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边的糖枫树落下最后一片红叶时,寒潮如期而至。
一阵夹着雪花的北风吹过,驯鹿颈上的风哨发出了轻柔的鸣声。
伊兰从牧草堆里抬起头,看见远处高高的莫兰提山脉上,灰色的云层像浓雾一样翻滚着。
“看来今晚会有一场大雪。”他心不在焉道。
一阵温暖柔软的触感从腰间传来——是纽赫。它靠近伊兰,轻叫了一声,硕大的爪子拍了拍伊兰胳膊。
如果此刻有个外人在场,可能会对此发出惊叫。确实很难想象,那可以一掌拍飞成年人的巨兽能做出这样温柔的动作。但年轻人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我不冷。”他不情愿道,银金色的细软发丝正随风乱飞。
灰白色的巨狼叼起伊兰背上的毛皮兜帽,不由分说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好吧,好吧,你这个爱操心的家伙。”青年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笑意,他把皮帽拉正,将自己的脑袋严实地裹了起来,顺手轻轻挠了挠纽赫的耳朵。
其他的牧狼也靠近过来。伊兰无奈地挨个摸了摸它们:“辛苦啦,好家伙们,陪我走这么一趟。”
小山坡下的草场上,几头驯鹿正在咀嚼牧草。从高处看,它们有点儿像一块块会动的,毛茸茸的石头。积雪尚薄,眼下还能看见半青半黄的草,甚至还有些小小的野花。但北地边境的风雪是很无常的,可能只需要一夜,这片丰茂的草场就将被彻底掩埋。
伊兰积攒了不少草料和柴薪。差不多整个秋天的空闲时间他都在干这个活儿,所以并不会为冬天没有物资感到担心。而且驯鹿和其他牲畜不一样,它们在冬天也可以自己出去觅食,靠冰雪下的苔藓生存。
天色有些暗了。伊兰把最后几大捆牧草扔上货车,然后爬了上去。巨大的货车上原本堆满了冬菜和香料箱子,现在又多了好些牧草,这会儿看上去简直像一座小山了。伊兰低下头,悄悄在嘴里轻喃了一句,车下的皮带像蛇一样无声而迅速地爬上了草料堆。
他把皮带扣好,冲着山坡下吹了声口哨。
拥有最美丽鹿角的那头奶油色驯鹿抬起头,向着山坡缓慢地跑了过来。其他的驯鹿也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盖鲁玛!”伊兰催促道。
奶油色的高大驯鹿终于跑到车下,稳稳地停住了。伊兰敏捷地草料车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它的背上。
波洛驯鹿据说是北大陆体型最大的驯鹿。它们甚至比马车还要高一些。幸好这群大家伙们动作缓慢,性情温顺。
伊兰在驯鹿背上跳来跳去,给驯鹿们套上车套,并将滚圆的鹿角灯挂在驯鹿角上。纽赫发出一声长呜,牧狼们向着大货车围了过来。驯鹿群不安地来回踱着蹄子,小心地躲避着牧狼。纽赫立刻走远了些,其他牧狼也有样学样。
伊兰轻轻拍了拍盖鲁玛的脖子。驯鹿终于安静下来。青年又吹了声口哨,驯鹿们抬起蹄子,拉着大货车翻过山坡,继续踏上了返程的路。牧狼不远不近地跟在附近。
在经过枫树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伊兰在鹿角灯里滴了几滴火油,灯里的萤草芯泛起了光亮。雪花飘落,盖鲁玛颈上的风哨声变得有些尖锐。这向来稳重安静的美丽巨兽,此刻耳朵正在风中警觉地四下转动着。
坐在她背上的伊兰安慰地抚了抚驯鹿的后颈,目光转向了已被雪雾笼罩的枫树林。
秋天的时候,猎人和制糖人们在那里见到了不少死灵。
对伊兰来说,死灵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并不如何可怕。更值得忧心的是其他的异物:那些在黑暗中孳生的,人们尚不了解的东西。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各处,每一种都比死灵更加危险。
希望它们能够离开。伊兰默默地想。这里并不是那种充满着黑暗,怨恨与鲜血的地方,没有那些东西需要的食物,也没人会向它们供奉和祈祷。
他望向枫林深处,除了风声,那里很安静。他看见好些团浓厚的黑影在那里漂浮着,偶尔会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将那些黑影一口吞下去。
伊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纽赫。牧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伊兰身侧,正步履轻捷地走在鹿角灯的光亮里。它行动无声,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只有规整的脚印和影子能让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仿佛察觉到了伊兰的注视,纽赫抬起头望了一眼伊兰。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沉稳冷静,一如平常。
