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港回归匆匆半年,港英政府中人一夜之间变成特区政府中人,政务运作表面看来跟过去并无二致,公事文件相信还是以英文为主,只是中文译本的数量增加了,纯用中文的公文和批示大概不会太多。我认识的各品官员都说马上舍英取中恐怕做不到,但大方向大目标还是要多写中文了,只是大家中文底子弱,快不了。这是实情。第一步应该留意的其实是改变观念,不再让英文牵着鼻子走,不再做传统的英文翻译中文的工作,不再逐句翻译成中文,而是逐段甚至逐篇改写成中文,意思可以照英文的意思写,文句却不必死跟英文。这样或许可以进入状况,进入中文的思维结构里,写出来的中文不致含带太浓的英文味道。《翻译评赏》一书里有一篇郑滋斌和郭康乐合写的文章,对三篇政府公文提出意见。从他们所引的例子之中,不难看出港府的中文实在受英文箝制甚深。比如说:“The first aim of the Working Group s report is to ensure that the education system can narrow the gap between the demand for language skills, and the supply of people with the right language skills.” 中文译为:“工作小组报告书的第一项目的,是要致力确保教育制度能供应具备合适语文能力的人才,尽量满足社会对语文能力的需求。”这是非常忠於英文的翻译,却未必是上好的中文。放下英文的措词不理,只求用中文表达那句话的意思,那就应该说:“工作小组报告书的第一项目的,是要确保教育制度能培养语文能力高强的人才去一展所长,尽量纾缓时下供不应求的现象。”同样道理,“A community wide effort should be made to....” 不必再写成“整体社会应作出努力”,反而应该说“社会各界必须同心协力”。“Details of times and places will be announced in the press and on the radio”不必说“有关的时间及地点将於稍后在报章及电台宣布”,不妨说“时间及地点将在报上及电台宣布”。

(二)

汉人在中国地方要学好汉语和汉文一定不太难。环境和毅力决定一切,其次才是自己培养情绪,像演员那样。有个朋友说,他写一封英文信或写一篇英文文章之前,总是扭开电视看十几分钟英文台,藉此进入状况、培养情绪。那不是开玩笑的,真的有用。朋友中英文都极好,中文比英文更好,但他竟说中文难多了。我前夜读柳存仁先生的《宝玉和顺治皇帝——清初的政治、宗教和文学》,知道顺治皇帝十四岁亲政的时候汉文还一窍不通,连奏章都看不懂,好多东西要靠翻译,朝廷上的学士们经筵讲习恐怕很多都是敷衍了事的。顺治对禅宗大和尚木陈道忞说,他学汉文最初靠的是曹化淳,学到了一口侉里侉气的山东话。顺治后来真是苦读,下过八、九年的功夫,曾经读到吐血。陈垣曾说过他能读词赋、古文,尤其欣赏《西厢记》,也知道苏州有个金圣叹,说他批评的《西厢记》、《水浒传》“议论尽有遐思”。柳先生甚至说:“我想,可惜顺治死得早了一点,要不然圣歎该不会在顺治十八年(1661)的‘哭庙案’惨死了!”顺治最爱的董妃死了,自己撰写一篇《皇后行状》,说“朕一人抚今追昔,虽不言哀哀自至矣”;又说“朕五中摧痛,益不能不伤痛无已矣”。文情并茂,怕是当初吐血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