筝载有甲胄勇士,那是稗官野史之言,不足深信。此后五代的李邺,是位贪享欢乐的风流天子,他在宫中闲得无聊,让妃嫔侍女们各出心裁,用竹纸做材料,糊制各式各样的鸾凤鸢雁,引线乘风,以为笑乐,并且在鸟背绑上竹笛,迎风垮睁有声,所以叫作“风筝”。在此之前,原本设于殿阁檐棱之间的铁马当风作响,敲金戛石叫“风筝”,后来反而变成纸鸢的专门名词了。此外见诸史籍的,还有南北朝梁武帝萧衍在台城被围,曾放风筝请求救援,根据史册记载,最保守的估计,早在一千五六百年之前,中国人就发明放风筝了。

清官每年河初解冻新柳吐绿,阿哥格格们就开始放风筝了,地点于宫里长巷,视野广阔,附近无树木阻挡,地又平坦。风筝是由内务府造办处雇有专门工人扎制承应,最好放的有黑锅底、沙雁、瘦腿,这种风筝一抖就起,虽然式样古老,可是阿哥们不用假手别人,就可放起。至于福寿、双喜、七星、八卦、朱砂判、老寿星、八仙人一类人形立体大型排子,必须用竹竿子先抖后放,而且不能用小线,改用老弦,要等官监们放起来,够上罡风,茌高空稳住,才能交给阿哥们扯绳放线呢!皇城附近,住着一些游手好闲的轻佻少年,一看见内廷风筝翱翔九霄,立刻邀集身强力壮叫“挖子手”的人,用蘸上玻璃沙的老弦,拴在棱角锋利的钢镖上,在筒子河(紫禁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北平人叫它筒子河)附近,看准目标,把镖挖子一掷,搭上风筝三裹两扯,就把风筝扯过来了。这种抢夺方法,在帝制时代,岂非大逆不道吗?因为宫里习俗,放过的风筝,就要放掉,说是风筝不过年,可以散灾免病,否则在禁城附近,如此嚣张不法,还能不被管地面儿北衙门拘捕打板子的吗?

宫廷结扎的风筝不但精致典丽,就是放风筝用的老弦也是特制品,挖子手镖下来,自己不玩,卖给有钱的公子哥儿们,真能卖好价钱呢!北平糊风筝的好手,都在琉璃厂、地安门、宣武门、平则门等处,有的是业余,有的是职业性质。个中高手叫“风筝瑞子”,他的风筝摊儿设在锦什坊街口,他们有句行话是:“糊一年,卖一春。”风筝瑞子一年有九个月从事制造,并设计新花样风筝、制造线车子、弓弦锣鼓架子,总是供不应求。当年留法历史学家谢幼民,在巴黎看见法国的风筝大赛,他见猎心喜,打算请瑞子去巴黎参加比赛。瑞子因为年老体弱颇惮远游,第二年把得意门生丁四巴(住宣武门外牛街)介绍前去。丁四巴在巴黎赛会糊了一只大蜻蜒,翅能扇,尾能摆,眼珠子能翻,背上七弦弓,放到天空,蜻蜓临风奋翅展翼固然栩栩如生,风笳笛浪更是玉箔丁当,琼音瑶奏,把参加比赛仕女看得目瞪口呆,无不叹为观止。据丁四巴回国描述当时出赛情形,他说:巴黎风筝比赛,大概报名有四十多个国家,临时知难而退的,几近一半,结果参加决赛的,只有二十一国。他到了法国之后,发观巴黎近郊有一种鹿葱草,坚韧光滑,极富弹性,比一般竹皮藤实做的风筝骨架都要扎实。于是他扎了一只四尺的灯笼排子,夹层里点上九支蜡烛,放上高空,尤其夜晚星联珠聚、霞光流碧,令人迷离耀眼。评审结果,我们中国拔得头筹,印度鸳鸯戏水夺得亚军。智利的云龙顾尾本来可列第三,因是龙形未能得奖。原来国际赛会跟中国习俗一样,风筝避免扎成龙形,中国说糊龙形风筝,容易遭致火灾,西洋说会发生超级地震,总之飞龙在天,都认为是最易招致不祥的。

自从那次国际风筝比赛中国得过冠军后,继之“七七”抗战,兵连祸结,所有国际性的风筝比赛,中国就一直没有参加了。

台湾近些年来,对于有益身心的户外活动无不尽量提倡。1980年10月7日在台北市福和桥下举行了一次尊亲杯风筝邀请赛,有台、韩、星、日四地共二百六七十名高手参加。参赛风筝中有一只嘹唳飞空的老鹰,被新加坡航空公司班机的一位驾驶员发现,先还以为真是一只游鹰,恐怕相撞,急忙升高,才察觉是头纸鸢,可见糊工手艺是如何的逼真了。比赛规定以动物造型为主,记得五色焕烂的凤凰,披锦捻金的蝴蝶,神姿夔踞的猛虎,顾尾蛇进的蜈蚣,游鸯翔鹤的飞机都得了特奖,又提高了大家扎风筝的兴趣。

今年台湾省、台北市两个风筝协会同时选定10月18日在福和桥台大运动场分别举行,听说今年特别注意创造表现,飞弹打飞机,跳出降落伞,三十六鸳鸯等新奇风筝表演,可惜笔者错过一饱眼福机会,同时各报也没有刊载是项消息,我想既有风筝协会组织,比赛会年年举行的,今年看不成,容待明年双九,再一饱眼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