它轻叫了一声,是在让伊兰安心。伊兰冲它笑了笑。牧狼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路上。
盖鲁玛的耳朵终于不再乱转了。
他们很快穿过了枫树林。在转过一个山坡之后,炊烟和灯光远远地出现在了雪夜之中。
这是个名叫埃塔纳的小镇,此刻它正在大陆最北边,尤玛拉特帝国边境的莫兰提河谷深处静卧着。
小镇没有围墙,而是被一条只到成人膝盖高的白色石栏带环绕着,石栏带外侧是深深的壕沟。每隔几百米,会有一块半人高的界碑,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图案。跨过那些石栏,就是埃塔纳的范围了。
驯鹿拉着大货车从镇南角的石桥穿过,进入了一片空旷的坡地。那里有一栋石屋,一间蓄满干草和羊毛的石舍,和一片有棚的围栏。数十头绒牛和黑毛羊正在围栏里慢吞吞地踱着步。
伊兰卸下牧草,然后挨个摸了摸牧狼们。
货物不属于他。订货人们预先付了钱。
驯鹿也不属于他。那九头漂亮的巨兽是奥瑞塔奶奶和她孙女爱莉的。
伊兰只是个送货人。
唯有牧狼属于他。准确来说,牧狼们属于纽赫,而纽赫属于他。
纽赫,莉达,毛手套,芝士球,铃兰,长耳朵和糖糖。
因为有了它们,伊兰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
“乖孩子们。”他柔声道:“看样子今晚会有点冷。晚饭要等等了。”
牧狼们亲昵地蹭了蹭他。然后毛手套在围栏处趴了下来,张开大嘴打了个呵欠——不管是在旅途中还是在家里,牧狼们都会轮流担任警戒。其他的牧狼则回到了石舍中休息。
只剩下纽赫仍然安静地站在伊兰身边。伊兰笑了笑:“走吧,陪我把货送过去。”
通往镇中的小路已经被积雪覆盖了。伊兰在送货的路上碰见了几个镇上的居民,他们向伊兰打招呼,问他这次带回来了什么东西。
伊兰向他们保证,他们需要的东西都买到了,等到明天或者后天,大伙儿就可以在订货的店铺里拿到它们了。
铁匠格里芬来拿新的磨石。伊兰找出磨石递给他——那是一小箱规整漂亮的长方形石条,是伊兰在哈玛哈奇镇的石匠那里买到的。
格里芬接过箱子,向伊兰抱怨,说伊兰那只圆头圆脑的黄色牧狼每次见了自己都呲牙咧嘴。
“那是芝士球。”伊兰瞥了他一眼:“它的脾气最好了。”说罢歪头一笑:“你又带着母狗过来了?都说了,牧狼不会随意交配的,它们一生只有一位伴侣。”
格里芬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看见伊兰的笑容,他的脸色在暗淡的光线里变得很红:“没有……你知道……上次碰见爱莉,她说你家围栏的铁门栓坏了,我路过时就顺手修理了一下……”
“那真是谢谢你……”伊兰微笑:“我还以为是小精灵们回应了我的祈祷呢……”
格里芬还想再说什么,他的太太凯娜从后头冲上来拉开了他,并厌恶地瞪了伊兰一眼。
紧接着,她看见了纽赫的目光——牧狼正无声无息地望着她。
女人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伊兰抚了抚纽赫,拉起了盖鲁玛的缰绳,轻声道:“我们走。”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格里芬太太凯娜毫不掩饰的斥责:“……说了多少次,给我离那个家伙远点儿!还有他的狼……少得意了,他肯定早晚会被那群邪恶的玩意儿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伊兰越听越觉得好笑,然后真的笑了。他扶住石墙,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别那么看着我……”
纽赫的眼神像人类一样表达出了某种无可奈何。驯鹿们则开始东张西望。
伊兰笑够了,带着货车继续向前走。
送货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些镇上的居民。有的很友善,有的则避开了他们。伊兰毫不在意。最后,他在灯火通明的鹿角酒吧门前停了下来。
“在这里等我。”伊兰对纽赫道。纽赫轻轻甩了下尾巴。
伊兰推开酒吧大门,喧嚣声夹杂着一股带着乱糟糟的热气扑面而来。他在嘈杂的乐声与粗豪的笑声里穿过那些酒客们,向柜台走去。很快就有镇上的人看到了他:“呦,这不是小伊兰么?”几张熟悉的面孔纷纷转过来:“玛洛兹,路上还顺利么?”“枫树林那头的草场还能放牧么?”
