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泰戈尔
第一幕
一条衔。几个旅客,一个守城兵。
旅客甲嗨,官长!
守城兵你要做什么?
旅客乙我们要步哪一条路呢?我们都是外乡人。请告诉我们应该走哪一条街。
守城兵你们要到哪儿去呢?
旅客丙我们要到开庆祝大会那地方去,你晓得。哪一条路好走呢?
守城兵哪一条路都一样地好走。哪一条路都通到那边。一直往前走,你不会错过那地方的。(下)旅客甲你听听这傻瓜说什么:“哪一条路都通到那边!”那么,搞这些街道有什么用处呢?
旅客乙你不必生这么大的气,老兄一个国家可以自由地照自己的方法办事。要提起我们国里的道路——好,就跟没有一样;胡同又仄又小,弯弯曲曲地,简直是车印的迷宫。我们国王不相信通衢大路;他觉得街道只不过是替老百姓开些逃出他国境的路。这里却正是相反;没有人搅你的道;你想到哪儿去都没有人禁止你;可是人民从不想离开这个国家。我们国里若是有这样的街道,我们人早就跑光了。
旅客甲我的亲爱的加那旦,我总觉得你这人的性格里有个很大的毛病。
加那旦什么毛病?
旅客甲就是你总爱攻击你的国家。你怎么觉得通衢大路对国家就会有好处呢?喂,堪地亚,这里有一个人真相信大路是一个国家的救星。
堪地亚巴伐达塔,我不必重说啦,加那旦天生来的鬼聪明,总有一天给他招来祸害。要是国王来了,听见我们这位好朋友所说的话,他会弄到他死后连主持殡礼的人都找不到。
巴伐达塔人们不能不感到生活在这国家里是一个负担;在这些街道上一个人就享不到清福——日夜地和生人们摩肩擦背,使你总想要洗个澡。而且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你在这公共的路上,都碰见了什么样的人——哼!
堪地亚都是加那旦劝诱我们到这珍贵的国家里来的!我们家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的了。你们当然认得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世界上若真有虔诚的人的话,他可以算是一个了。他一辈子谨守着经文上的禁令,永远呆在四十九腕尺方圆的地方里面,一天也没有出过这个圈子,等到他死后,一个大难题来了——我们怎能又在四十九腕尺以内,又在房子外面把他火葬了呢?好容易法师们决定说,虽然我们不能出到这数目以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数目字颠倒过来把它算成九十四腕尺;这样我们才算是不违经训地把他在房子外面火葬了。
我的天,这真是严守道规!我们的国家可不是一个平常的国家。
巴伐达塔虽然加那旦也是从那地方来的,他可是觉得宣告说“通衢大路对国家最有好处”是个聪明的办法。
老爷爷和一群孩子上。
老爷爷孩子们,我们今天必须和很大的南风竞赛——我们决不能输,我们一定要唱到我们的笑声和歌声把一切街道都淹没了。歌你要在我的心上打秋千,来吧,我的春天,来吧!
在沙沙的树叶声里,在花朵的年轻飘零里来吧;在笛歌声中,在林野的愁叹声中来吧。
让你敞开的袍子在狂醉的风里翻飞吧!
来吧,我的春天,来吧!
一群市民上。
市民甲归根到底,我们不能不希望我们的国王至少在今天让我们见见。多可惜呵,生活在他的国土上可是一天也没看到他!
市民乙你要是知道这一切神秘的细底就好了!你若能保守秘密我就能告诉你。
市民甲好人,我们都住一个区里,你听见我说出什么人的秘密没有?当然啦,那次你哥哥挖井挖出一笔金钱的事——好,你很明白我为什么非说不可。这些事实你都晓得的。
市民乙我当然晓得。因为我晓得我才问你,我若告诉你,你能保守秘密么?你知道,若是你把秘密泄露了,那就是我们都完蛋了。
市民丙你到底是一个好人,维茹帕克沙!你为什么非要把“也许”会发生的灾祸拉来不可呢?谁要担保把你的秘密保守一辈子呢?
维茹帕克沙那不过是因为这题目已经提出来了——那么,好吧,我什么都不说了。我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你自己提出问题说国王从不出来;我不过说国王把自己锁起不让大家看见不是没有原故的。
市民甲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原故吧,维茹帕克沙。
维茹帕克沙告诉你们当然不要紧——因为我们都是好朋友,不是么?不会出什么毛病的。(低声)国王——是——太难看了,所以他决定不让他的百姓看见他。
市民甲哈!就是这原故!一定是这原故。我们总在猜测……在所有的国家里,只要看见国王一面,人都会吓得灵魂像受惊的柳树叶儿似地发抖;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国王也没有人看见过呢?即使他仅仅出来把我们都送上绞架,我们也可以确知我们的国王不是一个骗局。归根到底,维茹帕克沙的解释还是很有道理的。
市民丙一点道理都没有——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维茹帕克沙什么话,维舒,你意思说我是一个说谎的人么?
