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兰想起那三个在月光下向她招手再见的小孩,就在他们跨过那道银色小溪之前。

    她小心地把这些碎片收拾起来,放在一只蓝色小盒子里。盒子是奶奶以前送给她的,里面装着一只手镯。手镯早就不见了,但盒子还在。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从斯平克小姐的侄女那儿回来了。卡萝兰去她们的套间喝茶。今天是星期一。到星期三,卡萝兰就要回学校了:新学年马上要来了。福斯波尔小姐一定要用卡萝兰的茶叶替她算命。

    “哎,好像已经差不多装舱满载,马上就能启航了。”福斯波尔小姐说。

    “什么?”卡萝兰说。

    “一切都平安无事了。”福斯波尔小姐说,“嗯,差不多一切都平安无事了。可是这一个,我说不准究竟是什么。”她指着沾在茶杯内壁的一小簇茶叶,说。

    斯平克小姐嘘了一声,伸手拿过茶杯。“得了吧,米里亚姆。拿来让我瞧瞧……”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一阵眨巴。“哟,哎呀,我也瞧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看样子,有点像一只手。”

    卡萝兰也凑过去看。那一小簇茶叶的样子还真的有点像一只手,正伸出来够什么东西。

    小猎犬哈米什躲在福斯波尔小姐的椅子背后,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我猜它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斯平克小姐说,“可怜的家伙,身上被划了好深一道伤口。下午我们要带它去看兽医。真想知道是谁干的。”

    卡萝兰心想,一定得想个办法,做点什么。假期最后一周的天气好极了。好像夏天觉得最近的天气太糟,想最后对人们做点补偿,于是给大家带来了最明亮、最漂亮的好日子。

    楼上的疯老头儿看见卡萝兰从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套房里出来,从上面喊她。“哎!喂!你!卡罗琳!”他把脑袋探出栏杆,喊着。

    “我叫卡萝兰。”她说,“老鼠们都好吗?”

    “有东西把它们吓坏了。”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搔着胡子,“我看,宅子里准有一只黄鼠狼。附近有东西,夜里我听见了。要是在乡下,我们会设个陷阱,里面再放点肉或者汉堡包什么的,等那东西过来吃——砰!抓住了,再也别想来烦咱们。老鼠们真的吓坏了,都不肯碰它们的小乐器了。”

    “我觉得那东西要的不是肉。”卡萝兰说。她抬手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然后进屋了。

    她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一直挂着那把钥匙。无论干什么,她都不会摘下来。

    她上床以后,听见有东西在卧室窗户外面挠。卡萝兰都快睡着了,可她还是悄悄下床,拉开窗帘。

    外面是一只长着红指甲的白手,从窗台一下子蹦到排水管上,不见了。窗户外面的玻璃上留下几条很深的印子。

    那天晚上,卡萝兰睡得很不好。时不时醒过来,琢磨着,盘算着,然后接着睡。她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才不琢磨了,开始睡觉。就是睡着的时候,她的一只耳朵还在警惕地听着,听门外、窗户外有没有抓挠声。

    到早上,卡萝兰对妈妈说:“我今天想跟我的玩具娃娃出去野餐。我可以借一张床单吗?旧的都行,你不要了的。我想用它当桌布。”

    “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旧床单。”妈妈说。她拉开厨柜抽屉,取出餐巾和台布,翻出一块,“拿着。这一块行吗?”

    这是一块折起来的一次性纸台布,上面画着红色小花。这是几年前家里出去野餐用剩下的。

    “行,太好了。”卡萝兰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玩具娃娃玩了呢。”琼斯太太说。

    “是不喜欢。”卡萝兰承认说,“这是一种伪装手段。”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记得按时回来吃午饭。”妈妈说,“好好玩。”

    卡萝兰用一个纸板盒装好玩具娃娃、玩具茶杯,还盛了一罐水。她出门了。

    她沿着大路走下去,这是去商场的路,但没到商场,她翻过一道栏杆,进了一片荒地。她沿着一条旧车道走了一会儿,又从一道篱笆下面爬过去。

    为了不把水弄洒,她爬了两次。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出去又折回来的路。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卡萝兰满意了,相信她没被跟踪。

    她从那个荒废的网球场后面钻出来,穿过球场,来到草长得高高的草地。

    她在草丛中找到了那几块木板。木板重得吓人,像她这么大的小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很难搬动。但最后,她还是做到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哼哼着,汗水直往下淌,总算一块一块把木板挪开。