伊兰冲他们淡淡点头,算是回应。但很快,打招呼的声音开始混入不友善的调笑:“呦,咱们的小蜜罐儿回来了?”周遭一阵猥琐的低笑。
伊兰没有理会,对老板希尼道:“你的货到了,在前门的车上。”
“哦好的,给你的钱够么?”
“还差1银币12贝尼。给我拿瓶去年酿的山莓酒就行,钱就不要了。”
希尼老头正忙得不可开交:“山莓酒……好极了,你就会给我找麻烦,那玩意儿得到酒窖最底下去拿……欧齐!欧齐!到前门去把货卸了……威齐!威齐!去到酒窖最下层给我拿瓶山莓酒!要去年的!”
名叫威齐的年轻侍应正忙着给客人端酒,闻言直接打碎了一扎白啤。
“该死……这个蠢货……”老希尼哀叹道:“他甚至没有他双胞胎哥哥十分之一的机灵……我根本不该雇他……”
有粗鲁的客人开始不耐烦地敲桌子:“酒!我的火焰黑酒呢!还有烤鹿肉!再不上我就砸了你的酒馆儿……”
“去死吧你这个混蛋!酒和菜马上就到!”胖胖的希尼老头跳着脚咒骂道:“好了小伊兰,你看到了,我没功夫去给你拿酒……”
“现货现结,概不赊账。这是你自己说的……行行好,我拿到酒就走。”伊兰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家里的小乖乖们还在等我呢。”
“等会儿……等会儿……得有个先来后到……”希尼老头烦恼道:“雪天就会这样,你知道的……”他丢下伊兰,不知道跑到后面干什么去了。
伊兰只好靠在柜台上等待,耳边吵吵嚷嚷,全是那些酒客们的闲谈。大概都是在聊南边的事,关于魔物和教廷之类的。听说丹伯利的教会最近捣毁了某个邪教组织,杀死了一只领主级别的魔物。
聊天的人讲述着圣职者的英姿,驱魔仪式的壮观,以及魔影奇异可怖的形态,听起来个个兴奋不已。而伊兰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雪花。传言永远夸大其词,他想。魔物有七个位阶,第六位阶被称为“领主”,拥有毁灭一整个封国的力量。那样的魔物,怎么会被圣职者轻易杀死呢。但他也明白,人们需要这样的传言,因为这样的传言,在苦难遍布的世道里,能给人希望。
伊兰是在三年前来到埃塔纳的。那也是个雪天。奥瑞塔祖孙被纽赫的嚎叫惊醒,在雪地里发现了他。
刚到这里时,伊兰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那会儿他除了纽赫一无所有。为了答谢奥瑞塔奶奶,他开始帮忙照顾驯鹿。
纽赫在这里很快有了同伴。伊兰也和驯鹿们熟悉起来。北地人烟稀少,环境严酷,而小镇居民需要生活物资。奥瑞塔奶奶年纪大了,伊兰接替她,做起了送货人。
这是份危险的活计。这种危险可能来源于变幻莫测的天气,可能来源于野兽,也可能来源于某些古老而可怖的存在。伊兰遇到过一些麻烦,所幸有牧狼们的陪伴,最终都化险为夷。它们永远是最可靠的伙伴。
想到纽赫还在门外等待,伊兰忍不住敲了敲柜台。
一个粗嘎而暧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趟旅程怎么样,小伊兰?”
