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猛地睁开了眼睛。
梦境在现实中飞速模糊,以至于伊兰根本记不清梦到了什么。但梦里的感受仍然残留着,从因悲伤而剧痛的心,到手上的柔软,连同斧子划过皮肤的森冷。
伊兰在奇异的暖香里抬起头,发现几朵梦回兰不知道何时已经绽放了。这种花能让人在梦境中陷入最刻骨铭心的回忆。但伊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被斧子架在脖子上过。
而且梦里也没有纽赫。伊兰努力回想,却发现本就模糊的梦境已经如轻烟般消散了。除了悲伤,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指星坠仍然悬浮在蜡烛上,柔和的光笼罩在伊兰身上。他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搂得死紧。
身后的魔物沉睡着,像个热腾腾的火炉,锐利的指甲深深嵌进了伊兰手腕的皮肤里。
堕落者应被处以火刑。
教典上的条文在伊兰心中一晃而过。但他发现自己并不在意,只是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有些路一旦踏入便无法回头,现在伊兰更深地意识到了这一切。他离从前的世界已经越来越远了。
魔神睡得很沉,眉头紧皱着,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真是亲密得有些奇怪的姿态。伊兰望着维赫图眉头微蹙的睡颜,在心中自嘲。
他小心地爬起来,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动用那个守护术似乎抽空了他四肢百骸的力量。但不知道为什么,肩上的伤处却莫名其妙地痊愈了。伊兰走到水池边,在倒影中解开衣物,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那个代表献祭契约未曾完成的伤痕不知何时同样消失了。
印记的消失只能是两个原因:要么契约已终止,要么契约已完成。而以维赫图眼下的状态来看,后者显然不太可能。
伊兰沉思片刻,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眼下他身上唯一的伤处只有脖子上的咬痕。他捧起水想要清洗血迹,却看见指尖一点微光像银粉一样在水波中沉落。伊兰心中微微一动,试着轻轻抬手。成串的水珠升起,在半空凝成滑来滑去的水团。
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是他那曾被剥夺的力量……它们居然恢复了一些,尽管不是全部。
他立刻将手指覆上额头。然而微光闪烁,只映得他的额头光洁无暇。
伊兰看了水中的倒影许久,慢慢放下了手。
代表着神迹者力量的纹印并没有重新出现在他身上。被剥去就是被剥去了。那么这份力量只能是来自于黑暗——动用那种以生命为基础的法术,让他与一位魔神产生了更深的联系,而这也意味着他与黑暗的联系又一次加深了。
诚然,他意外地借此恢复了一些力量,就如同那些向邪神献祭的人类会得到力量一样。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他见过那些真正的堕落者为此付出了什么。他只是个人类,他将越来越难以逃脱黑暗,直至毁灭。
但不管怎么说,这份力量或许可以支撑他在暗界多走一段路。
伊兰冲水池扬手,池水滴滴浮起,凝在一起旋转,靠近并覆盖了他的身体。如同先前影子所做的一样。一件水做的白色斗篷出现在了伊兰身上。
库米恩给的那枚黑色硬币还在。伊兰把它仔细揣进怀里,拉起兜帽,离开了房间。
房间外面静悄悄的,许多门上的头颅都大张着嘴——那意味着房间里没有住客。死亡的味道浅浅地萦绕在空气中。伊兰感到头顶似乎有什么在动,但抬头的时候,只发现天花板上的花纹更鲜艳了些。
他紧了紧斗篷的领口,向外走去。
大厅似乎恢复了他们刚来到这里时的样子,只是安静了不少。拥挤消失了,狼藉的痕迹留了下来。魔物们动作迟缓地吃喝,少有交谈,也吝啬对他者的关注。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都足以搅起腥风血雨。但眼下这么多魔物聚在一起,却安分得令人吃惊。
伊兰在魔物之间慎重地前行,目光四下逡巡,仍然没能发现门的踪迹。他也始终没有看到新的面孔出现。身旁的侍者端着巨大无比的餐盘向一个头上生着弯曲长角的旅客走去,餐盘下是灰色的炭块,而食物在仍然转动的铁杆上滋滋滴油。旅客用锋利的指尖不断割下冒油的肉片,往口中塞去。
伊兰盯着那个架子上的东西。他确信那是一截人类的大腿。
“想尝尝么?”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伊兰回头,看见店主站在吧台后面的阴影中,正在擦拭手上的一个沙漏。沙漏里红光点点,正是住在这里的旅客支付的余烬。一枚暗红色的凭记栓在沙漏顶端的圆环上,上头用暗月之文刻着含义复杂的字符。伊兰立刻意识到那代表了旅客本身。
店主盯着他,咧开了嘴,他暗黄突出的牙齿让那个笑容看上去很怪异——狡黠,阴森,又带着说不出的恶意:“啊,还有另一个选择,你想被品尝么?”