维舒我没有这么说——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理论。对不起,我不能不有点粗暴或是固执。
维茹帕克沙难怪你不能相信我的话——你觉得你好到这个地步,可以反对你父母和长辈的意见。若不是国王总藏起来的话,你想你还能在这国家呆多久?你比那最坏的外教人也好不了多少。
维舒我的亲爱的正教的柱石!你想那位国王还会不立刻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么?你竟有脸说我们的国王长的难看!
维茹帕克沙喂,维舒,你住不住嘴?
维舒我也不必说谁更应该住嘴。
市民甲别响啦,我的亲爱的朋友们——这真有点不妙……似乎最后他们也要把我拉进危险里去。这里头可没有我的一份儿。
他们下。
一群人嚷嚷着拉老爷爷上。
市民乙老爷爷,今天我想起点事情……老爷爷什么事?
市民乙今年每一个国家都送人民来赴会,但是人人都问,“这里什么都好,都美——可是你们的国王在哪儿呢?”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是我们国内每人都感到的一个大缺憾。
老爷爷你说“缺憾”?哪来的话,全国里都塞满了挤满了堆满了国王!你可管他叫做“缺憾”!他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国王了。
(唱)在我王的国土里我们都是国王。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在心里和他相逢!
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们就是遵照他的意旨;我们不是用恐怖的铁链锁在奴隶主的国王的脚上的。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和他在心里相逢!
我王尊重我们每一个人,这样他尊重了他自己。
“微贱”不能把我们禁闭在它“不真”的围墙里。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和他在心里相逢!
我们努力造自己的道路,这样最后走到他的路上。
我们永不会迷失在黑夜的深渊里。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和他在心里相逢!
市民丙但是,真的,我受不了人家说国王的那些怪话,只不过因为他没有在公共场所出现过。
市民甲多怪!任何人若是毁谤我,还都要受罚,而没有人能禁止那些成心毁谤国王的坏蛋。
老爷爷污蔑的话不会损害国王的。灯的火焰是从太阳来的,你一口气可以把它吹灭,但是如果全世界人都向太阳吹气,它的光辉却依然不变。
维舒和维茹帕克沙上。
维舒老爷爷在这儿呢!喂,这个人到处告诉人说国王不出来就是因为他太难看。
老爷爷这为什么使你生气呢,维舒?他的国王一定是难看的,否则在他国里怎会长出像维茹帕克沙那样难看的脸呢?他照着镜子就拿自己的形象来模拟国王。
维茹帕克沙老爷爷,我不提出那个人名字,但是没有人不相信告诉我那些话的人。
老爷爷谁会比你本人更有权威呢?
维茹帕克沙但是我可以给你证明……市民甲这人荒唐得没有边了!自己厚着脸皮造这可怕的谣还觉得不够,他还要用傲慢来量他的谣言!
市民乙为什么不让他在地上量一量他的身长?
老爷爷何必这么急呢,我的朋友?这可怜的家伙要唱着国王的丑貌来过这节日的。和他一块去吧,维茹帕克沙,你会发现许多人相信你的话。祝你和他们一起快乐吧。
(下)外乡人等又上。
巴伐达塔我觉得,堪地亚,这些人民根本就没有国王。他们想过法子没让这秘密漏泄出来就是了。
堪地亚你对了,我想。我们都晓得在任何国家里最眩眼的东西就是国王了,当然国王也不肯放过自眩的机会的。
加那旦可是你看这里全国秩序井然——若没有国王,这些怎么解释呢?
巴伐达塔这就是你在国王统治下生活得那么长久所得到的智慧!如果早已有了秩序和协调,还有国王的必要么?
加那旦这些人民都聚集在庆祝会里行乐,你想在一个无政府的国家里,他们会这样地聚在一起么?
巴伐达塔我的亲爱的加那旦,你总是避开本题。秩序和正常是不成问题的,人们在庆祝会上欢聚也很明显:这些都没有困难。
可是国王在哪里呢?你看见过他么?你说说这个吧。
加那旦我要说的是:从你的经验来说,就是有个国王,国内也会混乱和陷入无政府状态的:可是我们在这里看的是什么样子呢?
堪地亚你又诡辩了。你为什么不能对巴伐达塔的问题作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你看见过,还是没有看见过国王?
到底看见过没有?
他们下。
一群人唱着上。歌因此我到处都看到他;他是在我的眼珠里,因此我到处都看到他。
我到远处去听他的声音,但是,哎,我没有听到!
我回来的时候在我自己的歌声中听到了。
你是什么人,乞丐似地挨门挨户地去找他!
来到我心里在我的眼泪里看他的脸吧!
礼官甲走开些!你们都别站在街上!
市民甲呵,你,你当你是什么人?你当然不是生下来就这么高视阔步的,我的朋友?——我们为什么要走开呢,我亲爱的官长?我们为什么要挪开呢?我们是街上的狗还是什么东西?
礼官乙我们的国王要从这边路上来了。
市民乙国王么?哪一位国王呵?
礼官甲我们的国王,这个国家的国王。
市民甲什么,这家伙疯了么?谁听说过我们的国王出来的时候,有这些吆吆喝喝的家伙前呼后拥着呢?
