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穿着下人装束口气却大到要打赏比自己主人还要有钱雒华公子的行为给镇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宋钰是狗胆包天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尽然用这点点散碎银子来侮辱众人,偏偏还是嘴上说得万分诚恳。
“住手。”雒华公子轻轻喝住正要提剑发怒的护卫:“水泽中伏龙蛇,乡野间多豪杰,一个罗家下人尽然也有这份胆量,我今算是开眼界了。”
“雒华公子误会了。”罗雅丹都顾不得去责怪宋钰:“这只是我新收的一个扈从,还不太懂规矩,并不是有意要冒犯和冲撞雒华公子……”
罗雅丹手足无措地上前解释着,偏偏李浣还恬不知耻地抓起一片香辣牛肉朝宋钰砸去:“哎,跑腿卖命的,你是有意这样说的吧?”
宋钰惭愧地低着头,眼神在脚下拼命地寻找着缝隙,似乎也知道自己给罗雅丹带来了麻烦,恨不得用眼光撕开一道地缝,好藏身起来。略微思考一下,慎重地回答着:“不是有意的,我是……是故意的!”
李浣还嚼着的牛肉被这一通冷笑话喷了出来,大小不均的牛肉渣子还沾着唾沫散落在地上,洒在那些绿叶红花之间,李浣碰着肚子哈哈大笑:“没看出来,你这家伙骨子里特坏、特损。”
倪雒华眼中透过一丝凶光,却风度不减地说道:“地这地方本就是罗小姐先到,咱们便不多打扰他们雅兴了。我在西林的时候就无数次听人说过虚无峰的奇秀幽深,既然到了天关城自然不能错过这处好景。”
李浣将手中筷子放在黄油纸上:“哎,还以为有一场好戏,可惜了!”
那两袋钱自然没有要,不管是不甘心也好,出离愤怒也罢,反正一伙人终究是离开了。春风将一个轻揉的声音送到众人耳中:“流血涂野草,豺狼尽衣冠。”王之源差点被脚下野草给绊住,回身狠狠瞪了还在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吟诗的宋钰一眼,才不甘心地离去。
罗雅丹目送着倪雒华身影消失在山头,才转身望着宋钰:“你很好。”
宋钰呵呵地笑着:“这算夸我还是骂我?”
“管它是夸是骂,喝酒。”李浣仰头猛灌两口:“就为那一声‘我赏’。”
罗雅丹心情很糟糕,他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因为雒华公子的缘故,倪雒华一直是罗雅丹崇拜的偶像,一直在暗中效仿着,却终究因为父亲一直不放权,她也只能感叹着时运未到。
李浣摇着只剩下小半壶的酒问道:“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去虚无峰了,你一点也不担心?”
罗雅丹疑惑道:“担心什么?虚无峰虽是我们罗家家产,但除了矿场就是石头和树,雒华公子家财万贯,难道还会看上这些东西?”
“难说!”李浣瞟了宋钰一眼,看着他正在稍远的地方收拾着大包小包的点心,才低声向罗雅丹说道:“我以前看了祖爷爷的手札,说山上有着好东西。祖爷爷眼界甚高,他都说是好东西,必然是了不得的宝贝,怎么着也是比整座天关城还要值钱吧!你小心点倪雒华,反正我看这人很不爽,就是因为你这扈从顶撞了他一句,便生出杀机,只是后来……”
“不许胡说!”罗雅丹脸色不快:“连我这枚读过书的女子也知道不能随便在背后说人闲话。”
两人谈话一字不漏被宋钰听在耳中,心思也忽然间活络过来。倪雒华千里迢迢从西林帝国跑过来,还偏偏要去虚无峰转悠一圈,莫非罗家真有宝贝不成?越是这么一想,便觉得远处那遥不可及的山林深处有个声音在召唤着自己。
“姓宋的,还没收拾好?”罗雅丹忽然叫着:“一场好好的踏青就被你们两人给毁了,回去回去,再也不和你们一道出来了!”
一场不合时季的踏青草草收场,分别的时候,李浣笑嘻嘻说道:“咱家时代尊儒,最喜欢做人为乐,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叫宋钰过来吩咐一声,反正这小子嘴损命贱,没事就让他多运动运动。”
宋钰白眼横翻!
