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狩神

作者:卒帅

一夜细雨后,第二天出奇的晴朗,时已入秋但夏天似乎不愿意就这样黯然收场,太阳卖力地烤炙着这片大地。

经过一夜修养,人们继续开始一天的劳作,当众人推开门走上大街的时候,忽然发觉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街道上城卫踪迹更密集,而且所有人都发现,一夜之间这些城卫换了新装,只是这新装并没引起人们太多注意,只当是入秋的常服而已,还在赞叹着今年的常服比往年的威武不少,也不知是这套衣服让城卫觉得更加肃穆,还是本来这些城卫不苟言笑的脸衬托出衣服。

街上那些货郎出奇地没有吆喝,只是挑着担子踩着小碎步朝前方疾走,所有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最后人群都汇聚到弄玉巷,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巷子里,却再难以通行,只听得巷子中央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天杀的狗贼,毁了我房子啊,眼看就要入冬,让我一家老小在哪里落脚……”

人群最前面,几个黑衣黑袍的城卫面向众人方向,排成人墙阻拦围观者闯过去:“都停下、停下,没听见吗?”

在城卫身后,有两三处山墙都倒塌,屋子里桌椅、被褥全都被细雨浸泡湿透,倒塌的山墙并不是整堵垮塌,就像被巨人劈了一斧头般。街道中央横七竖八摆着一些尸体,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半具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全是血迹的“人”,在前面将这血腥一幕看得真切的人拼命想后退,而后面没有看成热闹的又奋勇地朝着前面挤,场面顿时失控。

宋钰也挤在人群中,他感觉自己双脚就没有沾着地面,被人流推攘着到了最密集的地方,直到置身这人流中才感到这股力量的恐怖,他这才想起前一世某个领导人时常描述敌人的一句话:“……葬送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即便是宋钰这样雷鸣境的修为,想要从这群凡夫俗子中脱困一样很艰难。

正常情况说来,有命案发生,城卫司都会第一时间将死者以及相关人员控制起来,避免造成大范围的恐慌,让所有人觉得有安全感才不会发生动乱,城卫司反其道而行之,赤裸裸将尸体摆在这里,也不去安抚那些失去房屋的苦主,任由他们哀嚎哭喊。

任凭宋钰这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也没看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人群中脱困后,依然是去罗府。罗雅丹已经被莫名其妙的病痛折磨得毫无血色,再已没有‘大小姐’那不可一世的光环,甚至不愿意让下人看见自己容貌,宋钰隔着一道珠帘向罗雅丹汇报着情况,珠帘后面罗雅丹有气无力地声音传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以后这样的事都不用烦我。”

宋钰嗯了一声,看着珠帘后那模糊身影心中一阵黯然,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看着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一天天消受下来,最终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也会扼腕叹息。

罗雅丹忽然问道:“听说昨夜城里不太平。”

宋钰嗯了一声,大致将今天早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几天咱们还是要约束好罗府的人,不能让城卫司抓住任何把柄,城卫司一直隐忍,昨夜的时候忽然爆发出乎意料的力量,柳未寒所谋甚大,可怕不会局限于对付那些杀手。柳未寒将那些尸体搁置在原地,故意让群众恐慌,必然是为了巩固城卫司的地位,但我认为这只是表象,城卫司能以雷霆之威袭杀以杀人为生的弱水,这样的力量能轻而易举将天关城所有家主连根拔除。”

“破船尚有三筐铁,只要他不拿我罗府生事就好。”罗雅丹语气中有种不以为然,宋钰心里明白,罗府护卫这点点战力在城卫司面前只是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都随罗天舒一起去海口城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罗天舒也没回来,祸福难料。

也许偌大个家业都会落在这个女人肩上,还不知罗雅丹又能撑多久,宋钰手轻轻捏住腰间系着的夺天印,心中默默念着一个名字:乌蛮!