礼官乙国王不再回避他的百姓了,他自己要来主持这个庆祝会。
市民乙真的么,弟兄?
礼官乙你看,他的旗子在那边挂着呢。
市民乙呵,对了,那边真有一面旗子。
礼官乙你看见上面画的那一朵红锦绒花么?
市民乙对了,对了,那真是一朵锦绒花!——多鲜艳的一朵红花呵!
礼官甲好了,你现在相信我们了吧?
市民乙我从来没说我不相信。是贡巴那家伙搞起的麻烦,我说过一个字了么?
礼官甲也许,他肚子虽大,里面却是空的;空桶的声音最大,你知道。
礼官乙他是什么人?是你的本家么?
市民乙不是,他是我们村长的丈人的堂兄弟,他还不是住在我们村的同一区里。
礼官乙原来如此:他看去就像是什么人的丈人的第七个党兄弟似的,他的见解仿佛也带着岳叔的标志。
贡巴哎呵,我的朋友们,从前有过些难受的事故,把我可怜的心扭成这个样子。也就是前几天,国王到街上游行,那么多的鼓乐旗幡把城市吵得乱七八糟地……为讨他的欢喜我什么事没做过呵?我把许许多多的礼物献给他,我像要饭的似地跟着他——最后我觉得我的礼物的资源,太难于应付了。但是这些阔气和排场最后怎么来呢?当老百姓向他求赐的时候,他却在历书上找不到一个吉利的发赏的日子,虽然到我们付税的时候却天天都是吉日!
礼官乙你是暗示说我们的国王就像你所形容的那个假王么?
礼官甲岳叔先生,你和岳叔母告别的时间到了。
贡巴我求你,官长们,千万别生气。我是一个可怜的人——我好好地赔个不是吧,官长们;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什么都做。你们要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
礼官乙好吧,到这边来排成一行。国王就要来了——我们要去开道去。
礼官们下。
市民乙我亲爱的贡巴,你的嘴总有一天把你害死。
贡巴马达夫,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嘴坏,是我的运气不好。假王出来的时候,我一句话没说,可这出挡不住我的清白的天真砸了我自己的脚。现在,也许是真王来了,我却满口说出叛逆的话。这是运气,我亲爱的朋友!
马达夫我是这样相信的,照旧地服从国王——不管他是真是假。我们认得几个国王,就能辨明真假!这就像在黑暗里扔石子——你差不多一定能击中目标。就是照旧地服从他,尊敬他——如果是真王,就万事大吉;若不是,又有什么坏处呢?
贡巴若是扔出的石头只不过是石头,我就不在乎了。而我们扔出去的多半是贵重的东西;这里,和别处一样,挥霍就把你弄穷了,我的朋友。
马达夫看!国王来了!呵,真是一位国王!多好的人品,多好看的脸!谁看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像莲花那么白,乳油那么软!怎么样,贡巴?你现在怎么想呢?
贡巴他长得不错——是的,我觉得他也许是个真王。
马达夫看过去仿佛他就是雕塑出来专做国王的,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就太美太嫩了。
假王上。
马达夫繁荣和胜利是属于您的,国王呵!我们从一早就站在这儿想瞻仰您的御容。在施恩的时候请不要忘了我们,陛下。
贡巴越来越神秘了。我去叫老爷爷去。(下)一群百姓上。
百姓甲国王,国王!来吧,快点,国王从这里走过了。
百姓乙不要忘记我,国王呵,我是库沙里瓦斯图地方乌达雅达塔的孙子维瓦加达塔。我一听见人说您来我立刻就来了——人家说什么我都没工夫去听;我心里所有的忠诚都奔向着您,君王,忠诚把我带来了。
百姓丙胡说!我来得比你还早——在鸡叫以前就来了。那时候你在哪儿呢?国王呵,我是维库拉马斯塔里地方的巴都拉斯那。请您记住我!
假王你们的忠爱使我很高兴。
维瓦加达塔陛下,我们要向您诉一些冤苦;当我们到不了您座前的时候,我们能向谁去申诉呢?
假王你们的痛苦一定会得到安抚的。(下)百姓甲拉在后面是不行的,小伙子们——我们若和大家挤在一起,国王就认不出我们了。
百姓乙你看那边,你看傻子那鲁坦那在做什么呢!他把我们拱在两旁,自己挤上前去,现在他殷勤地用棕叶给国王打扇呢!
马达夫真是的!好呀,好呀,这人脸皮之厚真吓死人。百姓百姓乙们一定要把这家伙撵出去——他配站在国王的身边么?
马达夫你以为国王还看不透他么?他的忠诚是有点太眩露太虚假了。
百姓甲胡扯!国王们不像我们似地能看出伪君子来的——如果国王因为这傻瓜的使劲打扇而赏识他,我一点也不会奇怪。
贡巴和老爷爷上。
贡巴我告诉你——他刚从这街上走过。
老爷爷这样就非是国王不可么?