伊兰转头,发现镇上的皮匠卡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身边。他是个瘦巴巴的家伙,有一双圆溜溜色眯眯的黄色眼睛,和一个大号的番茄鼻子。
对方靠得太近了,伊兰能闻到他身上兽皮的臭味,还能看见他牙上沾的菜皮。
“一切都好。”
“哦,可你看上去很寂寞。”卡特蠢蠢欲动地凑到他耳畔:“又去哈玛哈奇见你的情人了是么?听说这回这个都七十岁了……”
又来了。伊兰轻哼一声,不想理会他。
可卡特显然打定了主意要从伊兰身上揩点油水出来。目光若有实质,他简直就是在伊兰的脸上舔了一遍:“我保证比他更好……”他在伊兰耳畔殷切道:“听着,只要你和我好上一次,一次就好,我就给你一双长到膝盖的新皮靴,走在最冷的风雪里仍然像个暖脚筒的那种——我才用冰岩貂的皮子做好了一双,它们暖得像炉火似的……”
“听上去太热了,我好怕它们烤坏了我的脚。”伊兰似笑非笑。
卡特显然误会了这个笑容,也可能这种程度的拒绝并不能让他死心:“你可以来试试看……我家就在隔壁……你可以直接穿走它……哦伊兰……”他的手抚上了伊兰的胳膊:“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冰岩貂制成的新皮靴挺好的。在埃塔纳,这样一双雪靴起码值12个银币,而如果拿到丹伯利或者奇尔科那种大城市去卖,它们大概能换到一枚金拉特——就是那种印着皇室家徽的小金币,一拉特能兑换25个银币,差不多够镇上的普通人家生活三个月了。伊兰对此毫不怀疑。卡特确实是个好皮匠。
比起那些一毛不拔就跑来占自己便宜的男人,这位皮匠显然真诚得多——不过这也不好说,因为上一个没得到允许就想脱伊兰衣裳的男人被纽赫咬穿了胳膊。
天气这么冷,去男人家里喝一杯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主意。伊兰很长时间没和男人亲近过了。卡特色是色了点儿,人却不坏,据说那玩意儿也很可观。但伊兰还是不想和卡特在一起。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不想。
他推开了卡特的手:“家里的小乖乖们还在等我呢……”
正说着,旁边传来了不怀好意的嘲笑:“卡特,别那么小气嘛。你再给小蜜罐儿一件灰鼠皮衣,保准他能在你床上待到明年春天……”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
伊兰回头,看见了小克里和他那帮狐朋狗友。老克里是镇上最富有的牧人,他拥有至少一万头绒牛和上百头驯鹿。小克里是他最小的儿子,一个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油光水滑的少爷。
卡特有些不高兴:“喂!”
“怎么?不愿意听真话?还是说你不想给他皮衣?”
“这和你没关系。”卡特恼火道:“闭上你的嘴。”
“哦我明白了……其实是伊兰嫌弃你吧……全埃塔纳的人都知道你老婆是怎么跑的……。”
卡特涨红了脸,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克里,你他妈……”
“我是怕他太厉害了,我会遭罪。”伊兰放荡地冲克里笑了笑,顺手在卡特脸上摸了一把:“瞧,多精神。”
卡特举在半空的拳头僵住了,似乎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给克里一拳还是对伊兰做点儿什么。
“我有靴子穿。”伊兰扳过卡特的脸,紫罗兰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而且我要回去照顾牧狼,否则它们可能会跑到镇里来吃人,你知道的。”
他轻轻把卡特往外一推,然后走到小克里跟前,一只脚踏上了桌子。
小克里下意识往后仰去,又讥讽道:“神气什么,你这个流莺,我和卡特可不一样,就算你白给我钱,我都不会靠近你的。”
“我不是流莺。”伊兰微微扬起了下巴。
“有什么区别么?全埃塔纳的人都知道……你被老太婆捡到的时候……”
伊兰的目光冷了:“你看过我。”
“我不用看,人人都知道……”
“我不是说那次。”伊兰轻笑。
“什……什么?”小克里困惑道。
“夏天的时候,在枫树林边的小溪那里。”伊兰言之凿凿道:“你对你父亲说你来打猎,其实你在看我,并且在那里自己搞了好几次……”
小克里跳了起来:“胡说八道!我根本不喜欢男人!你这个……你这个魔物!”
伊兰凑近他:“承认吧,不丢人。”他樱桃色的嘴唇贴上了小克里的耳朵,用只有对方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要么我就去告诉杰米,你爬了小丽芙的窗子……猜猜看,他的猎刀有多锋利?”