    地面露出了一个深深的圆窟窿,周围砌着一圈儿砖。窟窿里传出一股潮湿、阴暗的气味。砖上长满绿色青苔,滑溜溜的。

    她打开台布,小心地铺在井口,又在井沿每隔一英尺放一个塑料玩具茶杯。然后,她往茶杯里斟水,加大它的重量。

    她把玩具娃娃在草地上放好,每个茶杯边放一个,尽力安排出玩具娃娃茶会的样子。

    做完之后,她顺着来的路向回走,钻出篱笆,沿着到处是灰的车道走,绕过商店,回家了。

    她抬起手,从脖子上取下那枚钥匙,摇晃着系钥匙的细绳,好像这把钥匙是件晃着好玩的东西。

    她敲了敲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房门。斯平克小姐打开门。

    “你好,宝贝儿。”她说。

    “我不进去了。”卡萝兰说,“我只想问问,哈米什怎么样了。”

    斯平克小姐叹了口气,“兽医说,哈米什真是个勇敢的小战士。”她说,“幸好伤口还没感染。真不知道是谁干的。兽医估计是动物,可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动物。波波先生说,可能是一只黄鼠狼。”

    “波波先生?”

    “就是住阁楼套房的那位先生,波波先生。我想,他们一家人祖祖辈辈都是表演马戏的。罗马尼亚人,或者是斯洛文尼亚人,要不就是立陶宛人。反正是那几个国家。唉,我怎么也记不住那些名字。”

    卡萝兰从来没想到,楼上的疯老头儿竟然也有自个儿的名字,而且叫“波波先生”。要是她以前知道的话,她准会一有机会就叫。“波波先生”,把这种名字叫出口的机会可不多呀。

    “噢,”卡萝兰对斯平克小姐说,“原来是那个波波先生。对,好了,”她声音大了点儿,“我得走了,跟我的玩具娃娃们玩去了,就在那个旧网球场背后。”

    “好呀,宝贝儿。”斯平克小姐说。然后,又压低嗓门补充道,“小心那口井。在你们搬来之前住在这儿的纳瓦特先生说,他觉得,那口井足有半英里深。”

    卡萝兰希望那只手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她马上换了话题。

    “您说这把钥匙?”卡萝兰大声说,“噢,只是我们屋子里找出来的旧钥匙。我要拿它过家家玩,所以才拿绳子系着,带着到处走。好了,再见了。”

    “真是个好孩子。”斯平克小姐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

    卡萝兰慢条斯理地穿过草地,朝网球场走去,手里摇晃着那把钥匙。她有好几次觉得,草丛里好像有个像白色骨头的东西。这东西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大约三十英尺,远远盯着她。她想吹口哨,可怎么都吹不响,所以只好大声唱。

    这首歌是从前爸爸编的,当时她还是个小娃娃哩。

    这首歌好玩极了,是这样的:

    啊,小女儿,小机灵,

    我觉得你这人还行。

    给你一碗麦片粥。

    再加一碗冰激凌。

    给你好多吻.

    给你大拥抱。

    想要夹虫子的三明治?

    不行,不行!

    溜溜达达走过树林时,她唱的就是这首歌。声音几乎一点儿也不发抖。

    玩具娃娃茶会还在那儿。幸好今天没刮风,所以每样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放得好好的。盛着水的茶杯把台布压得稳稳当当的,和她的计划一模一样。她轻松地吐出一口大气儿。

    下面才是最难的。

    “娃娃们,你们好。”她高兴地说,“喝茶时间到。”

    她走近纸台布,“我把幸运钥匙带来了。”她告诉娃娃们,“有了幸运钥匙,咱们就能开一个最好的野餐会。”

    说完,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探过身,轻轻把钥匙向台布中央放去。她手里拎着系钥匙的绳子,轻轻悬着钥匙。她屏住呼吸。但愿那些水杯的重量能压住台布,钥匙的重量放上去时,不会压得台布掉进井里。钥匙放在纸台布中央了。卡萝兰放开绳子,后退一步。现在就看那只手的了。她朝娃娃转过身去。

    “有谁想要一块樱桃果酱蛋糕吗?”她问。“杰米玛?平基?普林罗斯?”

    她把一块块看不见的蛋糕盛在看不见的碟子里,给娃娃们一人一份。一面分蛋糕,一面高高兴兴地和娃娃聊天。从眼角里,她看见一个自得像骨头的东西,从一株树跳到另一株树。越来越近。她逼着自己别朝那个方向看。

    “杰米玛!”卡萝兰说,“你真是个坏女孩!你把蛋糕掉地上去了!这下怎么办?我只好到那边去拿一块新的!”

    说完,她走到茶会圈子另一面,离那只手远一点,假装收拾落到地上的蛋糕,给杰米玛拿一块新的。

    窸窸窣窣,咔嗒咔嗒,它来了。那只手伸直指尖,踮得高高的,抓抓爬爬跑过草丛,跳上一个树桩。它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像一只观察动静的大螃蟹。然后,它狂喜地一跳,指甲噼叭一声响,跳到纸台布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