“要么吃掉他者,要么被他者吃掉……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伊兰毫无畏惧地微笑着:“但我以为在这样的地方……”他意有所指地扫视了一下酒馆,隔着吧台靠近了店主:“你们有起码的规则。”
“唯一的规则是不要让火熄灭。”店主看见他的笑容,嘴角塌下去:“你是教团的人……”
伊兰不动声色:“啊,我倒希望自己是。那些大人物……老实说,避着走都来不及呢……”他半真半假道:“毕竟一旦遇见,咱们这样的人可都是要上火刑柱的。”
“没别的意思……”店主上上下下打量着伊兰,最后视线落在他滴水的兜帽边缘:“这里毕竟少有活着的人类。”
“眼前不是正有两位么?”伊兰歪头微笑,意有所指地望着店主,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子:“我敢打赌,咱们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倒霉蛋。”
“倒霉?不不不……”店主压低了声音:“你应该感到庆幸,年轻人。”
“庆幸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讲话么?”伊兰耸耸肩,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对方身上飘来的那种植物腐烂的气味。
“是庆幸自己拥有足以与黑暗之子们产生联系的火……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有资格在此处活下来……”店主阴森森地笑着,笑容仿佛根本不属于活人:“看来你并不了解世界的规则呢。”
伊兰想起了火铺子里的所见和库米恩的话:“规则?指的是这里的大家早晚都会变成沙漏里的灰烬么?”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店主嘲笑道:“此处的生灵们彼此吞噬和剥夺是为了获得对方的火,这火不光是力量的来源,也是让它们继续存在的保证。这世上有三种火。但这里绝大多数黑暗之子们所拥有的都只是余烬。余烬是会很快熄灭的。为了不让它熄灭,吞噬与剥夺将无休无止……”
“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伊兰歪了歪脑袋,露出一副认真而好奇的神色。
“别急啊……我还没有说完。有些伟大的神祇,所拥有的火并不是余烬,而是坠落之火……坠落之火会长久地燃烧。而在这世上,拥有坠落之火的不只是神。极少数人类身上也存在坠落之火。尽管微小,那却是与余烬全然不同的火。人类根本不会变成沙漏里的灰烬——要么燃烧,要么消失。你我都在此处,那意味着我们都拥有坠落之火,而这也正是黑暗之子们所梦寐以求的……”
伊兰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黑色召唤阵的成功率其实很低,高阶的魔神们并不会随意出现在人类面前。他也想起了祭室里的魔神们一开始想享用祭品,后来却更执着于契约。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还有更多黑暗的念头,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被吓到了?”店主斜眼望着他。
“不。”伊兰抬眼:“只是……有点惊讶。”
“哈,当然会惊讶。”店主给自己倒了杯酒,露出了怨恨的神色:“毕竟教会是另一套说法。什么唯一真神的儿女……屁嘞。我们向之祈祷的神从未出现过。长袍子们要银币,贵族老爷们要粮食,佣兵们要女人……当然有时候长袍子也要女人,贵族老爷也要银币,佣兵也要粮食……谁知道呢,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然后所有人都宣称他们在保护我们,为了对付黑暗里的东西,那些报酬是必须的。等到黑暗里的东西真的来了,保护者们要么逃走,要么和我们一样,像虫子一样被碾碎。我有一个妻子,一个女儿。我把她们献给了保护者,祈求平安,但该来的还是来了。然后我发现我们向之祈祷的神并不存在,而真正能回应愿望的神正站在我面前……做出选择是很容易的。”他咧开嘴,烛光映在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我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也见到了真正的神迹。教会也不是全然骗人的,只是这神迹并非来自我们从前所供奉的神明……”
眼前这个人再也没办法离开暗界了,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这个念头让伊兰心头泛过一阵凉意。
他相信店主说的是真的,关于火的那些事。但在这个尚算明亮的店铺里,他却只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到冰冷和腐烂的气息——这个人早已向某位魔神献祭了。
