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声音很大,不需要去仔细辨别就能清晰可闻。力鬼看着坐在凳子上宋钰问道:“你不打算过去看个究竟?”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去。”宋钰故作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只是嘴角上还沾着一些辣椒粉,反倒让人觉得滑稽:“如果寒门连这么小一个事儿都应付不过来,他早就被别的商号所取代。”
“你冷血起来真让人心寒?”
宋钰抿了一口酒,厚颜无耻地将力鬼这话当做对他的恭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
这个夜晚,天关城很多人都很闲,宋钰也很闲,但有人却忙得不可开交。罗雅丹忙着应付那些在寒门闹事的龙蛇帮众多流氓,稍微有点点空闲就骂着城卫司:“这些混账,要银子的时候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轮到罗家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半天也不露面。”
“城卫司估计不会出现。”罗掌柜也在摇头:“柳家终究是外人,靠不得。”还有些话罗掌柜没敢说,柳未寒的态度转变得很古怪,一面对罗家笑脸相迎一面又放任着龙蛇帮大肆骚扰罗家。
这一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而且还在柳未寒很有可能成为罗家姑爷的情形下发生。
罗雅丹厌恶地看着躺在一楼中央,赖死赖活的那个泼皮,以及站在一边凶神恶煞的一帮流氓。宋大义等几个头目敲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圆桌面前喝着茶,一对对眼珠子肆无忌惮地在罗雅丹身上来回飘动。
罗雅丹心里说不出得厌恶,但对于如何应付这些流氓终究是没有多少经验,赶紧将自己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又向罗掌柜问道:“丁账房呢?”
“你来的路上,刚好被老爷叫去府上,说是海口城有消息传来,让他过去一下。”
罗雅丹算算丁账房的脚程,心中猛然咯噔一下:“海口城又有消息传来?”她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正要说话,忽见七八个护院大步从外面进来,那些人一个个手里都提着三尺长剑,神情肃穆地跨步进入大门。为首一人是罗府老人钟静思。
钟静思年龄并不大,今年才三十五岁,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一般人需要两步才能跨出的距离,钟静思一步便可,手上臂力也特别惊人,一刀下去可以将一方巨石拦腰劈断。他也是这七八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佩刀剑的护卫。
之所以说钟静思是罗家老人,是因为钟静思父母就是罗府仆人,钟静思是在罗府的柴房出生,从牙牙学语开始就在罗府呆着,罗天舒发现他有武学天赋,还特意请了武师来传授他武艺,栽培他,所以钟静思比寻常下人在罗府呆的时间还要长。
钟静思微微巡视了一下一楼大厅,最后目光落到坐在圆桌上喝茶的几个龙蛇帮头目。宋大义被忽然出现的这铁塔大汉那一双虎目瞪得心里发悚,忍不住跳起来先声夺人:“咋地?罗府就了不得了,既然开门做生意,我这兄弟吃着你们饭菜就忽然中毒,难道你们就打算用刀剑来赔礼?宋大爷活了三十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钟静思没等宋大义将话说完,一掌就将他面前拿桌子劈成大大小小无数块。
寒门的菜食甚至是一杯茶都比外面贵,是因为贵得有理由。茶叶都是酣春时,雨水未至前采摘下来,保证每一粒茶叶都是芽头茶,而不是雨水之后疯狂发芽的劣质芽头,就连这圆桌也是虚无峰独有的铁楠刨出来的,铁楠以坚硬结实著称,成年人腰板粗的铁楠需要一个壮汉整整挥动一整天斧头才能将之砍断。
就是这样的一张铁楠,竟然被钟静思一掌劈碎,这一掌换做常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可以承受得了。
宋大义虽然是痞子,但好歹也是痞子头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而且他从钟静思眼力看见了真正的怒火,所以他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多说半个字。
钟静思盯着宋大义,冷冷说道:“罗家有的是钱,买十个八个人命我自己就能做主,杀了你大不了我连夜离开天关城,你要觉得王法能管着我,你就试试让城卫司追着我去海口去南边,或者是去西林帝国。但那必然都是在你死了之后,况且是死在我手上。”
钟静思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卷薄纸砸在宋大义脸上:“这是城卫司颁发的永久性持刀文书,有这文书和令牌在手,杀你比杀鸡还简单。”
宋大义这次学会了识时务,“好,你们寒门既然不讲道理,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客套,山不转水转,总会有相逢的时候,你这一双手好好留着,总会有一天大爷要将他削下来。兄弟们,咱们走。”说罢,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就走得干干净净。
形势比人强由不得宋大义不走,因为他看见那些护院手剑柄上都系着一枚小令牌。这样的令牌代表着可以不问事由,先杀后报。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大义觉得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好汉,所以他选择你暂时退避,这也许是他今晚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因为钟静思真的动了杀心。
待龙蛇帮的人都散去后,钟静思才走到罗雅丹身前,躬身道:“小姐,老爷请你回府,寒门就让彭亮一个人守着就好,相信不会再有问题。”钟静思身后斜步跨出一个微微发胖的汉子,罗雅丹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听进去,也没说话,没有任何鼓舞人心的话语。
罗雅丹目光在七八柄长剑上扫过,这些人出现显然得到父亲的授意,最后又落回钟静思身上,疑惑地问道:“很麻烦?”