杰米是镇上最好的猎人,有着山火一样可怖的脾气。小丽芙是他的女儿,只有十五岁,一个小羊羔般温柔娇俏的姑娘。在大女儿和一个吟游诗人跑掉之后,杰米夫妇对小女儿简直紧张到了一定的地步。可想而知,如果知道有人在引诱丽芙,这位巡逻队的副队长会干出什么事来。
小克里几乎是惊恐地看向伊兰:“你……你……你在胡说……”
伊兰抱起手臂,轻蔑地看着他:“说你爱我,小克里。说你想我想得睡不着。”
小克里又怒又怕地瞪着他。
“不然我就说出来。”伊兰微笑:“就在这里……”他把双手拢起放在嘴边:“大家听好了!我要说一件事……”
“等一等!”小克里打断了他。
酒馆的嘈杂声低了下去。
“我……我……我爱……”小克里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大点儿声。”伊兰命令道。
“我……我爱……我爱伊兰!”小克里看上去脸色又红又青,像将熟未熟的番茄。
伊兰放声大笑。周围的人也哄笑起来。有人不明所以道:“发生什么了,小克里?”
“别犯傻,小伙子,老克里会打断你的腿的!”
小克里甩开了朋友的手,愤恨地看向伊兰。
伊兰回以微笑。
就在这时候,有嬉笑声从酒馆角落传了出来:“伊兰?竟然和那个白金之子同名……”
“什么白金之子,那是‘甜蜜的伊米安大人’……”
“如今连‘甜蜜的伊米安’也不是了,该叫亵渎者才对……”
一阵猥琐的笑声。
伊兰的笑容消失了。他回过头,看见那里坐着一桌流里流气的佣兵。
埃塔纳地处偏远,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的小镇,偶尔会有外来者在这里落脚休息。行商带来货物和金钱,驿者传递信件,剧团带来欢乐……而佣兵是最令人警觉的那种——他们中往往什么货色都有,而且惯于蛮横无理,极端情况下甚至还会烧杀抢掠。
伊兰当然不怕他们,但仍然无法自控地感到身上有些发冷。
一个佣兵向伊兰吹了声口哨:“嘿,美人儿,你全名是什么?不会也叫伊兰达尔·伊米安吧?”
伊兰刚要走开,发现另一个醉醺醺的佣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住了自己的去路。那人左眼的瞳仁有些奇怪,像是一只蜘蛛趴在那里。
“问你话呢,美人儿。”
伊兰回过神来,状似漫不经心道:“我姓玛洛兹。”
那蜘蛛眼的佣兵盯着伊兰的脸,舔了下嘴唇:“哦,虽然你肯定不是那位大人,不过长得可真不赖……”他抓住了伊兰的肩膀:“来陪我们玩玩儿吧……”
伊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佣兵忽然捂住脑袋发出了一声痛呼:“哎呦……”
“不好好喝酒就滚出去!”老希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柜台后头,手里正举着山莓酒那硕大的酒瓶。
“你这个老东西……”佣兵摇摇晃晃地向老希尼扑过去。
不过他没能成功,卡特和另外几个镇上的男人摁住了他。
佣兵们一片哗然,拍着桌子冲了上来:“你们这些乡下人……”
“你们这些丧家犬。”老希尼不客气地回敬道:“再惹事就让巡逻队把你们赶出镇子!”
外头这会儿风雪交加,佣兵们的装备显然不足以应付残酷的大自然。埃塔纳没有旅店,这个酒馆儿是旅客唯一的落脚处。而且镇上的男人几乎全是猎手,民风剽悍。外来者们明白自己讨不到好处,于是只能嘀咕几句,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老希尼把酒瓶塞给伊兰:“快走吧,你的狼要在这里吃人了。”
伊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纽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望着那伙佣兵。周围的酒客们小心地挪了挪凳子,避开了它。
伊兰轻声道:“多谢。”他瞥了一眼那伙佣兵。他们这会儿显然也注意到了纽赫的存在,眼睛时不时地转过来,紧张地打量着这头沉默的巨兽。而那个蜘蛛眼的家伙已经醉倒了。整个酒馆里的人,似乎谁也没注意到他那只怪异的眼睛。
伊兰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外走去。纽赫收回目光,无声地跟上了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