贡巴那不是,他不是无人觉察地走过去的,也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街两边成千上万的人都亲眼看见的。
老爷爷就因为这样,才使得这件事加倍可疑。我们的国王多会儿用豪华的仪仗来晃百姓们的眼睛呢?他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通行国境的国王。
贡巴他也许在这重要的节期里,要这样做,谁也不能说定。
老爷爷呵,是的,能够说定!我的国王没有风信鸡那样的幻觉,没有希奇古怪的脾气。
贡巴但是,老爷爷,我要能形容出他来就好了!他是那么柔软,那么娇嫩,就像一个腊制的娃娃!我真想能替他挡住太阳,用我的全身来保护他。
老爷爷傻瓜,你真是一头宝贝驴子!我的国王是一个腊娃娃!你来保护他!
贡巴说正经的,老爷爷,他是一个超绝的神,美的奇迹,我在这广大群众中间,就找不出第二个人物能和他媲美。
老爷爷如果我王愿意出现的话,你的眼睛决不会注意到他的。他不会在人群中突出——他是人民中的一个,他和普通老百姓混在一起。
贡巴我没告诉你我看到他的旗子了么?
老爷爷你看见他的旗子上有什么?
贡巴上面画着一朵锦绒花——红得晃眼。
老爷爷我王的旗子上是画着一朵莲花,里面有一块箭石。
贡巴可是人人都说:国王到庆祝会上来了。人人都这么说。
老爷爷他当然到会上去了;但是他没有掌礼官,没有军队,没有侍从,没有乐队或是火炬跟着他走。
贡巴那就没有人能认出他了。
老爷爷也许有些人会认得出。
贡巴那些能认出他的人——他们求什么,国王都给么?
老爷爷但是他们不会要求什么。一个乞丐永不会认出国王的。在小乞丐的眼里,大乞丐就仿佛像是一个国王。傻子,今天那个穿金着红出来向你们求乞的人——你们就把他捏造成你们的国王!……呵,我的疯朋友来了,来吧,我的弟兄们!我们不能把日子消磨在瞎聊胡扯里——现在让我们来个颠狂的游戏、放浪的享乐吧!
疯人上。(唱)金鹿!呵,是了,那个总是躲着我的快腿的幻象!
呵,他像闪电般发光立刻又消逝了,这个旷野里野性的流浪者!你走近他即刻跑远了,在你眼前留下一阵尘雾!
但是我漫游着寻找金鹿,虽然也许我永不能在旷野里捉住他!呵,我漫游流浪着穿过林野和无名的土地像一个烦躁的浪子,从不肯回头。
你们都去到市场上收买,满载着货物回家;呵,我不晓得何时何地那难上的高空的狂风,触到我又吻了我!
我把一切都撒下,去求得那永不会属我的东西!你以为我的哭和眼泪是为了我失去的东西!
我在心里带着一声笑和一只歌,我把愁苦忧伤远远地抛在后面:呵,我漫游流浪着穿过林野和无名的土地——从不肯回一下浪子的头!
第二幕
苏达沙那光明,光明!光明在哪儿呢?这屋里永远不点灯么?
苏任加玛王后,您的其他的屋子都有灯的——您从来不想从亮屋子逃到这样的黑屋子里来么?
苏达沙那为什么这间屋子永远要这样黑呢?苏任加苏任加玛为若不这样您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了。
苏达沙那住在这黑屋里渐渐地使你说话也显得隐晦而奇怪——我不明白你的话,苏任加玛。但是,告诉我,这屋子是在王宫的什么地方呢?我认不出这屋子的进口和出路。
苏任加玛这屋子盖得很深,在大地的心里。这间屋子是国王特地为您盖的。
苏达沙那他不缺乏房子——为什么他要特别为我造一间暗室呢?
苏任加玛您可以在有亮的屋子里会见别的客人;但是只有在这暗室里您才能会到您的主人。
苏达沙那不能,不能,没有光明我不能生活——在这闷塞的黑暗里我就烦躁。苏任加玛,你要能端一盏灯进来,我就把这串项链赏给你。
苏任加玛这个我不能做到,王后。我怎能把光明带到他要保持永远黑暗的地方呢?
苏达沙那奇怪的忠诚!可是国王不是惩罚了你的父亲么?
苏任加玛是的,有这么一回事。我父亲常赌博。从前国内的一切年轻人总到我父亲家里来——酗酒、聚赌。
苏达沙那当国王把你父亲充军的时候,你不觉得十分冤苦么?
苏任加玛呵,这件事使我非常愤怒。我正往堕落和毁灭的路上走;当这条路对我堵住的时候,我仿佛是被丢在一旁,没有人支持、帮助和荫蔽。我像被关在棚里的野兽一般地大怒狂吼——在我无可奈何的怒气中,我真想把个个人都撕得粉碎!
苏达沙那那么你对国王的忠诚是从那里来的呢?
苏任加玛我怎么说得清呢?也许正因为他是如此地冷酷无情,我才能倚靠皈依他!