回家后罗雅丹便让宋钰回去,自己去书房见了父亲。罗天舒坐在桌案上正仰头假寐,听见脚步声才抬头:“回来了?”
“我看见门口停着海口车行的车,可是大哥来信了?”
“嗯。”罗天舒嗯了一声忽然道:“石头说你前几天在街上遇着刺杀了?”
“似乎不像。那人莫名其妙的手臂就断了,不像是针对我的。”罗雅丹想了想,那一路上她确实没有不妥之处:“父亲你放心吧,在天关城应该不会有人做这种傻事,城卫司虽然最近膨胀不少,但未寒也还不至于傻到自毁城墙的地步,当时也是城卫司第一个赶到我身边的。”
“生死只在一瞬间,不要狂妄自大。我这一生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城卫司固然强大,但若真有心害你,那些人压根不会惊动城卫司,所以你也不要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以后没事不要出门,更不要想着像今天这样。”罗天舒也只是听说了这事,觉得不像是有人要针对自己女儿下手,还没有那个杀手笨到要下手之前先看自己一条胳膊的道理。
罗雅丹想起先前进门时候的情形,小声问道:“莫不是大哥出了什么状况?”
“他没大碍,出问题的是生意。这几天,家族所有的生意都出了些岔子,猎皮的商人说山里出了厉害的家伙,折了几条命进去,现在没人敢再进山;有艘船在登神遗迹北面沉了,恐怕是青鳞族的那些蛮子干的;海口城钱庄那边无故少了一批银子,这事逢四还在追查,但满城的人都在嚷着要兑现银,眼下这关头我们又如何能兑?虚无峰那边的矿坑也塌了几处,弄出了些人命,一夜间到处都在伸手要钱。”
“只要大哥人没事便好,借着这事正好让他回来。”罗雅丹想了想道:“这是有人在对付我们罗家,只是希望后面不再有坏消息递来。”
“所以我才要你这些天在家好好呆着,还有你和柳未寒的事要抓紧,最好是能在入冬前将婚事定下来。先前丁账房过来的时候,听说你们俩人为了一个下人闹得不愉快?”
“是城卫司将这事做得太过,偏袒龙蛇帮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甚至都不屑于遮掩一下。咱家虽然不缺几个钱,但手上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现在连王家、刘家听说都在招募剑宗的修行者来做护卫,咱们是不是也该如此做,靠钟静思、彭亮这几些护卫,我怕难以支撑。”
“商海就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我当初放下长刀转身投入商海,就是要将那种极端暴力的方式放弃,刀剑往来不过一段性命,商海博弈却是无边杀戮,覆掌之间便可以让一个世家家破人亡。譬如这次这些背后的手段,一连串下来虽然不见血光却是紧密相扣,存心要让我们难于应付,但肯定还会有后续,好几个城市都陆续出了状况,虽然虚无峰那边塌陷了几处矿坑,但主战场必然是在天关城,因为罗家的根就在这里。”
“父亲还是照顾好自己吧。”罗雅丹说完便转身出门,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问道:“是大哥不愿回来,还是你不同意他回来?”
“他不回来有他的原因。”罗雅丹得到这样的答案才将信将疑地离去。这时候她帮不上帮点忙,只能让父亲独自承担。
罗雅丹还没歇下来,又看到有下人急匆匆地从前院进来,朝着里面走去,罗雅丹心中一惊:“寒门也出事了?”