诅咒往往会伴随着献祭出现。教廷说这诅咒来自黑暗,是对叛神者的惩罚。如果诅咒不足以惩罚背叛者,那么教廷将确保背叛者付出应有的代价。教廷的秘事司中有名为代行者的处刑人团体,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杀死这些叛神者。那些人总是行踪诡秘,身份成谜。伊兰对他们了解有限,只知道这种追踪可远至天涯海角,直到死亡降临到叛神者身上。
他望着这个男人身后森森的阴影,低低道:“教廷不会容忍的……”
“不止一个人讲过同样的话。”沙漏中的红光映在店主浑浊的瞳仁中,他靠近伊兰,压低了声音:“想知道他们的下场么?看看那个餐盘就知道了……”他枯瘦的手指向那几乎已经被魔物吃光的半截人腿:“其中一个就死在不久前,他的长袍子上还有圣徽呐。”店主咧着嘴:“当然啦,不管他们在那边是威风还是狼狈,在这里,在暗界,他们就只是猪猡……说实话,他们还挺受食客欢迎的,尤其是鲜嫩的孩子……”
长袍子,人们这样称呼圣职者。他们离这里很近!伊兰知道这是个有价值的线索,可他的心却沉沉地坠着。也许那位不幸的圣职者曾与伊兰在圣城擦肩而过。
“你方才还说这里少有活着的人类。”伊兰努力露出一个见怪不怪的笑容。
“啊,准确来说,是少有能活着的人类。”店主盯着他:“但这里是龙魇之集,集市里什么都有。好了,该说说你自己了。”
属于伊兰与维赫图的沙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对方手上。细细的灰烬正缓缓向下方的玻璃球斗中滑落。
“如你所说,我们难道不是同样的倒霉蛋么?同病相怜的可怜鬼之间,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说说吧,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店主将他枯瘦的手覆盖在沙漏上,拴在沙漏边上的凭记纹理开始泛红,沙子的流速陡然增加了。伊兰感到一种湿冷的腐土气息开始缠绕自己的身体。
就在他思考对策时,一条蓝色的尾巴从旁探出,妩媚而轻柔地覆盖在店主手上:“哎呀呀,可不要太贪心啊。”另一条尾巴像游蛇一样缠在伊兰腰上。两只生满鳞片的手轻而有力地从后方环住伊兰的脖子,拉下了他的斗篷领口:“觊觎其他黑暗之子的契约者,可是暗之心的法则所不允许的。”
血淋淋的咬痕露了出来。
店主似乎有些忌惮那个魅魔,他盯着咬痕仔细瞧了片刻:“这不关游祭者的事。”
“一切与火有关的事都与我们有关。”魅魔的尾巴卷起那个沙漏,冲店主晃了晃,意有所指:“契约一旦立下,可是不能违背的呀。”它的手抚摸着伊兰的伤口,立刻有血珠从伤处飘了出来:“啧,我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灰烬的流速恢复了正常,缠绕伊兰的气息也消失了。
“既然感受到了。”伊兰的手指悄悄在斗篷下活动着:“就该知道要离我远一点。”
“别紧张。这会儿你的那位影之主正是恐惧和虚弱的时候。”双尾魅魔凑到伊兰耳边,泛着蓝色微光的银发拂过伊兰的脸,而伊兰的血珠正在它指尖漂浮着。
他用只有伊兰听得到的耳语道:“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离开这里,是不是?可你知道此刻外面是什么样子么?你的那位绝不会想到外面去。”它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墙壁和天花板:“当然,这种时候,哪个黑暗之子也不会想到外面去的。”
仿佛回应它的话,地板可怖地震颤了一下。
老板瞥了一眼架子。某个沙漏也恰在此时流光了最后的余烬。
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那个本来正在大啖人腿的魔物不知怎么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地板上那些原本静止的花纹忽然活了起来,像无数蠕动的藤蔓,将那个肥胖的身躯吞了进去。
大厅里有短暂的安静。震颤停止了,魔物不见了。片刻后,喧嚣声又响了起来。
店主充满恶意地看了魅魔一眼,夺过它尾巴上的沙漏,放回了架子上:“不知道侍奉者的火成色如何。”
魅魔声音甜美:“成色如何并不重要。一切火只归于火本身。万物于它们而言不过是暂存。”
“可你们还不是一样要躲在这里。”店主嘲笑道。
“或许您现在也可以开门。”魅魔的手指在店主面前轻摇,那颗血珠也在它指尖随之摇晃。
“在一切结束前,没有门。”店主警觉地盯着它的指尖。
“那就希望一切快点结束。”魅魔好脾气地微笑,把血珠握进了手心,拉着伊兰走开了。伊兰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店主仍站在那里,目光贪婪地盯着他们。而在那人背后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黑潮将至,风暴先起。无火的混沌之物趁势而来……”魅魔用它唱歌般的声音吟道。
“祭祀已经结束了。”伊兰望向那个魅魔:“已经……奉献过火了。”
“火是世界的绝对法则,是暗之心永恒的渴望,也是生者,死者,非生非死者,亦生亦死者永恒的渴望。”魅魔耐心道:“永恒的渴望可以被安抚,但永远不会消失。”
伊兰想起了火铺子里库米恩的话:“外面的东西……就是无火的混沌之物么?”