苏达沙那你的情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苏任加玛我没有法子告诉您——我自己也不晓得。有一天我心中一切的反叛知道它是被打败了,然后我的整个本性在谦卑的服从中俯伏在大地的尘土上。然后我看见了……我看出他在美丽和恐怖方面一样,都是绝世无双的。
呵,我得救了,我被拯救了。
苏达沙那告诉我,苏任加玛,我求你,国王长得什么样呢?
我一天也没有看见过他。他在黑暗中到我这里来,又把我留在黑暗里。我不知道问过多少人——但是他们的答话都是模糊隐晦的——似乎他们都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苏任加玛告诉您实话,王后,他长的什么样我也说不好。不是——他不是人们平常说的漂亮那一种的。
苏达沙那你真的这么说么?不漂亮!
苏任加玛不,王后,他不漂亮。这是因为他不美丽,他是那么奇妙,那么超绝,那么不可思议!
苏达沙那我不十分懂你的话——虽然我喜欢听你提到他。
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看到他。我连和他结婚的那一天也记不起来了。我听我的母亲说,在我结婚以前,有一个圣贤来说,“和你女儿结婚的那一个人是举世无双的。”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让我母亲把他的外貌描述给我听,但是她只含糊答应,说她说不出来——她从面纱后面看的他,很隐约很模糊。但是如果他是男子中最好的,我不看到他,怎能坐得住呢?
苏任加玛您不觉得有一阵微风吹来么?
苏达沙那一阵风么?在哪儿呢?
苏任加玛您没有闻见一阵轻香么?
苏达沙那没有,我没闻见。
苏任加玛大门开启了……他来了,国王进来了。
苏达沙那他来的时候你怎么知晓呢?
苏任加玛我说不出:我似乎能在我心头听到他的脚声。作他暗室的宫女,我已经发展了一种感觉——我不必看到就能知到感到。
苏达沙那我真愿意我也有这种感觉,苏任加玛!
苏任加玛您将来一定会有的,王后……这种感觉必有一天在您心中醒起。您急欲见他的渴望使您烦躁不宁,因此您的一切心思是紧张的而扭到那个方向。在您的狂热不宁的状态过去以后,一切就都很容易了。
苏达沙那为什么对你这么一个宫女会那么容易,对我这个王后却这么困难呢?
苏任加玛那是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奴婢,没有困难来阻碍我。头一天,他把这间屋交给我管的时候,说,“苏任加玛,你要常把这间屋子替我收拾好;这是你的全部工作。”
那时我没有说,连想也没有想,“呵,把那在各屋点灯的工作交给我吧。”没有,当我把一切心思都用在工作上的时候,一种力量在我心中觉醒生长了起来,把我浑身上下无抵抗地主宰起来了……呵,他来了!……他站在外面门前。主人!呵,国王!
(外面唱)把你的门开启吧。我在等着。
把光明从黎明渡到黑暗的一天工作已经完毕了。
黄昏星升起了。
你已经采好花朵,编好头发,穿上白衣准备过夜了么?
牛羊归棚,鸟儿归巢。
通向各区的交叉道路在黑暗中都归并成一条了。
把你的门开起吧。我在等着。
苏任加玛国王呵,谁能对着你关上你的门呢?这门也没有上锁也没有上闩——只要你用手指一碰就会立刻大开的。你连碰都不碰它么?我若不去开门你就不进来了么?歌如果我睡倒在尘土里听不见你呼唤,你会直等到我醒来么?
你的车轮的雷声不会使大地震动么?
你不会无人邀请地自己推门进入自己的家里么?
那么您去吧,王后,替他开门吧:不然他是不会进来的。
苏达沙那我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门在哪里。这里你一切都熟悉,去替我开门吧。
苏任加玛开了门,向国王鞠躬,下。国王在剧中一直是看不见的。
苏达沙那您为什么不让我在亮中看见您呢?
国王原来你愿意在光天化日之下万物之中看到我!为什么不让我成为一件你能在黑暗中感觉到的唯一物件呢?
苏达沙那但是我定要看见您——我切望着能看见您的脸。
国王你会受不了我的脸相的——它将只给你一种深沉巨大的痛苦。
苏达沙那您怎么能说我受不了您的脸相呢?呵,就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感觉到您是多么可爱多么美妙的!我怎会在光明中怕您了呢?请告诉我,您在暗中能看到我么?
国王是的,我能看到。
苏达沙那您看到什么了?
国王我看见无限的诸天的黑暗,被我的爱力急转而成为生命与存在,把万星的光明曳向自身,把自己化身为血肉的形象。在这形象里包含着永世的思想与努力,无际无空的没有说出的愿望,无数季候的数不完的献礼!
苏达沙那我是如此奇妙,如此美丽么?当我叫您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因着喜悦与骄傲而涨大了。但是我怎能相信您告诉我的那些奇妙的事情呢?我在我身上并没有找到!