感到宋钰的沉默,罗雅丹忽然提高声音:“你在同情我?我知道现在的我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却还轮不到你来怜悯。”

宋钰没想到罗雅丹如此敏感,只是轻言细语道:“我只是在想钟静思至今还没回府,担心他有些意外。”

“他另有安排,不用为他担心。”说到钟静思,罗雅丹言语中竟然有着说不出的自信:“没事就下去吧。”

宋钰连忙告辞,罗雅丹现在性格越来越怪异,前一刻还笑容满面,后一刻可能就不假于色,这昂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桶,躲是最明智的选择。离开罗府后宋钰直奔寒门,罗府与城卫司关系也愈加恶劣,如果城卫司真要对罗府动手,寒门必然是首当其冲。

弄玉巷那惨绝人寰的命案早已传遍天关城每一个角落,这一天,终于没有人聊乐坊女子,没有人谈诗论道,上至靡靡老者下至蓬头稚子,说的都是这一件事,每个人津津乐道地说着这些事,猜测中凶手究竟是谁,但有一点是不需质疑的,那就是每个人都知道地上那些死者的身份,这自然得归功于城卫司的宣传。

罗掌柜坐在柜台前,一双微微泡肿的眼珠看着面前账本入神,知道察觉有人站到自己身边这才抬头望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睛落回台账上。宋钰瞟了一眼台账:“出库和入库还算不错,收支正常小有盈利。”

罗展柜诧异地抬头:“你能看懂?”账本不同于诗词歌赋,更不是抚琴弄曲,在读书人眼中满纸的账簿只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而且读书人也视账簿为庸俗的黄白之物,不屑为之。

宋钰能一眼看出小有盈利,这如何能不让罗掌柜惊讶,这台账记录之法有别于外面的那些记账法,罗掌柜数十年经验将之改良,在原来的计量、记录的基础上细分出收入、支出、计量、分析等若干细则,形成了一套具有典型罗氏台账风格的账簿,就算丢给同行,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看明白。

而这些台账在宋钰眼中看来,不过是最初级阶段的复式记账法,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十五世纪就不再用这种笼统的记账法,随着几何、比例等数学的运用,新的复式记账法终于趋于完善,又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演变,核算和会计管理才得以诞生。前一世的宋钰本是商业帝国的次子,会计师必须懂的一项技能。

“大概能懂一些,以前我在海上遭了风暴,幸好被路过的商队搭救,在旅途中无聊便看那领队的人在用台账,他教了我一些如何看台账的方法,不过和你这本台账又有些不同。”

罗掌柜点点头,大荒中运用最广泛的还是基础台账法,但在这基础上又衍变了无数林林总总的法子,不过都是大同小异。宋钰随即说道:“我看那个商队的台账分类是总账、往来、成本、材料这四项组成。至于别的倒是出入不大。”宋钰一边说着一边取了笔墨来在一张空白纸上飞快地画着大带小小的方格。

罗掌柜大喜,只是粗略一看就明白其中高明之处,连忙行礼:“宋先生真乃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亏得我平时自诩台账细致,和你所列出来的台账一比较,却是令人羞愧,有此法记账,必然是事半功倍。”

宋钰又问道:“先前你愁眉苦脸是为什么?”

一说起先前的事,罗掌柜本来笑逐颜开的脸顿时有沉了下来:“先前城卫司过来人吩咐了,说是最近城里不太平,昨夜一口气死了十多人,这事你该也知道了吧。”

宋钰微微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伙计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交头接耳嘀咕在一堆:“他们也在谈这事吧你看他们现在连上工的心思都没有了,长此以往怕是不妥。”宋钰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重,寒门是罗雅丹革新的一个试点,不能将罗府的意志加诸得太多,否则以前计划的那些终究没法落到实处,最后还是变成罗家的一言堂,一举一动依然是代表着罗家的意志,这虽然对集权有好处,但革新也就无从说起,虽然寒门现在的营业额着实低得可怜,但毕竟是一个转型,还没来记得大刀阔斧地东起手术,有加上罗府这段时间的变故,能做成这样已经算难能可贵。

罗掌柜微微摇头,从台账下面抽出一直折成四方块的宣纸递过来:“看看吧,城卫司说要修一座典狱神,寒门作为本地商户的带头羊,每天至少得出三个工,神像就修在弄玉巷那间破得最凶的地块上。”

宋钰大致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皱眉问道:“这城里大大小小商户至少五百家,每天最少也是五百人上工,柳未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不过过来传达命令的人说了,如果实在挪不出人手也可以,每人三百两银子的代工费。胆敢有违抗命令者,抄家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