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狩神

作者:卒帅

紫芒在眼眸闪现的那瞬间并没逃过乙勿的察觉,实际上在发现夜叉试图用草药疗伤的时候,乙勿就已经再次提高警惕。作为天目中高高在上的乙组成员,他对于生存技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要一息尚存,乙勿都相信自己能在那些最平凡的野外寻找到疗伤草药,毕竟这是与自己性命息息相关的大事,但乙勿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那些疗伤的草药中有宋钰先前嚼服的草叶的模样。

直到看见夜叉眼眸闪过的那丝紫芒,他才若醍醐灌顶般明悟过来,这家伙压根不是在疗伤,而是在恢复神魂。乙勿本能地并步上前,滔天杀意随着手刀一同斩下。

晨光随着掌沿划动,被切割出明暗清晰的两个世界。

狂暴杀意如一支厚重的鬼头大刀,从明暗交界处激荡而出,连空气中也散逸着令人窒息的焦灼,直直砍向宋钰脖子。

宋钰惊诧于乙勿的爆发力,这一掌间已隐然有自成风雷气象之势,即便是在自己没有负伤的情况下,要躲开这一击也非易事,更何况此刻他真元不济,正面躲避是绝难可能,无论是前伏还是后仰都会被这一掌给劈成一团肉泥。

“动怒于无形,天生的杀手!”宋钰心中暗想,果断地侧身躲避,念头才生出便觉体内原本已经驱散的真元忽然像沉睡的士兵受到召唤一般沸腾,隐隐和飞劈而来的一掌遥相呼应。

乙勿的手掌有如入港船只望见灯塔,此前潜伏在宋钰体内的真元给了他最好的指引,夜叉才动,他已经捕捉到对方的意图和轨迹,手掌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如飞燕折身般轻盈而快捷地再次逆斩而来。

“原来并不是你多么的托大,而是从一开始就在我体内埋下隐患的缘故。”宋钰越发觉得眼前这家伙是个人才,如果说能为自己所用的话。

乙勿不言,杀意开始迅速收敛,如缩回树洞中的毒蛇般开始雌伏,但掌风间反倒有寸许电芒窜动,在静谧中反倒声势陡增。

“心居玄冥之所,涤除杂念妄念。”宋钰本来躲避的身子骤然迎着掌风,挺身而上。面对立马就能夺走自己性命的攻击,反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就连那快速得如炮仗般猛烈的言语仿佛也变得轻缓无状。

如果乙勿看过夜叉和范旭之间的交手,看过夜叉面对心剑追杀的时候也敢挺身而上的情形的话,他必然会对眼下夜叉这“自寻死路”的动作引起高度重视,可惜的是他没有。

“神分三境,明利害之物,方能论道。”宋钰眼中紫芒愈加浓郁,恰如隆冬里深潭湖面氤氲不散的雾气,还在空中飞斩而下的乙勿一望之下也是茫然,直若站在面前的并不是他要斩杀的敌人,而是几乎被自己忘却的同乡恋人,穿着青花短袄、食指缠弄着麻花辫子,半羞半媚地用一双足以盛下整个通海河河水的眼眸神情望来。

仿佛是一只手牵扯着乙勿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杀意涣散,电芒消匿。

这瞬间,乙勿觉得自己再不是自己,脑袋莫名其妙撞在宋钰正好扬起的剑指上,恰中眉心。

战斗结束得突然,就像发生的时候一般毫无征兆。

直到此刻,宋钰才吐出一口浊气,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上前半步拍拍僵直如木鸡般站立的乙勿肩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我之前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有效,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说罢转身,潜行几步消失在视线中。

不能动弹的乙勿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骂着:“我一直在天目中生长,哪里有过心仪女子?操———”

宋钰不清楚下一刻将会遭受多少人的追捕,恢复实力是当务之急,可尽管如此依就对某人保持着强烈的不满:“如果我没法解决掉那家伙、如果我慢上一步,你恐怕就只能为我收尸了。”

一道白衣无声无息飘落在宋钰身畔,然后很坚定的摇摇头:“我会为你报仇吧!”

大怒之下的宋钰扯起一人高的草蒿,连同蓬松洒落的泥土一齐朝夺人砸去:“我都死了,就算你把范旭杀了有如何?”

“你不是没事吗?”

宋钰彻底败给夺人的逻辑,这家伙任何时候说话都是板着脸,好像整个大荒所有人都欠着他钱,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遇着力鬼了?”

“他随罗家马车走了,连夜赶赴天关城。”

宋钰多少放下些心来:“只要他人在天关城便没事,有李浣在出不了事,再不济还有李老匹夫这颗大树遮风挡雨,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话一出口宋钰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夺人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望过来:“弄这么大动静,连海口城恐怕也惊动了,想不知道都难。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不曾想宋钰却摇头拒绝:“我不走。”

“那好,我陪你!”

这次轮到宋钰吃惊了:“你脑袋没被那把火烧糊涂吧,我留下有我留下的理由,你留下又是为什么?”

“总要有个人给你收尸吧!”

“真牵强的理由。”

夺人白袖扬动,几株草叶徐徐飘来,灰白叶底在风中恣意飞舞:“我说为着虚无杵,你相信吗?”

“作为杀手,你真是失败。”宋钰故作轻松地哈哈笑着,一把将投掷过来的草叶抄在手中,胡乱捣了几下,和性命比较起来,叶汁里泛动着的腥恶已经被忽略不计,径直往嘴里塞着:“你若要着玩意,现在动手抢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弱水都是你这么可爱的人就好了,还好乌蛮已死,不然我还真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真正提心吊胆的日子才刚开始,封昊来了。你——怎么不问封昊是谁?”