国王你自己的镜子是照不出来的——它把你消灭了,局限了,使你显得细小而平凡。但是如果你能看见你照在我心中的影子,你是显得多么美丽庄严!在我的心中你不再是你所想的一个日常的凡人——你是我的第二个我。
苏达沙那呵,请务必教给我如何用您的眼睛观看!在您的眼中世界上就没有黑暗么?我一想到这些我就害怕。对我是又真实又坚强、像死亡一样的黑暗——对您却是无物么?那么在这个地方,我俩怎能合一呢?不能,不能,这是不可能的;我俩中间有一道栅栏;不在这里,不,不在这地方,我愿意在我看到鸟、兽、木、石和大地的地方,找到您,看到您——国王也好,你可以找找试试看——但是没有人会把我指给你看。
你必须,若是你能够,自己认出我来。但是即或有人假装把我指出给你看,你怎能确知他是说实话呢?
苏达沙那我会知道您,我会认出您。我将在百万人中认出您来,我不会弄错的。
国王很好,那么今天晚上在春季月圆节的庆祝会上,你要在王宫的高高的角楼上找我——用你自己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我。
苏达沙那您会在他们中间么?
国王我会屡次地在人群里到处出现。苏任加玛!
苏任加玛上。
苏任加玛您有何吩咐?主人?
国王今夜是春天的月圆节。
苏任加玛今夜我应当做什么呢?
国王今天是过节的日子,不是工作的日子。娱乐的花园正在最热闹的时光——你要去参加我的盛会。
苏任加玛我听您的吩咐,主人。
国王王后愿意今夜用她自己的眼睛看到我。
苏任加玛王后将在哪里看到您呢?
国王在音乐奏到最甜柔的地方,空气里载满了花粉的地方——在银光与淡影的快乐树林里。
苏任加玛在光明与黑暗的捉迷藏里,能看出什么呢?在那里,风是狂乱不宁的,每一件事物都在迅速地舞蹈跳动——不会使眼睛迷眩么?
国王王后好奇地要把我找到。
苏达加玛好奇心定要扑一个空而哭着回来的!歌呵,它们会飞走,那不宁的流浪的眼睛,森林中的野鸟!
但是它们归降的时间将要来到,它们到处乱飞的时间将要终止,当诱人的音乐追赶它们,刺透它们的心的时候。
哎哟哟,野鸟要飞到野外去了!
第三幕
娱乐园前,阿凡提、寇沙拉、康齐及诸王子上。
阿凡提此地的国王不会接见我们么?
康齐这是什么治国之道?国王在树林里开一个庆祝大会,连最微贱最普通的人民都可以随便进去!
寇沙拉他应该有一个准备好的地方,特为招待我们用的。
康齐若是他还没有预备下这么一个地方,我们要强迫他给我们盖上一个。
寇沙拉这些事都使人自然会疑心,这些人民到底有没有一个国王——看来似乎有一种无稽之谈把我们弄得糊涂了。
阿凡提关于国王可以这样说,但是这宫里的苏达沙那王后决不是一个无稽之谈。
寇沙拉就是为她的原故我才到此地来的。我不在乎见不见那从不让人看到的那一位,但是如果不见见那十分值得一见的那一位就跑回去,那就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康齐那么让我们确定一个计划吧。
阿凡提计划是一件最好的东西,只要你自己不牵连在内。
康齐岂有此理,向这边拥来的那些讨厌家伙是什么人呢?
咳,你们是什么人?
老爷爷和孩子们上。
老爷爷我们是无有快乐歌咏队。
阿凡提这介绍是多余的。但是你们可以躲远一点,不要吵扰我们。
老爷爷我们从来不为着需要空间而烦恼:你们要多大的铺位我们都给得起。我们不满足的是那些请求的竞争者从来没有竞争的理由。不是么,我的小朋友们?
(他们唱)歌我们什么都没有,真的一点什么也没有!
我们高兴地唱“浮的如的如”!
有些人在金沙的沼泽上为他们的房子建造高墙。
我们站在他们面前唱“浮的如的如”。
扒手们在我们四围飞翔,用贪婪的眼光宠锡我们。
我们抖着我们的空口袋唱“浮的如的如”。
当死亡,那个母夜叉,溜到我们门口我们对她脸上弹着指头,我们齐声快乐响亮地唱“浮的如的如”。
康齐看那边,寇沙拉,到这里来的是什么人呀?是一出哑剧么?有人扮作国王出来了。
寇沙拉此地的国王也许会容许这些丑剧,我们可不能容许。
阿凡提他也许是什么乡下的村长。
康齐你的国王是从哪一个国家来的?
卫士甲他是这国的国王。他要去主持庆祝大会。
卫士们下。
寇沙拉什么!这国家的国王出来赴会!
阿凡提真的!那么我们就只能看过他就回去了——不看那位快乐的王后了。
康齐你真以为那家伙说的是实话么?在这个国家里任何人都可以冒充国王。你还看不出那个人像一个扮成的国王——打扮得太过分了么?
阿凡提可是他看去很漂亮——他的外表不是没有相当的使人看了舒服的地方。
康齐他也许会使你的眼睛舒服,但是你若再靠近一点就决不会看错的。你等着看,我怎样在你们大家面前把他揭穿吧。
假扮的国王上。
假王王子们,欢迎你们到我们国家来!我希望我的官员们已经好好地款待过你们了?
