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在古代,跟今天一样,是大事。今天的人们,虽然对于地震,所知不多,难以预测,但毕竟知道地震是因为什么。古人没有这个条件,不晓得地震的真正缘由,但人活在世间,天覆地载,脚下的地出了大动静,非得有所解释不可,否则大家都不安心。于是,就在自家身上找原因,当政的人,不管情愿与否,都检讨自己的行为,皇帝下罪己诏。天人感应,自然有动静,是人事惹的祸。

其实,地震对于古人,破坏性远没有今天那么大,即便强烈地震也是如此。古代的建筑,高层的不多,亭榭楼台,高至三四层,已经很可观了,再高的就是塔了,而塔一般是不住人的。一般人住的平房,即使房倒屋塌,伤人总是有限,古代又没有今天意义上的学堂,各级官学,从府州县学到太学或者国子监,都不像今天这样集中上课。私塾则在老师自家的后屋就可以办,三五个人,咿咿呀呀读书,断然不会像今天这样,一个学校成百上千人聚在一起,教学楼还往往超标高建,质量不好,一垮塌下来,一堆人压在里面。除了学校,其他的公共建筑,埋人的可能性也不大,看戏的剧场不少,多半是露天的,只有唱戏的台子上有顶,其他地方空空如也,如果正在看戏,赶上地震,大家一哄而散就是。加上古代的城市,规模没有今天大,人居住的密度,也大大小于今日,因此,即便赶上强震,震中赶巧在城市,死的人也不会很多。虽然历史上强震的记载,也相当可怕,动辄说“压毙男妇无算”,但“无算”到底是多少,其实不好说。那年月,很多时候,两国交兵,杀死对方几百人,也称无算。以离近代最近的康熙十八年京师大地震为例,虽然也说死人无算,但灾后并没有发生大的疫情,在救灾和善后工作都谈不上的古代,这种情况说明死人不会太多。

不过说起来,古代的建筑,按理说没有今天的条件建得更坚固,因为没有钢筋混凝土,不过砖木和砖石结构而已,材料间彼此的黏合,最坚实、最奢侈的也无非是用糯米汤,碰上强震,多半顶不住。可是,有些特别的建筑,还真就特别结实,比如赵州桥,一千多年了,经历多次强烈地震,至今依然岿然不动。北京的皇宫也是如此,康熙十八年(1679年)京师大地震,民房倒塌无数,皇宫却纹丝不坏,只是考虑防备万一,才劳驾皇帝从宫里搬出来,住进了帐篷。

古代救灾设备有限,医疗条件更有限,因此,地震到来,政府基本上不作为,负责任的地方官,顶多维持一下灾后的治安,协助民间组织处理掩埋一下尸体。民众对政府的要求也不高,并不指望他们做更多的事帮助灾民。如果有地方官做了一点,很可能会被老百姓总惦记着,活的时候立生祠也说不定。其实,那个年月,倒是水旱蝗灾,对于国家和百姓,威胁更大,政府的防范和救助力度也要大得多,摊上这种灾害,地方官必须卖力救助,否则会被追究。因为这样的灾害,往往会造成大规模的民生问题,弄得不好,就会危及统治的稳定。

与政府对地震灾害的基本不作为相比,地震受最高统治者的关注度却相当之高,按道理,只要在统治区域之内,哪怕一点儿小地震,都是要被记录下来的。这种事,由皇家的天文兼历史记录的部门来管,具体地说是由太史管。张衡发明地动仪,不是为了预报地震(这是不可能的),而是为了更好地记录地震,因为他老兄,就是官拜太史令的。

显然,在古代,地震、日食、彗星出现乃至月蚀,都属于一种象征性的灾异,属于上天对地上统治者的一种警告。当然,地震可以造成某种具体的伤害,而日食和彗星则没有,但它们的出现,基于自身文化的某种因素,引起某种恐惧的联想,则是一样的。正因为如此,地震才如此地被高度关注,关注之后,却又基本无作为。天人感应的学说,是董仲舒老先生总结出来的,但在他之前,统治者也大体是这样认为的。史书上记载,每逢日食,天子都要换上一身素,戒斋若干日。只要接受君权神授的学说,就得随时忍受时不时上天垂儆这种难受。

说不作为,当然也不尽然。皇帝和大臣们自我检讨肯定是会有的,如果地震足够强烈,臣子的奏章一定会如雪片似的飞上来,皇帝肯定装模作样地下诏书,检讨一下近来的过失,如果赶巧刚做过某件亏心事,那么就会赶着纠正。有的有心计的皇帝,也许还会借机整顿一下吏治,把某些令人讨厌但又没有什么办法赶走的大臣赶走,或者趁机改变某些政策。不是对所谓救灾不力的官员下手,也不用追究制造豆腐渣工程的责任者,整顿,找的都是所谓据说作为令上天不愉快的官员的茬儿。一个象征性的灾异,对于聪明的统治者,就是一个革故鼎新的机会,自然,通过这些检讨和反思,受灾和没受灾的老百姓,也能得到一点儿心理上的安慰——毕竟,人家贵为天子,都自我批评了。什么时候都一样,政府有自我批评,比没自我批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