“啊,显然,有谁告诉过你了。”魅魔的两根尾巴在暗处灵活地动作着。它轻嘶一声:“真痛,我有点不喜欢这份工作了。”
片刻后,尾巴分开,一根探进伊兰的手心,另一根探进伊兰的口袋。随后两根尾巴都抽走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进了伊兰的手心。
“物物两清了。”魅魔在伊兰耳畔道:“火铺子欠你的小瓶子,而我也拿到了我的佣金。”它摊开双手——左手掌心上,那枚黑色的眼睛硬币正在灰烬之中旋转;右手掌心上,则漂浮着伊兰的那滴血:“很公道的价格……”
伊兰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躺着属于自己与维赫图的小沙漏,铭牌还挂在上头。只是沙漏里的灰烬变成了魅魔带血的蓝色鳞片:“这可不是什么瓶子……”
“它当然是,凝之瓶。它只是需要被点燃。”魅魔耸耸肩,目光却闪烁着几分古怪——像是兴奋,又像是怜悯:“别担心,它会被点燃的,很快。我保证。”
伊兰的手指握住了沙漏,魅魔的血粘上了他的手指——温暖却并不黏腻,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他盯着魅魔的眼睛:“你也想要祭品么?”
“游祭者要的不是祭品。”魅魔用撕去了鳞片的那根尾巴点了点他的胸口:“一切都是为了第三种火。”他的视线落在伊兰身后,眼里的笑意消失了:“哦,我想我该走了。”说完,它便立刻闪入阴影,不见了。
身后有狂暴的气息袭来,伊兰回头,看见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维赫图的声音轻柔而沙哑。
“只是下来找找门……”伊兰不动声色,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你好些了么?”
“找找门。”维赫图重复道。他靠近伊兰,一把抓住了伊兰的手。在看清楚伊兰手上的东西时,那张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
“你又想丢下我!”狼吼般的声音暴虐至极:“我绝不会原谅……你休想逃走……你这个骗子……”
伊兰冷静道:“你弄痛我了。”他没有挣扎,反而靠近了维赫图:“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会逃跑呢?”
在维赫图嗜人的目光下,他不慌不忙道:“其实契约早就终止了,是不是?我身上代表契约的印记已经消失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恐怕你对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束缚力。而你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不断威胁我,试图在我身上留下标记,让其他魔物以为我是有主之身……你不敢让我离开你的视线,因为你害怕我和其他黑暗之子订立契约……”他靠近维赫图,一字一顿道:“你才是那个骗子。”
魔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随即更狂暴的怒意涌了上来:“那又怎样,你是我的,已经是我的了。”他尖锐的犬齿露了出来:“你永远只能属于我。”
“既然这么笃定,那你又在怕什么呢?”伊兰叹了口气,轻佻地耸了耸肩:“说真的,这话可真让人误会。说得好像你爱上我了似的。”他微笑了一下:“你不是真的爱上了我吧?”
维赫图盯着伊兰的眼睛,脸上的狰狞慢慢消失了。他松开了伊兰的手,恢复了那种怨恨而冷酷的神色:“你这样想?”
伊兰心头一跳。
尖尖的指甲轻轻划过伊兰的脸,这大魔物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因为每个享用过你的人类都声称爱你,是么?”
伊兰的微笑消失了。
“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维赫图盯着伊兰的眼睛:“不,你很清楚,我可不是人类……”他嗅了嗅伊兰,贪婪道:“我闻到了,你的心好乱……”
伊兰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维赫图发出一声怪叫。
伊兰扬起下巴,冷冷地微笑着:“你的鼻子坏了。”
魔神的眼睛再次变得凶恶,影子从他脚下涌起,将伊兰双腕高高地吊向空中,束缚在头顶。他一手抓着伊兰的双腕,一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几乎贴上伊兰的鼻尖:“我说过,别太放肆了。”
伊兰轻蔑地看着他:“不是你哭着舔我的时候了?”
“那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维赫图再次把鼻子凑到伊兰脖子上嗅来嗅去:“对……就是这个气味……你在难过。”他满足地低笑起来,是属于魔物的那种令人悚然的笑声:“真好,真好,你也有今天……”
就在这时,旅店再次毫无预兆地摇晃起来。他们头上的插着火把的黑铁架子应声而裂,跌落下来。
伊兰只感到手腕一松。下一秒,他落进了维赫图黑漆漆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