王子们(假作谦恭)呵,是的,款待得十分周到。
康齐若有美中不足的话,我们很荣幸地见到了陛下,也就补上缺憾了。
假王我不在普通群众中出现,但是你们对我的忠诚和热爱,使我乐于和你们相见。
康齐陛下,我们真是难以负荷这么深重的恩典。
假王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康齐我已经想到了:您并不看重这会见。
假王同时你们若是有什么请求——康齐我们有请求:但是我们愿意私下来谈。
假王(向侍从们)退后去点。
侍从们退下。
现在你们可以不客气地把愿望提出了。
康齐在我们这方面是没有什么顾忌的——我们只怕您会觉得有顾忌的必要。
假王呵,没有,在这一点上你们不必客气。
康齐那么,来吧,对我们叩头到地表示敬意吧。
假王看来我的仆人们在招待会上给你们斟的敬神酒斟得太多了。
康齐虚假的冒牌,是你自己喝了太多的烈酒了。你的头快和尘土接吻了。
假王王子们,开这么厉害的玩笑对一个国王是不相宜的。
康齐那能够和你开正式玩笑的人就在旁边。将军!
假王不要吧,我求你们,你很清楚地知道我应该向你们致敬。我的头已经自己俯伏了下来。不必用厉害的方法使它低下去了。现在我向你们大家行礼。若是你们慈悲我,让我逃掉,我就不多打扰你们了。
康齐你为什么要逃呢?我们要使你作这地方的国王——让我们把这玩笑开到合法的结局吧。你有跟从你的群众么?
假王有的。凡是在街上看到我的人都拥来跟在我后面。刚起头,当跟我的人很少的时候,大家都怀疑地看着我,现在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怀疑就减少而消失了,群众已被自己的数量催眠了。我现在不必再做什么工夫了。
康齐那好极了!从现在起我们都答应帮助你和你站在一起。
但是你要做一件事来报答我们。
假王你们的命令和你们加在我头上的王冠,对我是同样地神圣和有义务的。
康齐目前我们只不过要看到苏达沙那王后。你要当心这一件事。
假王我一定不辞辛苦地去做。
康齐我们不能太信任你的辛苦——你必须光听我们的指挥。但是现在你可以带着一切可能的富丽和排场,到王家林荫大路上去参加庆祝会去。
他们下,老爷爷和一群人上。
市民甲老爷爷,我忍不住要说——是的,还要重复它五百遍——就是说我们的国王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老爷爷为什么只重复五百遍呢?你不必训练这样勇敢的自制——如果这会增加你的快乐,你可以说上五千遍。
市民乙但是你不能永远保持着一个死谎。
老爷爷它已经使我活起来了,我的朋友。
市民丙我们要向世界宣告说我们的国王是一个大谎,最十足最空虚的影子!
市民甲我们都要上房顶大喊说我们没有国王——若是他存在的话,随便他怎么办我们都行。
老爷爷他是不会做什么的。
市民乙我的儿子只有二十五岁,七天内发了高烧就短命而死。在一个贤王的统治之下,我会受到这样的灾祸么?
老爷爷可是你还有两个儿子。我的五个孩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地都丢掉了。
市民丙现在你怎么说呢?
老爷爷怎么啦?难道因为我丢了孩子我就该把国王也丢了么?别把我当做这么一个大傻瓜。
市民甲当一个人饿着只要吃饭的时候,却在这里争论有没有国王的问题!国王会救助我们么?
老爷爷老弟,你对啦,但是为什么不去寻找那个拥有所有粮食的国王呢?你在家里哭喊是一定得不到的。
市民乙你看看我们国王的公道吧!那个巴都拉森——你知道,当他一提到他的国王的时候他会感动成那个样子,——那个善感的白痴!他穷到这个地步,连蝙蝠到他家骚扰的时候都认为那是一个太不舒服的地方。
老爷爷看我!我日夜为我王劳作服役,可是我至今连一个铜元的酬劳也没有拿到。
市民丙现在,你怎样想呢?
老爷爷我怎样想?我们给朋友报酬么?去吧,我的朋友,你若愿意你就可以说我们的国王并不存在,这也是我们庆祝这节日的一部分节目。
第四幕
苏达沙那王后和她的朋友罗希尼。
苏达沙那你也许会弄错,罗希尼,但是我是不会错的;难道我不是王后么?那个人,当然是国王。
罗希尼那位把那么高的光宠给您的人,不会不早把自己显示给您看。
苏达沙那仅是他的形象就使我像一只关在笼里的鸟一样地急躁。你仔细地去问过他是什么人了么?
罗希尼是了,我问过了。我问的每一个人都说他是国王。
苏达沙那他是哪一国的国王呢?
罗希尼我们国家的,这个土地的国王。
苏达沙那你确是指那头顶上撑着一个鲜花伞盖的那一位么?