宋钰装作不以为然的模样:“定然是弱水里面的高手,能在这时候出现在海口城的,只能是比乌蛮还变态的角色。”

“封昊同样是苍雷一员,但在苍雷中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就算是乌蛮在他面前前,也得行后背之礼,更关键的是他已经是本神初期高手。”

“本神境界?”宋钰眼珠圆瞪,面对天冲境的乌蛮他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本神境更是在天冲之上,几乎不可同日而语。在这样的怪物面前,他宋钰就是战斗值不足五的渣:“还真是个好消息。”

“剑宗四大之法长老之一的魏尤兮以及他座前弟子朱由简也在昨日进入海口城。”

“来就来呗,我和剑宗的人可没有交集。”

“宋安是魏尤兮最宠爱的弟子,这应该是宋安向师门求援的结果,当初你和宋安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一次合作就能改变他对你的看法,宋安就不是四鬼之一了,虽然不能肯定你是夜叉,但你身份也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后面的话宋钰已经没有去在意,心中反复盘算着一些事:“身为宋族指定继承人,除了帝都皇帝宝座之外还有什么事是宋安求不来的?他入剑宗是为了寻找虚无杵,那他这弱水身份又是为的什么?若是说他羡慕杀手那样十步杀一人的潇洒生活,怕是连街边小儿也不会相信。如果说弱水要对付的人,不该是我,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你这个叛徒吧,这才是你和我走近的目的,因为除了我,没人愿意和声名狼藉的弱水杀手合作,就算是大胆如君岳也不敢草率地做出这决定。”

“请你善良,无论这世界多么险恶!”夺人板着一张死人脸,却说出让宋钰万万没想到的一句话。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让我记住这句话,不惜用了各种手段,以至于我整个童年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一张空白的宣纸,惟独这句话记忆犹新。我不知道这些天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现在的你和半个月前的你截然不同。我先前没有现身助你也是出于这种因素,你在他识海中灌入神念,那个人性命便已完全操纵在你手中,我印象中的夜叉不会用这些弯弯曲曲的手段。”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认识我。”宋钰确实很震惊,那么干净的一句话竟然出自一个杀手之口,这让宋钰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否是幻化了夺人模样的卫道者,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没有丝毫停留地继续朝着山林更深处前进:“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懂我,也不需要人懂我。”

“你是否觉得范旭既然能用一些劣作的手段来对付别人,你自然也可以同样的手段还以颜色?你看所有人都觉得别人欠你的,甚至是对我也如此,不找出一个别有用心的借口,你几乎不能说服自己。”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宋钰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寒冷如冰,夺人一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施展了神念,不然不会一语说出他心底的想法,这世上唯有炼神者能读出别人心思。宋钰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便是临时的那一天他也不会将这个秘密分享出去,却没料竟然可能会在今天被眼前这家伙给发现,一想到此,宋钰立即有上去拧断夺人脖子的冲动。

这世上,唯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夺人脚踩在满是枯叶的地上,鞋底踏压下,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小孩拿着刀就喜欢用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来衡量刀子的锋利,帝国陛下登临大宝后最喜欢用号令天下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权利,但那都是最开始的新奇而已,就像成年人会将刀子妥善保管避免伤着自己,我早已过了好奇的年龄,更没有探索朋友隐秘的喜欢,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是因为——我也经历过!”

宋钰背影微微停顿,双肩不自觉颤抖几下,也不知心中究竟生出什么年头,但最后还是被他自己给强压了下去。

夺人继续说道:“心动是一道门槛,这是每个炼神者必须经历的一个关卡,是炼神者在真意和迷惘间的抉择和考验,这时候的你该是将心态放平和,少去想那些令自己不快的过往。”

对于夺人这话,宋钰报以一声冷哼:“莫忘了《碧落赋》总纲是谁传给你的,连罗雅丹都已迈过心动境,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夺人愕然,宋钰能神道同修,在天赋以及意志力上自然胜他颇多,再想想以往宋钰的表现,确实不像是还未迈过心动境:“既然跨过那道门槛,为何还有溢于体表的戾气?莫不是你在修炼上出现了偏差?”

“如果你能闭嘴是再好不过的事。”宋钰心头愈加烦躁,不过能让夺人表现出惊讶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惜的是夺人那瞬间的表情他根本没机会看见,他也不过是从语气中大致推断出对方表情而已。

夺人几步上前拦住宋钰去路,直直地注视着宋钰:“你身上有利害之物!”

这句话宋钰听得很清楚,不是陈述句,也不是疑问句。

“平日里也许你修为圆润,对于外物侵蚀会自然抵御,一旦你神念紊乱,那东西必然会趁虚而入,最终主宰你思绪和神智。”

“虚无杵是好东西,你想据为己有这原本无可厚非,但又何必找这么劣拙的借口?”

夺人想到乌蛮在世时曾隐晦提及过,虚无杵不是修道者能用的,如今想来果然是炼神者之物无疑,弱水为了这东西不惜潜心数年费尽周折,不愧是沧澜大枫藏宝。夺人本来还要说话,但看着宋钰皱起的眉头,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又吞回肚子,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郑重递给宋钰:“这东西暂时帮我拿着。那些人来得真慢,你先走,我去打发他俩。”说罢和宋钰擦肩而过,朝着来处走去。

夺人的举动出乎宋钰意料之外,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换着是自己万万没有放弃唾手可得神物的打算,更别说倒将自己东西送出去的可能,回头望着那一袭白衣在晨风中飘摇而去,宋钰心中也分辨不出这家伙究竟是在作秀还是出于真心,只是以前被他反复把玩半个多月的五彩莲,这一刻竟然在掌心开始散逸出一抹绯红。

绯色精光从宋钰掌心间朝着莲台叶尖蔓延,恰如夏日池塘你才刚刚挂色的莲花。