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结束之后,于海洋当即去找了郑书记——新到任的县委第一书记,说他力不胜任,不敢接受副县长职务。郑书记根本不予理会,只是批准他回家一趟,安顿一下,大队有什么事交代交代,尽快到县里来。自己原来就是满脑壳的官司,加之孔老师那边又发出了哀的美敦书,何去何从,于海洋是不难加以抉择的。他当然明白,正如孔卉所说,这个副县长干不干由不得他的,但还是决定拖一拖再说,他寄希望于县委领导失去耐性,由于他久不到职,终于不能不另行考虑。
这种拖延战术并没有得以贯彻,过了两天,于海洋忽然改变主意,作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于是又搭车到桂花去,希望能够同孔老师谈通了。
这天是星期日,妇女扫盲班下午有课,于海洋只好在二娘家里等着孔老师下了课来。下课了,他从房门口远远看见孔卉夹杂在一帮年轻妇女的队伍里,有说有笑,沿着堰塘走过来。一个女人牵着她的手,又一个女人胳膊勾着她的脖颈,那亲密的样子,说明她们完全忘记了师生之间理应保持某种距离,不能混同于姐妹姑嫂。以前她们从早到晚只顾得去抢工分,把上学识字的好年岁耽误过去了。如今,以骨节粗大的一只劳动妇女的手握笔写字,格外吃力。不过她们并不悲观,有孔卉这样得力的一位老师,不愁学不出来。同样一个字,听别人讲过不容易记得,孔老师总是根据字形字义,打着通俗生动的比喻,听一遍就让你想忘也忘不掉。照每堂课五十个生字的进度算下来,要不到好久,至少可以看得农业科技小报,看得服装剪裁说明,差不多的厚本本故事书,念下来问题也不大。
走在队伍后面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是听说孔老师教得好,对老婆婆们再没有那样耐心法的了,就补报了名字的。她们大半和自己女儿或者媳妇共用一张课桌,结下了同窗之谊,可以随时得到女儿媳妇的帮助。不过老婆婆们还是常常邀请孔老师到家里去,亲自指导她们复习。她们疼爱着这位老师丫头,打了糍粑,做了醪糟,总要给孔卉留着。
孔卉跳下堰塘坎坎去洗手,洗了好久,这样就把扫盲班的女人们全让过去了,只剩下她一个,才转身向于二娘家来。
“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要按时到县里去报到咧!”于海洋宣布了他的决定。
好长时间孔卉不开腔,极力压制住她难以压制的恼怒,随后她说:
“晓得你是要变的,没有想到变得这样快,这样干脆。”
“这两天不断有些人到我屋里来望,本社本队的,也瞒不了他们,我告诉他们我不打算到县里工作。大家都说,这不是好赌气的事情,怕还是要去的。”
“嗯!那当然,本社本队是你的选区,那些都是你的选民,是你的依靠力量,他们要你怎样,你不能不乖乖地听着。”女教师讥讽说。
于海洋早有精神准备,知道说服孔卉需要很费一番口舌的,不料想孔卉根本不屑于听他表白,一扭身,自管走了。
不一会儿,李老师跑来了,她显然已经尽知内情,这位中间人并不拘泥于中间立场,她一反往常在人前不敢抬头的羞怯态度,进门就大声地向于海洋提出抗议:
“你不是答应孔老师拖一拖再说吗?怎么讲话不作数呢?可见你说你不愿意到县上去,纯粹是一种姿态。”
于海洋请李老师坐下,先敬上杯茶,然后恳切地向她做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