宋钰离开寒门后看天色还早,便去找段天蓝那里打听罗府惊天之密的事,结果段天蓝家中没人,鸡笼里几只鸡被饿得奄奄一息,看见有人露面不住地喔喔直叫,扑棱棱着翅膀恨不得从笼子里飞出来,看来段天蓝离开已经有些时间。
宋钰只好悻悻地离开,再回到城里的时候天色已黑,干脆就去找力鬼:“今晚就别忙活了,一起过来喝酒吃肉。”
力鬼正用竹竿撑着风灯,看宋钰手中的酒菜说道:“我低估了你的无耻,拿着别人的东西到我这里来吃。”
宋钰将黄油纸一点点拆开:“这一小包牛肉足抵我小半月的月银,扔了确实舍不得。今天踏青的时候剩下的,反正也无聊就来找你喝酒了,对了,这酒也是剩下的。”
力鬼看着洋洋得意的宋钰,半晌才道:“你天生是做奴才的命,贱!”他自己却用还带着面粉的手捻着牛肉让嘴里塞:“嗯,黄瘟牛的味道,这城里就数他这铺子的牛肉味道最好。”
“是啊,同样是人,怎么你做的馄饨就没有一个长久的主顾?要不我去和大小姐说说,以你的身手在罗府随便也能谋一个好的生计,我看你比那些护院伸手强多了。”
“我这一生不会再伺候其他人。除非你愿意传授我你那奇异的双刀之术。”
宋钰笑着打马虎搪塞过去:“听过李家儒剑没有?”
力鬼用手背抹着嘴唇酒渍:“李家祖上是北域帝国公认的大儒,据说还以儒学入道,自成一套剑法,就是你问的儒剑。李家是天关城真正的世家,祖辈据说是东庭帝国逍遥世家中的庶子,也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东庭,最后定居在天关城。逍遥世家的人性格都琢磨不透,没事就喜欢看看山水,对着滔滔大河坐上一通,然后莫名其妙就可以顿悟,境界提升修为暴涨。李家不会其余剑术,只会一剑,却被北域帝国那些修道者称赞为‘一剑横绝,竟成大家’。”
宋钰惊讶地说道:“逍遥世家?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家族的记载,逍遥世家以《咫尺逍遥》称雄于大荒,莫非儒剑就是从这当中衍变而来?”
“以前听花司长偶然间提到过,《咫尺逍遥》讲究三诀:信、雅、达。信就是出剑准确不偏不倚;雅则是气度自如,不可穷凶极恶;达则是剑随心至,势若迅雷不及掩耳,不让对手有回旋余地。这儒剑就是三诀中的雅字诀。儒剑的风度堪称一绝,堂皇而中正,仅习剑道便可至通贤达圣的境界,反正这套剑道很邪门,就是那种写着字可以顿悟,画着画可以顿悟,就算是睡觉做一场梦也可能顿悟的那种。这种人谁知道会不会前一刻还不会运气调息,下一刻已经是陆地神仙了。”
“李浣有这么厉害?”
“当然了,真正的儒剑已经几代没有现世,所有人都以为儒剑砸李家会被断送掉,将成绝响。谁知道李家出了个不喜欢圣贤之书的弟子李浣,三年前,他父亲将他关在书斋里不许他出去鬼混,结果两个月后的一天,书斋轰然垮塌,整个天关城长刀呜鸣,铁剑臣服。千百道剑气也将李府书库无数藏书孤本撕成碎片,李老爷子脸都气绿了,正要提戒尺将这败家子抽死,李浣忽然扑到他娘面前,眼泪汪汪地说‘娘,我饿!’。李浣的娘还有李浣姐姐一听之下心疼得要命,母女几人联合起来反抗着李老爷子的独断专横,李老爷子也无可奈何,只能骂着败家子。李家儒剑出世,第二天便有剑宗前辈高人送上贺礼,连带着百器堂也送了不世神兵至李府,但都被李家给辞谢了。”
宋钰总算明白了个大概:“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天才了,果然是满堂花客三千醉,一剑惊容十四州。”对于这样的人,宋钰只能庆幸李浣不是自己敌人,谁遇着这样的人都是头疼的事。
“《咫尺逍遥》中的一诀便如此厉害,那逍遥世家嫡传的弟子不知该是何等身手。”
力鬼笑笑:“那可是天阙世家,连一国之君见着也得以礼相待,咱们连想也没必要去想。反正如果有幸见着天阙世家的人能躲尽量躲,天阙世家是受神灵庇佑的家族,泽马西亚、沧澜大枫、逍遥、阴阳,全他妈是怪物,惹不得、比不得。”
似锦巷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呐喊声:“杀人啦,寒门杀人啦,罗家杀人啦。”
宋钰微微皱起眉头,也不知是谁喝了酒,尽然将野洒到了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