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没有搜集任何东西的嗜好。

对盖满各国出入境戳章的护照,也不觉得特别感动,以目前的保管状态来看,要是哪天不小心弄丢了,也不奇怪。我对任何东西似乎都不执着,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某种缺陷。

在这趟旅程中,仅仅只有两次,我买下了无论如何都想要留在手边的纪念品。

其中一件,是中美洲危地马拉的纺织品。

在踏进该国前,我遇到一位日本学生,相当热衷于危地马拉的传统服饰。他以前到过危地马拉,被原住民身上的服装深深打动,产生了研究的念头,于是从大学休学,来到当地学习该国通用的西班牙语。他甚至说,他打算将一生奉献给传统服饰研究。

听到这番话,我简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衣服有什么好研究的?

不过,当我一个月后来到危地马拉的村庄,初次见到他们的传统服饰时,不由得回想起他那双热情洋溢的眼睛。

服饰上密密麻麻地织满整片细致的图案,细密华丽的程度非比寻常。花朵盛放、闪电状的条纹奔驰、鸟群展翅飞翔,还有无数的蜻蜓飞舞。

最美妙的是,村里所有女性平常几乎都穿着这样的服饰,并没有改穿大量制造的成衣。在手工制作的传统服饰上,她们似乎投注了非同小可的感情。

她们在市场上成群结队的模样非常壮观。我就像是在欣赏大型的化装游行,市场的喧嚣渐渐听而不闻,现实感也跟着离我远去,对于自己在这一刻置身这个地方,开始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候我不禁想道:也许再也没有什么比传统服饰更能激发异国情调的了,那甚至比街道、肤色或耳边传来的陌生语言更吸引人。

漫步在市场中,我和穿着五彩缤纷传统服饰的妇人擦肩而过,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幽灵,轻飘飘地在这个世间飘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我和正在织布的少女四目相交,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拿起店里堆放的纺织品,用西班牙文对我说:“要不要买一块作纪念呢?”

“抱歉,我不想买。”我虽然拒绝了,她还是不断向我展示商品,没有停止推销的意思。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经缠着观光客不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每年都有大量观光客为了欣赏传统服饰之美,或为了购买这种纺织品而来到这个国家。

出于好奇心,我随口打听挂在屋檐下的贯头衣要多少钱?她回答四百格查尔(约合六千二百日圆),以危地马拉的物价水准来看,算是相当昂贵的。

“大概要花多少时间织?”

“三个月左右吧。”

咦?我不禁脱口惊呼。虽然想象中也觉得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但竟然要三个月,而价钱只有区区六千二百日圆……

我本来就没有意思要买,和她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她笑着说:“下次再来吧!”我不觉松了口气。

我再度像幽灵般在另一个世界晃悠,凝视着人群、服饰和周围的气氛。

据说,传统服饰的颜色和图案,会因村庄不同而有微妙的差异,这也成为另一种魅力。研究服饰,即在研究这些原住民的民族文化和历史。

在市场上逛着逛着,渐渐地,有件对我来说很稀奇的事发生了。我开始觉得,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国家的纺织品留在手边,希望回日本后也能接触到这里的气氛,让我在日本的父母也看看这些纺织品。


危地马拉的村庄,不只是女人,连村子也穿上传统的民族服饰。

仔细挑选了许久,我买了一块桌布寄回老家去。

好久没有沉浸在购物的满足感之中了。我终于发现,这也是“旅行”的一部分哪。

初次体会到这种滋味,我打算多买一些具异国情调的纪念品。不过到了最后,在七年半的旅途中,实际买下的东西仍然少之又少。

就像前文所提到的,特别买给自己的东西只有区区两件,除了危地马拉的纺织品,另外就是非洲的河马木雕。


我在南非共和国的路边买到这座木雕,大小大约相当于双拳并拢。美丽的弧形,成功地表现了河马的轮廓。表面也滑溜溜地带有光泽,触感非常舒服。

非洲的名产之一就是木雕艺术品,肯尼亚的坎巴族、居住在坦桑尼亚与莫桑比克之间的马孔德族,雕刻尤其有名,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主题以动物或马赛族的脸孔居多,也有不少抽象的艺术作品,不管哪一件,都洋溢着手工制作的温暖。

看到陈列在路边的这件河马木雕,我自然而然停下脚步,虽然没有购买的念头,还是姑且一问:“我可以摸摸看吗?”

黑人老爷爷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拿到手上的瞬间,我吃了一惊:还挺重的,简直像石块。坚硬的质感有如黑檀木,虽然颜色不同。我脑海中也跟着浮现黑人工匠雕刻木头、仔细打磨的模样。

“要多少钱?”

老爷爷说了一个价钱,比我预估的还要便宜。

“可以再便宜一点吗?”

这句台词已经是反射动作,老爷爷又压低了一成。

如果是平常的我,大概会提出更便宜的价钱,继续杀价吧。那一刻,我却爽快地买下这件河马木雕,而且非常满足,连自己也很意外。

现在,我想明白了。

纺织品也好,木雕也好,我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纪念品本身,而是想把当地的气氛带回家。

这件木雕现在放在我老家的玄关前,每次经过时,伸手摸摸木雕光滑的表面,我的心情就会跟着舒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