罗希尼就是他:就是旗上画着锦绒花的那一位。
苏达沙那当然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有疑惑的是你。
罗希尼我们总容易有错误,王后,我们不敢触犯您,万一我们说得不对呢。
苏达沙那苏任加玛在这里就好了!就没有疑惑的余地了。
罗希尼您觉得她比我们都聪明么?
苏达沙那呵,不是,不过她会立刻认出他。
罗希尼我不能相信她会。她不过是假装认得他。若是她假装她认得国王,也没有人能给她考验。如果我们都像她那样地无耻,我们也就不难夸耀说我们和国王熟悉了。
苏达沙那不然,她从来没有夸耀过。
罗希尼那也完全是假的,整套的,总是比公开地夸说更持久一些。她很会耍种种的花招,因此我们总不能喜欢她。
苏达沙那不管你怎么说,如果她在这里我还是要问她的。
罗希尼好吧,王后。我去叫她来。若是王后必须依靠她来认出国王的话,她真是很幸运的。
苏达沙那呵,不是,不是为这个,我是愿意每一个人都说他是国王。
罗希尼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说了么?您听,人民欢呼的声音,都达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
苏达沙那那么做这一件事吧:把这些花放在荷叶上,送去给他。
罗希尼他若问是谁送的,我怎么说呢?
苏达沙那你什么话也不用说——他会知道的。他以为我认不出他;我不能不让他晓得我已经找到了他就让他过去。
罗希尼拿花下。
苏达沙那今夜我的心颤动不宁,我从来没有这样感到过。满月的银光泛滥诸天,涌溢在四边像冒沫的酒……它像一个愿望、像一种醉意那样抓紧了我,来人呵,外面有谁?
仆人上。
仆人王后有什么吩咐?
苏达沙那你看见那些过节的少年们,在芒果林中的道路上边走边唱么?叫他们来,把他们带到我跟前来,我要听他们唱歌。
仆人下,带孩子们上。
今夜我的心身整个变成诗歌和音乐——但是这不可言说的曲调逃过了我的舌尖:你们替我唱吧!歌我的痛苦打击着我爱的琴弦轻轻地歌唱。
从我渴恋的眼里生出幻象飞到月明的天空。
林野深处的清香在我的魂梦中迷失了路途。
传到我耳边的低低的言语,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脚镯上的铃儿和我的心跳应节地颤响。
苏达沙那好了,好了——我不能再听下去了!你们的歌把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睛……一个幻想来到我心上——就是愿望永不能得到它的对象——它也永不必得到。是哪一位可爱的山林隐士,教给你们的歌呢?我眼里能够看到那位我耳中听到他的歌的人。呵,我真想——真想能在心的浓密的林野道路上热狂地漫游!亲爱的山庄少年们!
我该怎么酬报你们呢?这串项链不过是珍宝——坚硬的石头——穿成的,它的坚硬会给你们痛苦——我没有像你们戴的花环那样的东西。
罗希尼上。
苏达沙那我没有做好——罗希尼,我没有做好。我不好意思问你这事情的经过。我刚体会到没有任何一只手能真正地赠送最巨大的礼物。可是,还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吧。
罗希尼当我把花献给国王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懂是怎么回事。
苏达沙那你真的这么说么?他没有懂得——!
罗希尼没有,他像个玩偶似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他不愿意显出他什么也不懂,因此他闭着嘴。
苏达沙那我多丢脸,我的无耻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了。你为什么不把我的花拿回来呢?
罗希尼我怎么能够呢?那位非常机灵的康齐王,坐在他的旁边,一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微微地一笑说:“皇上,苏达沙那王后以这花朵——春天的朋友,爱神的花朵,向您致敬。”国王似乎惊醒过来,说,“这是我今天的一切帝王光荣的冠冕。”我正惊疑失色地往回走,康齐王从国王颈上摘下项链来,对我说,“朋友,国王的项链送上给你,酬谢你给带来的幸运。”
苏达沙那什么,还得康齐来使他懂得这些!我好苦呵,今夜的庆祝会把我羞辱的门大大地敞开了!我还能希望什么呢?你不要管我吧,罗希尼;我要安静一会。
罗希尼下。
今天一个巨大的打击,把我的骄傲碎成微尘,可是……我不能从我心上抹去那个美丽迷人的人品!我的骄傲扫地无余了——我打败了,击溃了,完全无望了……我几乎不能背过脸去不看他。呵,这愿望总是屡次地回来——我想向罗希尼要她那项链!但是她会怎样想呢!罗希尼!
罗希尼上。
罗希尼您有什么吩咐?
苏达沙那为今天的辛苦,你应得什么酬劳呢?
罗希尼我不求您给什么——但是我已经有了国王的赏赐,那是应得的。
苏达沙那那不是一件心甘情愿的礼物,是强夺来的报酬。我不喜欢看见你戴上这无情无意的赠礼。拿下来吧,如果你把它放在这里我就把我的镯子给你。拿这付镯子,走吧。
罗希尼下。
又是一次的败仗!我应当把这项链丢掉,但是我做不到!它像荆棘编的花环一样地扎着我——但是我不能把它扔掉。这是今夜节日之神给我送来的——这串羞辱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