钟静思点点头:“很麻烦!”
一个是疑问句,一个是感叹句。
同样三个字,代表着不同的意思。罗雅丹不再矫情,在一堆护卫的带领下快速离开,所幸天关城还是安全的,并没有遇着任何麻烦,一行人很顺利地回到罗府。在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几个仆人再往马车上抬着一只木箱,箱子上烙着罗家商号的徽记,罗雅丹自然清楚这里面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是十足的黄金,每一锭黄金上同样烙着罗家的商徽。
罗雅丹估摸着海口城钱庄失银,这些黄金必然是运过去救急用,小声问道:“怎么不多带一些护卫?”
其中一个下人解释道:“在这城里,谁还敢抢城卫司的东西?”
“给城卫司的?”罗雅丹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立即就进了客厅,屋子里已经有好多人,罗家几房的叔辈、石头叔、丁账房等俱是正襟危坐。
这样的阵势罗雅丹好久没有见着过了,也就每年年底的时候才能遇着那么一回,石头叔、丁账房倒是时常见着,但这些叔伯们平时都很忙,要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自不会很容易。
罗雅丹脚还没跨进门槛,她本人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爹,还有大半月才到给城卫司月银的时候,而且树木好像也不对?”
罗天舒抬头瞟了一眼进门的罗雅丹,又继续低声和旁边一位本家叔伯小声商量着,越说到最后,那本家叔伯脸色越是难看,最后愤然拍着椅子扶手,虎身而起:“不行,丝织坊是我罗天成一手打理出来,如今三哥你一句话却要将它转手送给姓柳的。丝织坊一年收益在三十万两之上,要送出去,我罗天成绝对不同意。三哥你倒是说得好,可你为何不将寒门送给姓刘的?”
“天成不要动气,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眼下局势有些难以琢磨,城卫司偏生最近对罗家的态度有些琢磨不定,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也实在是没法子的事,眼下这关头一过,以罗家的底蕴,多送你两座丝织厂也不在话下。我额外为你添置三台从西林那边运过来的十六编的丝织机。你意下如何?”
罗天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谁不知道雅丹侄女就要和柳未寒定婚,三哥你一句话就将我丝织坊给作了顺水人情。等罗雅丹过门嫁入柳家后,这丝织坊不又回到三哥你手里?”
罗天成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人也能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罗天舒和柳家狼狈为奸了。
罗雅丹脸色刷地泛青,甚至浮现怒气。
还没等罗雅丹开口说话,挨着罗天成坐的另外一个常年不多露面的叔伯又接着说道:“无论丝织坊还是寒门都是罗家产业,但终是有内外之别。当初你做族长的时候可是和我们达成协议。虚无峰归你,天关城内的商号、产业你都无权干涉;十年前老五不幸去世,我这才同意你兼着经营寒门,今天老三你要丝织坊,明天是不是就要向我要整个寒门?”
罗天成一拍大腿:“还是二哥脑子通透。二十多年,你能坐上族长的位置不是因为有那个带着面具的杀手帮助,实际上那人一对双剑就算砍掉所有人的脑袋,但终究不能征服所有人的思想,是我和二哥、五弟力排众议推选你来做族长的缘故。刀剑永远不能令罗家人低头,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
这人每说一句话,罗天舒就将眉头皱上一团,嘴唇张了几次,终究是没有将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那被罗天成叫做二哥的人摇头叹息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论是送城卫司一万两黄金还是打算将丝织坊转赠给柳家父子,这样的事终究是与虎谋皮,老三你有欠考虑,我们—不—同—意。”罗雅丹的二伯一字一句说完,也不和人打招呼,杵着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拐杖便离去。
罗天成连忙也跟着起身,紧走两步上前搀扶着那人:“二哥你慢一些,小心门槛……”说话这会,又有两个叔伯也从椅子上起身,紧随罗天成等人离去,房间里一下就显得清净了不少,自有罗天舒、丁账房、石头和罗雅丹四人。
“爹,究竟出了何事?”
“小事!做生意嘛,总会遇着点绊脚石。”罗天舒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对罗雅丹的话充耳不闻,悠悠叹息着:“这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